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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后门大街

 教授的拐杖 2021-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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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法国摄影师布朗1966年拍摄的后门大街

岁月留金(伴奏)

如果按照诗圣杜甫所感叹的“人生七十古来稀”来计算,地安门外后门桥一带的市井生活竟占去了我一生中的四分之一时间!

回想起来,成年以前我所拥有的全部生活记忆,几乎全都遗洒在这里的院落、胡同以及街面的各个角落。直到几十年后想要重新拾起这些记忆时,却发现捧在手中的仅剩下一堆支离破碎的残片。

近日,北京卫视播出了一期名为《鼓楼前》的节目,再度勾起了我对早年鼓楼前、后门桥一带的怀念。因为节目中所描述的地界儿正是我童年生活的所在,尤其是片中“闪亮”出镜的几位昔日“浪迹”于此的“老北京”,更是我曾经失落但又重新寻回的“发小”与校友。观看中,画面会不时地幻化出昔日的几位少年穿越胡同、进出院子时的情形。想当年我们住的是那样的近(物理距离不过百米)却彼此并不熟识;现如今尽管天各一方,冥冥中一只手却把我们拢到了一起,重新相识相聚,正如一位学姐说:归来依旧是少年!伴随着“地外五少年”重逢的,是往日的那些记忆碎片正在通过彼此的回忆、相互的触发和反复的印证,为一条无形的纽带再次串起。这纽带,便是对故乡所拥有的共同记忆与深深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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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学兄学姐在国子监内合影——归来依旧是少年!

说来奇怪,即使是以当年不带好恶的中性眼光来审视,后门桥一带那一条条尘土飞扬、灰头土脸、民风顽劣的胡同,那一座座岁月斑驳、参差不齐、破旧不堪的院落,还有那些彼此毗连、低矮幽暗、年久失修的平房,怎么看都是地道的平民市井,整天价柴米油盐,甚至有些“俗不可耐”……这样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眷恋、好回忆的呢?

传统,总会在你不经意间显露出一股潜藏的情感之力,尤其是当你与它渐行渐远时,那奇特的感召力常常令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即使是在现代背景下人们义无反顾、趋之若鹜地拥抱繁华的今天,每当忆起当年的纯真拙朴和傻了吧唧的穷快乐时,依然会触动我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正如离家远行、浪迹天涯的游子,在疲惫中暂做歇息的片刻,或是在夜晚喧嚣过后的蓦然回首时分,虽然远方依然在召唤,但那一刻最思念的,却仍是那个当年我们由此走出、而今却远隔千里的家。

那家于我,便是地安门外鼓楼前,又称后门桥一带。

印象中的这一带商铺毗邻,门类齐全,虽算不上十分热闹,却能感受到浓浓的生活气息。街上游人不多,谈不上车水马龙,公共汽车好像只有“老8路”、“大5路”、“7路无轨”和“4路环行”等,但对于附近的居民来说已是十分方便了。那时的小轿车几乎是清一色的“公家车”,仅有“上海”、“伏尔加”和“华沙”等有限的几种品牌,在街上的更是“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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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锡珊先生笔下的地安门外鼓楼前(引自网络)

出帽儿胡同西口,右手边便是一个玻璃店,店内宽敞,大大小小的玻璃摞在一起,竖在两旁。小时候常常在里面看师傅“辣”(二声)玻璃,尺子一比,刀子一划,轻轻用手一掰(大块玻璃则用刀背轻轻敲击),一块玻璃便齐刷刷应声一分为二,干净利索。后来才知道,那刀尖是坚硬的钻石做的,玻璃再硬也不在话下。“文革”中,学校常有活动,玻璃、镜框,电光纸、皱纹纸常常是活动的基本“素材”,于是,玻璃店和鼓楼前的红旗文化用品商店(原来叫洪吉南纸店)就成了学生们经常光顾的地方。1976年9月9号,玻璃店和文具店破例通宵营业,人们络绎不绝地到店里购买制作花圈的材料……

于我,后门桥一带记忆深刻的还有桥南路东的“委托商行”。店里物品繁多,东西摆得满满当当,记得还有不少落地钟、老红木家具等。真正与委托行打交道是从小学攒半导体开始的,那时为了省钱常去那里转悠,柜台里总能见到“喇叭”、“单联”、“双联”、“耳机”和破收音机等,于是委托行就成了我“淘换”零件的地方。再后来,自己也把家里不用的零件和东西拿到委托行来卖。只是店里掌柜的太过精明,总把收价压得很低,而且还常透过快要掉到鼻子上的眼镜上方的那双眼睛,狡黠地瞟着对面这个傻乎乎的小孩,自然,吃亏的一定是我,而且还说不出话来……我常常为掌柜的对各类物件的见识与精通所折服,无论什么东西到了他们手里,略微端详,东西的出处和报出的价位便八九不离十。要论到对物件的见多识广,我以为首推委托行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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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商行,旧时称“寄卖行”(引自网络)

胡同口马路对面的合义斋是再熟悉不过了,除了有名的包子炒肝之外,还有米饭炒菜。不知为何,我惟对味道正宗的木须肉“情有独钟”,只是因为贵,姥姥一般不会轻易买,只有当我生了大病躺在床上没有食欲时,姥姥才会去合义斋,记得是四、五毛钱一盘。

小时候生病,只要是小病,姥姥会带我去路西五金交化商店北边的“胡大夫诊所”,那是一个私人诊所,戴着眼镜的胡大夫话不多,与姥姥比较熟络,简单问诊后就着手开药,偶尔也会打针。记得他诊所里的药多是包在纸里的白色粉末,一小包一小包的。还有十滴水,虽然难喝,可治恶心呕吐立竿见影。“文革”中诊所被贴了封条,中间一条大标语:“胡宝三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典型的时代语言,自那以后,再没见过胡大夫。

后门桥一带虽然地方不大,却有好几个点心铺和冷饮店。最常去的是帽儿胡同口的点心铺,一踏入店门,点心的香味会馋的人流口水,只是买点心有点过于奢侈,于是姥姥会不时地买点心渣,点心渣因为融合了百家口味,吃起来别具特色。“困难”时期,我喝的代乳粉几乎都是在这里买的,纸桶包装,外面画的是一大头娃娃,憨态可掬。代乳粉喝起来味道还真不错,现在想来,真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至于冷饮店,还未进入店中,冷却机的轰轰声已让人感到丝丝凉意,随着凉意,是诱人的北冰洋汽水和鸳鸯冰棍儿,还有装在桶里的冰镇新鲜啤酒。记得当年一瓶橘子汽水一毛五,价格已算不菲,于是院里的哥几个在大孩子的带领下自己学着做汽水,柠檬酸,糖精,香精外加小苏打,一应俱全,在瓶子里加水混合后用手按住瓶口观看反应,果然是反应强烈,气泡不断,只是“汽”虽然有了,可味道总赶不上北冰洋,也就没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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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时的地安门(引自网络)

合义斋旁边是当年著名的羊肉馆,清真的招牌十分醒目,姥姥带我进去前反复叮嘱,到里面不许提猪肉!当时十分不解,为什么?姥姥说因为是“清真”,尽管不懂什么是清真,但它与猪肉犯忌这事儿算是记下了。

紧挨着羊肉馆的是一个废品收购站,门脸很小,每天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进出。当时对这样的地方完全看不上眼,可今天看,当年破“四旧”,不知有多少难以估价的文物被当作破烂儿卖到了这里。我就有过把家中父母存留的老版《莎士比亚全集》拿到这里卖掉的企图,只是从家中拎着书走到一半时忽然开窍,“犯罪”终止。可惜当年不懂,无法先知先觉,要不到这里谋个差事一准差不了!一不留神第一桶金就有了也保不齐。

除了这些商店,还有常去买切面和挂面的白米斜街胡同口粮店。另外,出胡同右拐路北高台阶是一家中药店,里面总有一位坐堂大夫,仙风道骨,银发飘飘。中药店旁边是一家既卖邮票又卖杂志的邮局,与马路对面的另一半邮局遥相对应。还有就是,我一度迷上了木工,常去五金交化商店和染料油漆商店,锯条、钢丝锯、錾子、刨子、形形色色的钉子,还有清漆等,在这儿全能买到。至于电料,好像并不很全,需要时常去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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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2年时的后门大街(引自网络)

说到首都照相馆,不能不提。在北京的十几年里,我家几乎所有的“全家福”都出自这家之手,而且这里从小就为我科普了什么才是照相馆的典型布局与配置,以至于日后见到的其它照相馆,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多牛,在我眼里都无法超越“首都”!

至于地安门副食商场、首都刻字行、理发店、 鼓楼地安门百货商场、马凯餐厅……限于篇幅就不一一数算了。

当然,这条街上所有商店中最令我怀念的,就是地安门新华书店,对此已有另文叙述。

说到这一带,我国当代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曾有着一段与众不同的描述。朱先生如此描述1936年前后的后门大街:

地安门(后门大街)恰好给天安门做了一个强烈的反衬:它偏僻,阴暗,湫隘,局促,没有一点可以叫一个初来的游人留恋。

这还不算,朱先生还评说道:

假如你是一个外来人,在后门大街走过一趟之后,坐下来搜求你的心影,除了破铜破铁破衣破鞋之外,就只有青葱大蒜,油条烧饼,和卤肉肥肠,一些油腻腻灰灰土土的七三八四和苍蝇骆驼混在一堆在你的昏眩的眼帘前晃影子。如果你回想你所见到的行人,他不是站在锅炉边嚼烧饼的洋车夫,就是坐在扁担上看守大蒜咸鱼的小贩。那里所有的颜色和气味都是很强烈的。这些混乱而又秽浊的景象有如陈年牛酪和臭豆腐乳,在初次接触时自然不免惹起你的嫌恶;但是如果你尝惯了它的滋味,它对于你却有一种不可抵御的引诱。

这大约就是85年前这一带的另一副面孔。想象中,画面是如此的丑陋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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