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灯下,父亲问他,一辈子的目的。他说,挣钱。多少钱?父亲说道。 我不知道,越多越好吧。他心里想,钱好似美人,可不是越多越好么,但人体之限,不能尽用,正如那句话说的,看着也不错。存折上的钱多得用不完,后面的长串零,全当风景观赏。 然后呢,父亲道。 他怔了怔,面前升起一座宫殿般的建筑,仆人无算,女人婀娜,走行不用脚,躺着有热饭,晚霞下温泉热浴,睡觉自然醒。嗯?他的疑问在于,这种生活应该如何定性。 没错,仙人似的日子。 只是人,便不甘为仆,众生平等,造反有理。总有一天,升起来的宫殿轰然倒塌,仆人磨刀霍霍,女人缚手凌虐,而自己呢,投入冰库,四肢皆制,明天上断头台。 “小康吧,是小康,自己满意的生活,无财务负担,不用房子,走到哪里,租当地最雅素整洁的房子,和不用最美但最懂自己的女人喝当地酒饮,十天一次性生活地度过美好而难忘的夜晚。”他说。 他没有盼望父亲能懂这些话,但求不笑而已。 厨房里传来母亲杀猪般的喊声:“喂,没油气了,饭不熟吃狗屎了,快换!” 父亲浑身抖了抖,跑去干事去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 他很明白如今处境,工作没了,只有本科文凭,身无一技之长,人际逼仄难寻。面姿中下品,貌似有些秃顶,未满二十五,却如同四十岁人似的。女朋友恐怕还在丈母娘肚子里。天生傲慢的他又不肯从最低微的岗位干起,他的脑海里全是大计划,情绪全是大气魄。他有的似乎只有漫漫的时间,不老的时间,没有尽头的时间。在所有危机来临前,他有充分条件去做应付危机的所有准备。 “阿南啊,晚上干嘛,又玩游戏?我们一家出去散心吧。”母亲说。 “哦,好……吧。” 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嚼,这时才发现今夜的饭菜丰盛许多。鱼也有,虾也有。 好久没读书了,他想。 “妈,今晚上我自己待房间吧,看会书,好久没看书写东西了,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 “不行,你刚才都答应了。”母亲不依不饶。 “是不是有事啊,没事我不出。” 母亲看了一眼父亲。 “有个女孩子你可以看看,挺好的。” “不去不去,还早呢。”他心里已经乱如麻了。 “待在家里总得干些实事吧,相亲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父亲说道。 “我没钱,没车没房没工作,去相亲就是坑了别人。”他脸上明显有红色的腼腆和羞涩。 “不一定有什么事,就是多识个女孩也不行?”母亲说。 他犹豫了些时间,摇摇头:“下回吧,最近状态不太好。” 虽然初春,空气不是那么冷,房间空调开一会儿便全都暖了。他捧着一本史记,桌上落着三本小说名著,西游记、安娜卡列尼娜和变形记,纯文学读起来没什么味道,也不好笑,所以阿南又在书柜里找出一本笑林广记和易中天写的历史著作。不过他也很快没了兴致,发起呆,陷入了苦闷。手机微信没什么人更新,他想出一条状态:无聊的生活,应有下雪慰藉。然后配一张纯美的图片。事实上他马上后悔了,因为这很傻逼,自己过完年就二十五了,又不是十五岁,文青过了头就是一种妄想症。 楼下的大门应声而开,他正纳闷母亲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想到还隐约有些声音,是那种极富穿透力的女声。 “阿南,下来,有客人。”母亲喊道。 他意识到客人不同寻常,马上穿好衣服,在镜子前仔细照了照,修了修乱叉的胡须,确认面容无虞。他的心跳很厉害,这器官蹦哒得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怎么按都按不住。 “妈,啥客人……哦,你好。” 几乎在片刻之间,面前的姑娘让阿南面色绯红。面前的姑娘虽说没有倾国之貌,但她笑容很甜美,皮肤白皙,头发乌黑修长,远了三米还能隐约闻见她好闻的身体的味道。 母亲借由事情走开了,留下两人,临走时候,母亲还给他留了个难以琢磨的眼神,在展开对话的开始十分钟,阿南一直揣摩母亲的意思。 “你认识我么,我认得你。”她说完后,略微羞涩地低头一笑。 霎那间,阿南懵了,他思绪回迁,努力回想着二十五年来所见的所有女孩儿,结果是个零。 “我……”阿南露出尴尬的笑容。 “我高中低你一届,你是校报的主编和主笔,每期都有你的文章,文笔真的很好啊。” 阿南挠挠脑勺,笑着说:“都是久远的事情了。” 随后他心里叹气。两人聊了许些往日的记忆,比如关于信城一中的见闻流言,师生的故事以及历届种种传说。阿南端了两杯热茶,待茶冷到入嘴微冰的时候,两人又将话题引向文学。最后,他下了一个判断句: “文字的作用,可能止于娱乐。” 她说:“不,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从挎包里拿出蓝色的文件盒,盒子打开,是阿南熟悉的信城一中校报,不过好些地方都剪贴下来。“喏,都在这儿了。”她在盒子底部翻出一个淡白色的文件夹,里面竟是阿南上报的豆腐块。“我都看了不止一百遍了,你真的很有才”,她说。阿南察觉她眼里亮了许多,像黑夜里的光影投在水面上。 他心底涌出很多温暖,神态比初见面更自然些:“你啥名字还不知道呢?” 她说:“我叫雨轩,姓谢。学长你叫我雨轩吧。其实文字的功用除了娱乐,当然还有记录和回忆。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今天我找你要聊的。” 他有些吃惊有些扭捏地看着她精致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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