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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擦完脸，抬头看了一眼镜子，西装很合身，领带也扎得恰到好处，五官深邃而俊秀，他用食指理了下略显稀疏的头发，又往上抓了抓，对着镜子左摇右摆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认为的最佳状态了，男人挺直了腰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镜子，这才满意地走了出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人到中年，更愿意在许久未见的故旧面前，能够从土鸡变孔雀开一次屏，把委屈和辛苦掩藏在意气风发背后，让人高看一眼，让人再敬畏一点，甚而更倾慕一些，虽然虚荣，但交际场上是吃这一套的。 陆陆续续的人进来了，大家相互招呼，客气而生疏，再也没有了上下铺那种嬉闹，那种一见面就抱在一起，呼唤着对方的绰号的亲昵，大声叫绰号貌似是学生时代的专利，人到中年再叫就显得非常唐突。 君羡妮来了！ 不知谁喊了这一句，男人下意识地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朝门口看去，莫名上涌的喜悦占据了内心，若能得她一点青睐，哪怕说上一句话，或者她最好能喊出自己的绰号，这就意味着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有了位置，才有攻城略地的可能。 人是进来了，但被围得密密实实的，男人根本就插不进，他有些颓丧，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来一饮而尽，恰好这时候君羡妮叫了他的绰号：“老白虱！”他楞在那儿，大家都听到了他“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好容易嘴巴利索了，他的双手在裤缝那摩擦了几下，才握住了那双细嫩的女人手，“你还是风采依旧。”这话不违心，或许因为养尊处优，保养得当，君羡妮只是青涩渐褪多了一些成熟的韵味。 还没等两人叙旧，其他人就开始起哄了。“妮儿，这不公平，为啥冲口就能叫出他的绰号，我们的呢？"“是啊妮儿，咱们都是同学，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君羡妮微笑着，与其他人的打趣，男人统统听不到了，他只知道学生时期自己倾慕的女神，对待自己是如此不同，这让他心旌摇曳，让他心驰神往，让他赴汤蹈火，甚至让他忘了自己接近君羡妮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老婆还生着病，他需要为碎银找门路，而君羡妮的夫家和娘家，都正好有男人需要的资源，所以他得不顾一切地抓牢这根线。 面容没有多少改变，可是心境早已面目全非了。 他其实是不喜欢“老白虱”这个绰号的，小时候生活在乡村，因为贫苦，卫生条件落后，他染上了虱子，以至于引来伙伴们的嘲弄，给他带来的羞辱感远远超过了痒和刺挠的不适感，此后虽然虱子被消灭掉，但绰号跟随他的成长之旅纠缠在一起，让他十分憎恨。 说真的，也就君羡妮能够如此，谁知道被叫绰号也能成为别人羡慕的理由呢。虽然他需要从更强的人手里讨资源，但他比其他人还是不错的，人往往满足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他不能满足，一满足就会停步不前，一停步不前就会不进则退...... 在别人的起哄里，君羡妮真的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便立刻收拾好心情，绅士般伺候着这位“财神爷”，而“财神爷”恰恰就是君羡妮的绰号。 酒杯一端，感慨万千。 到了无米下锅的时候，哪个还能保持清高，不为五斗米折腰呢。生活，会将人磨砺得外圆内方，活成了孔方兄的模样。你的腿脚，你的思维，你的双手，都在为它奔忙，背负得太多，还真不如一条狗。 一条熬出来的狗，能熬到栓它的链子断了，自由的呼吸真好。 可一个人是熬不出来的，兹要活着，永远被栓着，而栓着的枷锁是肉眼所看不到，活得憋屈，活得愤懑，活得根本不是最初的样子...... “你值得被温柔以待。”这句话如同一缕清风，从君羡妮那里传过来，出她的口，入他的耳，让他欢喜让他忧：为什么自己的枕边人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呢？她只会朝他伸手要钱，买米面油，孩子的学费，两边老人看病的费用，每天一睁眼就是钱钱钱，让他烦躁不已！ 君羡妮活成了仙女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他忽然想起了学生时代，君羡妮曾经递来的秋波，心念一起，巫山神女会襄王，竟是一段风流佳话，让他差点不能自抑，于是他说，我去个洗手间。 他再一次站在镜子面前，审视着自己，他老了，皱纹似乎一下子就窜出来了，抓起的头发不再蓬松，软趴趴地塌陷了下去，甚至鬓角朦胧添了霜，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君羡妮的，可为何曾经骄傲如孔雀的女神，偏偏在今晚为自己开屏呢？ 百思不得其解，恰好此刻他接到老婆的电话，说孩子生病住院，让他先赶过去，虽然不舍这里的温柔乡，可孩子是他的命，惜命的他，还是回包间给同学们告罪，先走一步了。 等孩子病好，他还想再约君羡妮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让他惊骇而后怕：君羡妮因为非法集资，想卷款外逃的时候，在机场被抓了！这消息不啻一个暴雷，而更可怕的还是后一句：在座的除了你有事早走之外，大家无一幸免，都被套了。 人生若只初相见，大家还是青涩而纯真的样子，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没有他见到美女差点迷醉的心思，而是懂得惜福，抱多大碗吃多少米，是不是就不会让曾经的同学情演变成五花八门的懊糟？ 话筒对面好久没有回音，啥时候挂断的，男人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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