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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痴人(下)

 泠申 2021-11-23

唤醒了爱情,爱情也在呼唤他不要浪费光阴。厌倦了肉体和闲适,他又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苦闷,望着窗外熙攘人群和繁忙的车流,心生不安,即使一天写五十行日记,也冲淡不了莫名的失望,一天的光阴变化仿佛让他看见晚年光景——老倒在光秃秃的枣树下,呜呼毙命。她看出了他的窘境,身教说服,劝他找个工作。
“以前刚毕业,茫然无目的,找酒也不行,最后工作了,才逐渐缓下来,试试考编?”
他摇摇头,阉割彻底的太监对女人不感兴趣,他对考试亦复如是,痛恨应试制度的人,谈何考编。
林音诗发现他潇洒的硬笔字和文笔细腻的日记时,才忽然记得相处这么久了还没问他专业。
    “在新闻系混过四年,不会写新闻,但软文写得不错。”
“去试试青鸢吧,那里有你喜欢的人。”
林音诗试着联系青鸢副总经理,响铃接通的刹那,对方恭敬客气,她才感到体制内的便利。正巧青鸢筹办新公众号,需写手支援,两个巴掌一拍即和。
“去吧,去吧,树挪死人挪活,说不定人有了岗位,忙碌起来了,又干出成绩,就好些了。”
工作不到两周,他的心敞亮许多,不知者以为工作能唤醒人的精神,所谓“客观影响主观”,实不知真正的原因,还是办公室的同事。他惊讶地发现这几个人,家里资财一般,学习寻常,写稿却极富热情,从选题就能看出,他们对文字有着非功利性追求,一派理想主义者气质。其中一个叫杨果的写手,文字奇崛质朴,深蕴书卷气,虽说家庭贫困,追求稿费颇甚,但字里行间无不透出某种诚恳。他知道这伙人是来真的,因此也乐得接任务,外出采写、深夜撰稿,与团队融为一体,或许正是融入者的身份,导致了他在工作上仍是随从,而非踏浪者,他涌起一些沮丧的情绪,可是令他又陷入绝望和迷失的,还是在风闻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
林音诗是个娼妓。
其实这又在情理之中,谁家正经女孩夜酒不归,但说娼妓,着实过分了,顶多是个“玩女”,他想,自己曾经也是个“玩男”,抵过了。后来他又听说林音诗并非公务员,而是合同工,且能扒上税务局,完全有赖床上功夫和酒量惊人。对此,他也无所谓,这都是过去事儿了,谁没有个不堪回首的往事,谁的屁股后边又是白净净的。但疙瘩长出来了,他总想着抠去,最好的办法无非是两人坐下来,边吃饭,边聊,谈笑间解开郁结。他苦恼的是,这种事儿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诗音,听说你以前靠肉体上位,没事,我不在乎,这都过去了”,这是公平对话吗,这是觉得对方有原罪,出于宽恕之心的原谅。一这样推想,他就甩了自己两巴掌,自恨伪善,纯粹畜物而已。
情人节到了,他视为机会。
烛光晚餐,蛋糕玫瑰,她知性打扮,举止之间,无不彰显着优雅和性感。
没等三口肉,他自说自话般开腔了:“诗音,有些话此前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总是藏在心底,不畅快。青鸢的同事传了一些关于你的谣言,我不相信它是真实的,但如果属实,我借这个机会告诉你,这些没什么,就像小时候被刀割破了手,曾经很痛,流血,如今伤痕愈合,就没事了,我们一切都可以谈,一切都不是事儿。”
她惊讶地看着他,一行清泪流进了嘴里,嘴巴颤动着,犹豫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要不要告诉他,世界上知道这件事儿的只有三个人,第三位是最好的闺蜜,一番述肠之后,她却听到“你令我感到恶心”这种话。
“游明,你是对的,但有些事儿是我自个跟自个较劲,跟自己过不去,现在我虽然是你的女朋友,但是请原谅我保留一些秘密,好吗?我爱你的。”
她生怕一旦独白,游明也像闺蜜一样,怀着不解和怨恨,和自己分开了,如此只会互相伤害,如果保持沉寂,那么今天烛光晚餐仍然美好温馨。
“你知道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坦然接受。”
“好,我告诉你吧,我只告诉过我的闺蜜,之后她就同我疏离了,你别这样好吗?在我的少女时期,曾被一个长辈强奸。”她吞咽了一下,颈脖颤了颤。
“嗯
他嘬了口红酒,以为故事才拉开序幕。
“我说完了。”
“就这?
“因为你不是亲历者,所以无法感受吧。”
“告诉我那人是谁?剐了他。”
“他是一个跟你平行线不相交的人,我过去了,没事儿了。”
“但他曾经伤害过你,我得找回来。”
“不,那样我会失去你的。”
“我永远在你身边。”
“不,别这样明,我会失去你的,这已经过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来,走到她身旁,紧紧抱住她,亲吻她的耳垂,说道:“我找到了毕生的理想,就是守护你,我爱你,永远,诗音。”
他只说了前半句,因为后半句她肯定反对。他终于找到人生的方向和使命,那就是把强奸她的淫贼,以自己的方式处决掉。

五天之后,游明找到了林诗音的闺蜜。这很简单,找到另一个熟人,问是不是曾经有个人和诗音非常相熟,尔后忽然冷淡,形同路人。
女人的名字叫顾青,是电视台的记者,游明把她约进饭厅的时候,隔壁桌小孩怀里的赣南脐橙掉在地上。
顾青是一支花,一支受男人屎尿浇淋傲然盛开的花。
她抽细烟,吞云吐雾。
新春未立春,她的大腿却不惧寒冷地修长起来,只穿了肉色丝袜。
“游先生,请我,不只是吃饭喝酒那样简单吧。我最喜欢男人开门见山,因为这样,长短深浅一览便知。”
“顾小姐,我是林诗音的异性朋友,我听说她有一些不好的过去,想了解一下。”
顾青打量着他,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异性朋友?那我怎么在你身上闻到了她的味,是她的男朋友吧。林诗音真是有福气。”
“你们是挚友。”
“你说的没错,我们以前吃饭、洗澡、睡觉都在一起,但我们不是同性恋。她没什么不好的过去,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善良到容易被欺负,容易变得天真。有一天,她忽然告诉我,自己曾经被强奸过,我说赶紧报警,她阻止我的理由很简单,事情过了十多年,吊诡的是,她还爱着他,深夜梦见这个禽兽,还会照顾他。你说我能相信这种事儿吗,拍案而起,她让我不要闹大,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大家子还靠着他呢,我有可能说了一句伤害她的话,我说她令我恶心。”
“后来你们慢慢疏离了?”
“不,是她跟我疏离了。”
“不可能。”
“你不信就算了,我只告诉你吧,从哪以后,她就躲着我,看我的眼神也不对,诡异、闪烁,我本想好好找她谈一次,只是没想到因为诸事耽搁,没能聊成,于是就翻船了。看你长得挺帅,又会点菜,我实话说了吧,我很愧疚,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告诉她,我对不起她。”
“有机会我会传达的。现在你能告诉我谁强奸了诗音。”
“还能有谁,她的表叔呗,家里唯一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曾任信城一中副校长,现在是市教育局副局长,他叫计春华。”
“谢谢。”
    “不用。”顾青脸上有些黯然。

游明面临的选择是:杀掉强奸犯,结婚;或是结婚,徐图杀人。
他选择了第一种,也是更难的一种。
当一个迷茫人寻到了人生的标靶时,他就会变得和猛兽一样勇往直前。寻觅猎物的最初一周里,他惊讶自己亢奋的状态,可以在早上六点起床,中午也无需午休,晚上十一点之前没有哈欠,他思绪清澈得如同深山绿林里淌着的小溪,如此一来,他的饭量成倍上升,尤其是早上,能一口气吃二十个手工水饺、两枚鸡蛋、一份三明治,以及两个脐橙,而在以往,一个份三明治足以吃饱打嗝,回家要钱的时候,父母都对他的状态感到吃惊,“爱情是最好的兴奋剂”信然。
游明用1个月时间,把强奸犯计春华查了个透明,估摸着下手的最佳时间应该在计春华每周去小南普陀寺许愿时,为了避人眼目,计副局长选在周末晚上许愿,他下车之后,要经过一段漆黑夜路才能到达位于半山腰上的寺庙,这里两旁都是参差的松树,易于隐蔽,且周边无村无房,大声呼救也很难奏效。游明买了个夜视仪,找了把臂长的砍刀和以锋利匕首,打算砍他血淋淋失去力气,再用匕首结束这个混蛋的生命。
游亮死前一周的周六,他在伏击位置扑了个寂寞,第二天晚上,他看见计春华带着女人和孩童急匆匆朝寺庙奔去,这个女人不是老婆,孩子并非正房嫡子(计春华只有一个独生女)。他不可能在佛祖的眼皮底下同时杀掉3个人,其中2个还是妇女和儿童,因此罢了。这时候他不会想到游亮将在一周之后离开人世,仍觉得时间漫漫,机会大把,直到游亮的骨灰依本人愿望埋在居前的枣树下时,恍然父母身边只剩自己一人。
他在客厅呜呜地哭着,一分哭游亮短命,一分哭诗音不幸,八分哭自己壮志难酬。
外卖敲开了房门,他接过黄衣服的纸袋子,道了声谢谢。他没有急着关门,而是打量来人离去的佝偻身影,笑了笑,觉得这些人若不寻求改变,剩下的光阴将饱受悲怆。吃饱安眠,他入梦了,晃荡在一处灰黑的境域,他不知道未来如何,憧憬未来实是奢侈。他开了一扇门,内堂金碧辉煌,人朋满座,一条红地毯从中央位置延伸到他的脚下,这会儿他已经正装着身。他意识到这是一场婚礼,昂首走到爱人身边,并肩接受来宾的祝福。
新娘吻他,抿了嘴,惊愕看着涕泗纵流的丈夫。
“怎么了?”她关切问道。
他也不知道为何而哭。灯光璀璨,新娘艳丽,满堂人洋溢着笑容。他忍住泪流,颤抖着说道:“为什么我的人生这样幸福?”
周日的闹铃惊醒了他,揉搓着双眼和脸颊,划醒手机屏幕,却发现睡眠接近一个对时,此刻下午五点,他意识到自己还有三小时用来准备。这会子不会错了,计春华一定会在晚上八点去许愿,这一次老混蛋一定只身一人。他嘴角咧开了笑容,背包砍刀,怀中匕首。
他将去公司吃饭堂,然后待在办公室反锁加班,制造不在场证明,从公司应急通道取道后门离开,作案后又将原路返回。杨果习惯于周日晚九点半准备周一主事会发言材料,等他打开办公室门,将会看见的疲惫不堪同事伏案安睡。
"一切都天衣无缝”,游明乐滋滋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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