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蒲松龄的《促织》,因篇幅关系,蒲大师更多观照平民的“向隅而泣”,八倍镜投过去,瞬移走,又回去,凝滞。马伯庸的《荔枝》却通过主人公李善德之际遇,架起了宏大叙事,场景纵越,下起荔枝农,上自唐明皇,其间视角纷呈,命运舛浮,令人不禁唏嘘“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的预言。 千年前杨贵妃从华清池浴香起身,听遍了霓裳曲,看惯了翩跹舞,吃腻了首都油,食厌了北方兽,想起了少女时代的水果,荔枝,就荔枝吧,热烈、透润、汁多,物以类聚。鲜荔枝,现代人看来多平常的水果,在那会儿,纯粹靠筋骨之力从岭南送往长安,投射的是皇权淫用,不计成本,投射的是帝国马车,蠹虫渐深。无比繁华的开元盛世,背后是一条汩汩流淌的酸臭黑水。主人公李善德并不特殊,一块石头从高处丢下去,总要压蔫一片绿茵,他的运气太差,刚好中招,想想看,谁的运气会一直好呢?也没有谁运气一直坏。好在他两个朋友,韩承带来了应付世界的厚脸皮,杜甫拿来一颗磐石心,生存技巧和生存哲学冲淡了办差揪心之苦。他决然般踏上征途。替最高统治者办做事,成长见识胜过八辈子老实耕耘。就像攀岩览胜,别人踏熟的道路,再去走,不过如此,从旁荆棘中开出一条生路,皮肉淋漓,真哪天成事儿了,享受登顶之光,岂是一般人所能仰望和身受之福。在此之前,是一系列忧心、烧脑、燃脂,开方式消耗生命力。好在他精通数学,荔枝转运方案无出其右。他干完这事儿,担任顺丰全球总经理绰绰有余了。追求阶层跃升的意义,与其说追求荣光,不如说是潜意识的忧患,祸事来了,得有办法避免,而底层不得不直接面迎,鸡蛋撞石头,黄清模糊。于是,作为帝国末流官吏,在死局之中,在风暴漩涡里,李善德完成了自我救赎。一骑红尘妃子笑,大唐耗尽了百姓对皇权最真诚的敬畏。安禄山鼻息紧促,正在帝国身后,阴森森地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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