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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岁医生照护103岁患者,高龄社会如何面对死亡?

 感慨往事如烟 2021-11-21
如果没有明天,你要怎么说再见?


撰文 | 燕小六

“我感觉很轻松,能随时赴死。将死之人会笑着这么说吗?”

画面中的这位老人名叫星野贵美子,103岁,正在接受“居家临终关怀”——在专业医护帮助下,舒缓、平和地在家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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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生率跌破世代更替值、65岁以上者占总人口近三成的日本,超过一半民众希望“居家死亡”。

为助人走好这最后一程,日本设置一系列居家医疗服务。

日本新座市堀内医院有一支“居家医疗”团队。成员共6人,4名医生、2名护士,平均年龄超过60岁,管理着辖区内140余名居家病患。

82岁的小堀鸥一郎是团队成员之一。他的病患多是“居家临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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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9年,日本NHK纪录片制作团队启动“居家临终”项目。制作组跟随小堀鸥一郎的脚步,记录多位老人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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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包括星野贵美子,她是小堀鸥一郎居家探诊的“最老患者”。

她的精神、体力都不错,只是最近被发现肛门松弛,导致失禁,要穿纸尿布。

星野贵美子将医疗机构内的死亡形容为“漫长且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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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岁、患老年痴呆的小寺诚一,选择“居家临终”,是出于对医院、医师的极度不信任。

他的下肢浮肿越来越严重,却拒绝去医院检查,也不让登门拜访的护士抽血。

老人抱怨“你应该开点强效药。”“给你开了,但你没有吃。”小堀鸥一郎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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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84岁的长谷川进藏。

1年前,其中风7年的妻子病逝。没多久,长谷川进藏被诊断为肺癌末期,生命进入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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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小堀鸥一郎都会登门探诊,一般要看七八名病患。和他同行的是居家医疗护士,负责抽血、测血糖血压等。

除简单查体、了解身体情况、调整药物等,小堀鸥一郎的日常工作之一,是从生命体征中推测出剩余的时间,让家人做好准备。

这和他过往的行医生涯完全不同。

小堀鸥一郎曾是日本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的胃肠外科教授,每年要做千余台手术,差点当选日本胃癌学会官方期刊《胃癌》的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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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的主刀生涯让他一度坚信,医疗的终点是“生”。和疾病搏斗到最后一刻,是医患共同的使命。

但现实是,即使动了手术,越来越多的人无法治愈。小堀鸥一郎开始思考,面对年老体衰,医疗究竟该奋斗到哪一刻?

67岁那年,小堀鸥一郎加入堀内医院。到纪录片拍摄时,他已探诊700多位患者。他的办公室有一张新座市地图。一部分患者变成红点,永远地留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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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堀鸥一郎很后悔,自己没能早些明白死亡的本质。

他发现,无数的产前培训、生产小册子,告诉人们“如何生”。却鲜有机构、书籍会教育大众“如何死”。

在缺乏医疗知识储备的情况下,“居家临终”对病人和照护者都不是易事。

小寺诚一的儿子69岁,负责照料父亲的日常起居,应对层出不穷的失智症状。“几乎每个月,爸爸都会在浴缸里大便。我要花2个多小时才能弄干净。”

“你已经精疲力竭。”小堀鸥一郎说,“你的父亲需要住院,而你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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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疲乏不堪、开始自我怀疑的,还有星野贵美子的儿子、儿媳。

两人都70多岁。入夜后,他们轮流,每隔两小时起床一次,查看老母亲睡得是否安稳,要不要上厕所。

但偏偏,他们起床时,老人正在酣睡。他们刚躺下,老人房间的摇铃就响了。

照顾百岁母亲,让这两个古稀老人濒临崩溃——“精神和肉体上,我们都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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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谷川进藏选择“居家临终”,是因为体恤女儿广美,希望她能在熟悉的环境下,与自己告别。

7岁时,广美因病失明。在陌生的地方,她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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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藏书超过2000册的大学教授治虫身上。

年过70的老人身患绝症。四旬儿子有精神疾病,最长的独立生活纪录是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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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堀鸥一郎很难评判身障者为父母提供临终照护,是否合格。

广美尽己所能地料理家务,下厨做饭,给卧床不起的老父亲按摩腿部,减缓肌肉萎缩。

但她看不到,自己煮好一碗面端到卧床父亲身旁。老父亲只吃了两根,就推说饱了、让她端走。

她也看不到,自己给父亲挠的痒痒包,其实是长期卧床躺出来的褥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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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堀鸥一郎担心广美。“她并不清楚自己的父亲'正在死亡’。”

在小堀鸥一郎眼里,照护者们也可能“生病”。他们会一叶障目地否认死,会因居家看护而与社会脱节、社交关系断裂。他们承担着超出自身能力的压力。

因此,小堀鸥一郎愿意当坏人。

当广美微笑着说“父亲在慢慢好起来”,小堀鸥一郎不留情面地浇上一盆冷水:“现在是不错,但他不可能彻底康复。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每天早上摸摸你爸爸的脸,如果变冷就表示他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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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替儿子、儿媳发声,建议星野贵美子去看护机构。

“如果你想给家人放个假,就去看护机构住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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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堀鸥一郎会主动问每个照护者:“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筋疲力尽?”

但在NHK的镜头中,小堀鸥一郎也很“疲惫”。

他行动缓慢,甚至可以说是一步一顿。无论到哪儿,都随身带一把折叠小马扎。“我想让卧床者看清我的脸。我也能歇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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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坐下、起身,他都要撑自己一把。

毕竟,小堀鸥一郎也80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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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坚持登门探诊、推动“居家临终关怀”,部分原因是当地老龄化严重。医院已无法满足所有人的“住院临终”需求。

170多张床位永远满员。只有在响过家属送别的哀嚎声后,才有病床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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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大量研究支持,在有医疗干预、指导的前提下,居家临终者的整体生命末期质量要高于住院者。其进食和睡眠问题会好转,较少出现焦躁情绪,疼痛程度也会下降。

“可能是因为在家里,有人愿意听他们说话。”

就如长谷川进藏。他一遍遍对女儿、医生,讲述窗外那棵柿子树的由来。他总说,等身体好一些就去爬树,为女儿、医师摘树顶的那最甜的几枚柿子。

“我能行的——这是他对广美的承诺。”小堀鸥一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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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树叶落尽、柿子成熟的季节,长谷川进藏的时间沙漏滴尽了。

小堀鸥一郎查看生命体征后,引导广美坐到老父亲身边,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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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美叨絮着,自己没能照顾好父亲,早上两人还闹了脾气。

小堀鸥一郎安慰:“你没做错什么。你们相伴一生,不可能总表现完美。有时我们笑,其他时候我们吵架、争执。他以最自然的方式走完此生,在熟悉的环境中离去,这是件好事。”

然后,小堀鸥一郎执着广美的手,放在老父亲的喉头。“如果这里不动了,那就是结束。”“你的父亲很幸运,在生命最后时刻,你就在这里。”

女儿、妹妹、侄女、侄子……所有至亲都围在身边,长谷川进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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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日本厚生劳动省2019年数据,当年在医院死亡的有985,002人,占比为71.1%。“居家死亡”数占死亡总数的13.6%,较前一年有所提升。

资料来源:

1.Gifts from a Parent's Deathbed. NHK WORLD PRIME

2.A Doctor Beside the Deathbed. NHK WORLD PRIME

3.上门看护的现状及将来2021年版. Visiting Nursing System In Japan



来源:医学界
责编:汪航
校对:臧恒佳
制版:薛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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