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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黑马,这就来遛遛

 第十放映室 2021-11-19

十一月档最大的一匹黑马,是此前几乎没什么声响的《扬名立万》。

这部上映前宣传点基本都集中在秦霄贤身上的推理电影,居然意外的口碑还不错,观感也还可以。

作为导演刘循子墨的大银幕首秀,已经能算一部成功之作了,这两年豆瓣评分到7.7的国内新导演作品,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扬名立万》的故事发生在孤岛时期的上海,时间上则差不多是电影业在沪上最兴盛的三四十年代。

落魄商人陆子野,将一群过气的电影演员和导演忽悠到自己买下的大庄园中商讨电影剧本。

赶来赴会的一众电影人却意外地发现,这场剧本会远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这一切都太“亲临现场”了。

本片整个故事结构很类似于阿加莎《无人生还》的“暴风雪山庄”模式:

一群人被迫聚集在一个封闭环境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只有在庄园中找出真凶,推断出事情的真相,众人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不过我并不认为《扬名立万》真那么值得大吹特吹,至少不像宣传方自己吹的那样,能成为最好的国产悬疑片。

本片的优点和缺点可谓同样明显,有可以让人拍案叫绝、激动落泪的华彩部分,可也有作为新导演的种种不成熟和欲盖弥彰。

一句话,这不是神作,但确实是话题之作

总体上,我还是看好《扬名立万》的,能在今天这样举目皆为新主流的国产电影环境里唱唱反调,实在应该鼓励。所以,这篇文章会先抑后扬,先把缺点坦诚的说了,再来狠狠地夸。

既然是分析推理片,我难免会剧透,所以没看过电影的观众,务必止步于此!


缺点其实就一个:没做好本分工作。

推理片,推理片,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讽刺和煽情,是把推理这个娱乐元素做扎实。

要说本片在内容上的最大噱头,那就是它对剧本杀的借鉴。

这种创新,也的确是新导演能想出来的花样。

不过话说回来,剧本杀的源头,其实也是电影,推理小说带动推理电影,再裂变出剧本杀,是推理文化不断落地、不断娱乐化的过程。

可从电影催生出剧本杀,再到如今剧本杀反哺电影、成为影像文本的一种新的可能性的这个阶段,却已经暴露了当下国产电影工业的衰退气象——推理电影已经窘迫到需要借船才能扬帆出海的地步了。


在形式上,本片试图借壳剧本杀去完成一部推理类型片:民国时期、孤岛背景、军商勾结、连环大案。

这些设定把电影的娱乐属性拉到了最高,但若究其根本去玩味最本质的推理部分,则会发现它并不复杂,甚至略微有点瑕疵。

影片中,让密室杀人成功实施的办法居然是爬通风管道,颇有当年陈思诚拍《唐探3》告诉观众,其实密室杀人案不是门关着时发生的那种风范。


杀人犯齐乐山这段重回案发现场的即兴发挥,最精妙之处其实就是要把众人的目光引向通风管道这个点。

碎尸案、房间里的钩子、通风管道里的血、再结合上伪造的法国医生邀请函,自然而然能让李家辉朝着齐乐山预想的错误方向去想。

做成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一定要让通风管道这个误导性线索暴露得足够明显。

既然这么明显,为啥警察猜不到,而一个好莱坞不入流替身演员可以猜到。

更何况,电影最后一重反转时,也并没有交代管道里的血从何而来。


带着观众兜这么一大圈,最后抖落出来如此简单的一个答案,不仅仅是在耍观众,也是在耍上海警方啊。

八处灭火的人能聪明到一大早就带人来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怎么就不能提前想明白房间里有通风管道呢。

可以说,《扬名立万》在借鉴剧本杀优点的同时,也算是把剧本杀的缺点也带进来了。

先不说这部电影对中国社会现实的讽刺,这是重头戏,咱放后面说。先说说本片是如何有意无意地讽刺了一把剧本杀的。


作为一个偶尔玩过两三次剧本杀的“老年人”,我对这款线下游戏的最大诟病就是,它太故弄玄虚。

好的剧本可能只占整体市场的冰山一角,剩下大量的娱乐需求如果需要满足,就不得不塞进去很多不必要的元素。

作为一部推理电影,尤其是最后还要上严肃价值的推理片,《扬名立万》里的不必要元素实在太多了。

八个角色里,抛开凶手齐乐山和编剧李家辉,剩下六个人几乎从头到尾都在插科打诨抛段子——

你说我是烂片导演,我骂你是过气演员;你阴阳怪气我是花瓶没演技,我嘲笑你是替身没本事;你说我这制片人是资本家强奸艺术,我说你是假艺术家故作清高……

这些产生自电影行业内部的笑话段子,颇让我有一种在影院里看《导演请指教》的感觉。


可以,但没必要。尤其是没必要让喜剧元素在关键段落代替推理,起到剧情枢纽的作用。

看得出来,导演刘循子墨真正的看家本领就在喜剧创作上,但这种天赋这次反而遮掩了本片真正的推理部分的趣味性。

比如齐乐山劫持苏梦蝶那段戏,陈小达误解陆子野意思,一不小心让齐乐山拿到枪的设计,显然是有意用喜剧的插科打诨掩盖了剧本结构上的漏洞。

按理说,这段情节也算是推理过程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实在没别的办法安排这处重要转折了吗?


类似的插科打诨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的情况,在这部电影里不止一次地出现。

有时候是用喜剧梗,有时候是讲迷影梗,有时候干脆让角色们停下来为了与案件不相关的事情在楼梯上大吵一架。

不得不承认,这些部分的确让整部影片的商业性和娱乐性提升了很多,但归根结底,它们的存在都显得略微怪异。

这种怪异就好像凶手齐乐山要屡次三番回到案发现场一样,想要遮掩点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

齐乐山两度返回庄园,甚至不惜将计就计引导众人得出“真相”的目的是害怕三老背后的幕后黑手找到他想保护的夜莺。


而导演的欲盖弥彰,则像是为了保护那个被埋藏在戏中戏中戏之下的那层不能说的“真相”。

说白了,这部电影的缺点和优点都是一体两面的,要想安全地表现出后续我要讲的那些优点,这部影片似乎不得不矫揉造作的去做一些欲盖弥彰的尝试。

咋能看出导演欲盖弥彰,另有深意的?还是因为剧本杀的这个壳子。

虽是民国故事,但却全片室内戏,最大限度地排斥着时代元素,而且人物说话逻辑和行为动机也极具现代化,摆明了是要告诉观众这不是历史,这是借古讽今的剧本杀游戏。


这也是刘循子墨这个新导演身上最值得耐人寻味的地方:

一部《扬名立万》,既表现了他作为一个新人的青涩与刻意,却也无比真实的靠主题上那层“不能说的真相”的表意,以及形式上的游戏化处理把为啥无法妥善处理剧情,为啥设置如此之多的旁枝末节的原因隐晦地说了出来。

要谈那个不能说的真相,很难。甚至有没有这回事都不好说。昆汀当初拍《无耻混蛋》,不也没具体针对什么纳粹公案吗?

(《无耻混蛋》海报)

刘循子墨用了隐喻和反复包装的方式来讲,我恐怕也得这么讲,因为《扬名立万》里有灭火者,电影外,这种力量也存在,它指不定就能让你被404。

那就从这部电影的“戏中戏中戏”的结构开始拆解这个隐晦地话题。《扬名立万》的所谓戏中戏中戏,大概是这么个逻辑:

导演刘循子墨拍了个电影,内容是一群民国时期的上海人想拍电影。这群人之所以要拍,是为了含沙射影地帮助齐乐山和夜莺这样的受害者还原真相。但这个真相是什么,不能明说,说了就会被人“抹除记忆”。

导演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大概意思是,他拍这部《扬名立万》,也许也是为了讲一件现实世界里不能说的真相,不能明说,说了就没法过审,没法上映。


这时候观众必然会有疑问:这个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都说了,不能明说。反正就是告诉你也许有这么件事儿,胡天海地的猜去吧。到底有没有,不是重点,咱们身边缺这样的事情吗?

按希区柯克的说法,这件被遮掩的云山雾绕的“秘密”,其实就是一个麦格芬(是一种电影的表现形式,它表示某人或物并不存在,但它却是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是希区柯克最常用的一种电影表现手法)。

问题到这儿就出来了,《扬名立万》最值得鼓励和最值得惋惜的地方就在于,它让你感受到了那股明明我知道有某一个很可怕,很黑暗的真相存在,但我没办法直说的压抑氛围。


是的,既然明知道某些现实没办法拍,那我们就退而求其次,拍创作者在这种窘境里的尴尬和不满。

哪怕你听不懂要我呐喊啥,我也得吼一嗓子才痛快。

第一层讽刺和怒吼,是针对电影从业者。

摆在这群电影业边角料人物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昧着良心扬名立万,要么说真话、讲良心,继续默默无闻。

这电影从一开始就抛出了“这个时代没人能站着把钱挣了”的悲观论调。


要说这群电影人咎由自取,似乎完全没毛病。

有酗酒且恃才傲物的编剧 ,有跟王晶一样疯狂拍烂片,却也能保证票房大卖的导演,有被时代淘汰的过气男主角,有以为自己是李小龙再世的海归动作替身,有不得志的花瓶女演员。

借着说剧本杀这事,导演其实也在说这些烂片制造者的创作焦虑问题,他们未尝不想扬名立万,但挤在一起互相掣肘,根本没法拍出个像样的东西。


这帮人外国电影看了一大堆,迷影致敬信手拈来,空话理论满嘴跑,但一旦落实到具体的创作环节,却个顶个不着调。

说白了就是没啥职业素质,无非是一群被时代浪潮吹上风口的猪。

但能力不行真的是电影创作困境的原罪吗?不是。

李家辉和郑千里在挖出齐乐山的身份问题之后,照样也能灵光迸发。就连不靠谱的男演员关静年,也能轻易看出齐乐山的军人身份——能察言观色,这是演员的真本事。


但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个更费劲的问题,知道真相了,但能不能拍呢?

第二层讽刺和怒吼,针对的就是围绕在电影创作者之外的大环境。

若将《扬名立万》的剧情对标为一场剧组的剧本围读会议,那么这帮烂摊子主创在楼梯上大吵了一架之后,认清了现实,其实也已经恢复了创作热情和灵感了。

既然门锁了,那就好好推剧情吧。


所以,影片后半段的推理过程,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剧组的一次集体创作过程。而且这个过程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它真的让这群创作者将真实情感代入了进去。

齐乐山的引导再加上众人的自我探索,整个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地挖坑、填坑、反转、在不断地自我颠覆中进行创作的过程。

这次创作其实非常顺利,大家各司其职,很快就推导出了他们想要的真实剧情——虽然不是事实真相,但却是个更具戏剧性的犯罪故事。

接着,问题来了,剧情刚想完,准备拍了,上头就听到了风声,要来扼杀创作。

既然是真实事件,既然涉及那么多复杂的纠葛,那就不能拍,最好连提出问题、发现问题的人也一并解决。


这一幕,太真实了。

刘循子墨的高妙之处就在于,他层层铺垫故事之后,虽然最后半遮半掩地没说啥具体东西,但影迷都会因为觉得自己猜到了导演的画外音而沾沾自喜。

到了后半段,影片的话题就不是在讲故事本身了,而是开始隔着薄纱和观众讲谜语。

谁都觉得自己听懂了,谁都觉得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就是这部电影在娱乐性和商业性上最成功的地方:它在类型化的框架里,把最忠实的一批电影观众心中最压抑的那点话含糊其辞地说了出来。


当下青年导演缺的从来不是技术和巧思,而是这种愿意讲点东西,愿意把技术用于真实自我表达的态度。

性侵、官商勾结、404、以权谋私、搞“选美”(比如吴签老师)……这些点之所以能戳中普通观众的情绪点,就是因为它是最不能被认真言说的“怪现象”。

但显然,《扬名立万》能做到这样“大尺度”的讽刺,是牺牲了很多更珍贵和重要的东西的。

比如那个它七拐八绕了半天也没说明白的“真相”,比如它含沙射影了半天也没让人看清楚到底射了谁的影的“三老”,又比如这场讽刺本身是不是有点哗众取宠之嫌。

从社会意义角度来说,让公众得知那些真相显然更重要,但从影片创作的角度来说,能传达那层我知道真相但我不能说的情绪其实也未尝不重要。


至于导演为啥没把那个它想说的真相隐射明白,理由可能有很多。

可能是因为真的没法说,环境所迫。也可能是他本领还不够,不会说,才华所限。

但问题从来不在导演自己这儿,电影既不是新闻,没有义务非得说出什么真相,也不是间谍密码,非得学着怎么成功传递暗号。

电影归根结底是艺术,讲究的是自由的自我表达,我说我该说的话,为需要被看到的人发声。

若能当雄鹰,那我就讲自由翱翔的故事。

只能当被拴着的狗,那我也得干嚎两声解解气。

唯有选择沉默,才最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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