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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专栏】甘茂华|​去国怀乡沿路处处黄花

 新锐散文 2021-11-23


作家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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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国怀乡沿路处处黄花




——三致诗人倪步云

倪步云,天津人。当过工人、教师、编辑。上世纪六十年代起从事业余文学创作。作品散见全国各地报刊杂志。著有长篇叙事诗《在梦境和黎明的交界》(2015年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出版)。现侨居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丹维尔。


世间事,人生路,总像一条河。梦的起点和归宿,又总是落脚在乡土。河流得远了,融入蓝色的海洋,去国怀乡的愁绪也就远了,深了。好在有诗,有文,有情,有意,如同沿路处处黄花,连缀成岁月的图景,闪烁着生命的光泽。于是,灵魂有了安妥处,是真名士自风流。不管走多远,人生的故事就不会褪色。
步云的《唱歌》开篇表明,唱歌是一种生命的需要,是登高远眺的咏志抒怀。他说:“光说话还不行,人,还要唱歌;要是信天游吼起来,还得爬上高高的山坡上。”因为爱情,因为欢乐,因为悲愤,因为求索,因为劳作,因为生活,所以“我要为自由呐喊,我要为理想放歌。”他用了那么多繁复的排比句,山花般在诗里绽放,似乎有歌者的身影,在山间河畔日夜行走。越是强调唱歌的感觉,越是诗人呐喊的心声,越能反映生活的真实与向往。他把唱歌写得如此令人神往心动,叫人感觉悠然神会,妙处难与君说,甚至想使劲地吼几嗓子。这就是步云的诗的感染力和表现力。写到这里,我就给步云唱两句陕北的信天游:信天游就是没梁的斗,甚会儿想唱甚会儿有;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穷人没法解忧愁。

古人论画,墨生五色。诗人写诗,也要浓淡相宜,干湿自如。步云一组《咏物篇》,有褒有贬,有动有静,个中三昧,尽得五墨之妙。他写候鸟为什么冬春来回,“过的是日子,不是活受罪。”他写蝗虫,“要么凶猛,要么可爱。”他写麻雀,联想到哲学、成语和雀斑。写伞,联想到白蛇传。他还写了蛇杖、筷子与笔、鞋、烟、酒、糖、醋等等。其中写螳螂和狗的两首诗,格外引人注目。他说螳螂:“爱过了,郎君变成了娇妻的一盘菜。婚姻是坟墓,可是由此而来?”恋爱与婚姻的关系,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说狗:“兼着骂名,同时又那么受宠;这样活着,是耻辱还是光荣?”又是一问,引导人思考活着的意义。咏物十三首诗,几乎每首诗都是这样,一笔干黑写物,散开笔墨写意,就像女人身线,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美得自然。物之形态,诗之哲理,运五墨而生采,向人生而求索;个中滋味,人生轨迹而为之咏叹矣。
《老戴》是一篇写人物的好散文。我在工厂时,对老戴印象颇深。步云把老戴写活了,唤起我的记忆,触动内心的伤痛,彷佛老戴就站在我的面前。老戴头发瓦亮,右腿残疾,当面人称戴师傅,背后叫他瘸老戴。他爱喝酒,又爱撒酒疯。他健谈,又口吃。他自炫,又自卑。他是个底层小人物,但他心里很干净很透亮。他有个好媳妇洪芬,人们对他又同情又理解又充满善意的批评。特别是在非常时期“十年”期间,那种残酷的政治气氛下,他和工人们的生活,就是那个时代的缩影。可惜老戴最后一次酒后如厕,倒下了再没有起来,他走早了。步云写底层人物的文章,总是携带着历经岁月磨难而留下的痕迹——既有尘世的气息,又不乏不露声色地对扭曲人性的那个时代和社会的批判。其素材来自生活各方面,其体悟敏感真诚而又书生意气,其描述抓住特征且细致入微,文字中闪烁着激情跳跃的灵光,并借助叙事和人物故事还原一段时间或一个空间,让读者生发亲近的感觉,从浮躁喧嚣的现世走出来,重温苦难而又温暖的旧梦,捉摸活着的意义和人生的流向。读《老戴》就可以发现,他那久经锤炼的语言能力和善于洞察世事的审美意识,写得是多么好啊!步云的诗文,老而弥坚。在夕阳落山的远方,他还有更多更好更新的文学创作的可能性。我们期待着,于无声处,传来春天轮回的声音。

《金熙》写的是陈金熙,作者在工厂时,一个车间的工友。写人物必写个性,步云擅长此道。在他笔下,陈金熙表面看起来,有点玩事不恭、调皮捣蛋、混混儿。通过生活和生产中几件事情,陈金熙的真实面目和内心世界又让人另眼相看,甚至受到感染而对他有了尊重和敬佩。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金熙对待女政治组长的态度,面对监督诬陷,他敢说敢顶,仗义执言,不怕惹火烧身。金熙对待“资本家的狗崽子”,对待干活跟囚徒跟冤孽鬼似的磨光工人,却是亲如兄弟,像家人一样以心相交以爱相伴。两方面对照,金熙这个人物的个性特征就鲜明了,就立体化了,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因此作者几十年后,还依然记得那双深入肌肤的煤黑的手,并写了这篇文章纪念这个人。我想这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为了忘却的纪念。忘却什么?不是忘却金熙,而是忘却那些历史的尘埃。
在外匆匆办事,回家后迫不及待地读了步云的《大戚》。一个天性纯良的姑娘,爱唱也爱笑,只因背上“阶级出身”和“海外关系”的包袱,浑身罩上一层摆脱不掉的“政治阴影”。大戚因此眉头难得舒展,内心难以亮堂。最后老年痴呆,就这样走完一生。无疑,这是那个不把人当人看的时代造成的伤逝。步云这篇文章的写作特色,集中在心理描写方面。通过作者在心理上的推断,想到大戚的笑声、歌声、沉默、忧郁等,呈现大戚的性格和气质,表示作者的态度和行为。如果说步云写诗是抒怀咏志的话,那么他写底层小人物的散文,则是全出于直面现实追求真善美的情怀和社会责任感。如《大戚》之类作品,他的散文大多精短之作,不长,耐读,质朴之语言,线描之手法,充满生活气息和人物命运的心理变化,也潜藏着人生的智慧。他歌唱生活,也干预生活,敢爱,也敢恨——虽然不是呐喊,也不是匕首和投枪,但那种真诚的跋涉者形象,却深印在读者心里。虽然我不会写诗,但想到大戚,还是忍不住要以诗结束:苦难历程难回首,偶有笑声解忧愁。老年到头痴呆去,如此悲歌何时休?

文字如同树根,总得深扎在一个地方,才能枝繁叶茂。步云的根,一是渤海之滨,一是太行山上,写的都是工厂的兄弟姐妹,他的文学之树自然是四季长青,蓬勃着,撑起一片绿荫。《永兴》一文,我连读两遍,十分感慨。其实阅读的过程,就是进入回忆的过程。张永兴的熟悉的身影,慢慢向我走来。我记得他肤色略黑,八字胡,喜欢调侃。他母亲的样子也想得起来,他家墙上挂的一幅扇面兰花,据他说是清廷宫中之物。他老婆桂芬脸红扑扑的,见人就笑脸相迎。我在锯条厂最后那两年,永兴在职工食堂负点小责,朋友们都戏称他是“八把手”。可惜几年前我到天津参加锯条厂聚会时,永兴有事未来,没见到他人。步云的散文《永兴》,为我弥补了这个遗憾。这是一篇长散文,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写的是作者初入工厂,兄弟们恶作剧“杀威风”,因此结识了“护着我的腰”的张永兴。通过谈故宫,谈铁路,说搓澡,说天津快板,唱京剧等生动有趣的生活细节,描述了张永兴爱说爱笑、重情重义、多才多艺的人物形象。第二部分,作者从迁厂开笔,与张永兴一起帮职工搬迁家具用品。到太行山之后,两人同进黄碾镇羁押所,以及介绍永兴复杂的家庭背景及其纠结。所谓家庭背景,说白了就是永兴所处的时代背景社会背景。第三部分,讲了永兴与祖母与妻子桂芬的故事。其中为大舅哥选址起穴挖墓地的一场冲突,永兴给安居村老者下跪的一幕,充分体现了他对桂芬的深情挚爱。第四部分,作者拐一个弯又回到车间,先说与永兴讨论人生目的问题,后说永兴关心落难副厂长的情况,不仅看出永兴是个有思想的人,而且还能看出永兴在为人处世上的基本态度:他没有丝毫功利之心,只是怀着惻隐之心,尽自己的良心,尽做人的本分。至此,张永兴这个人物,从外表到内心,全立起来了。不单薄,不脸谱化,而是一个可以触摸到的真实的丰满的人物。步云依靠的是两手,一是细节,一是语言。于细微处见精神,细节决定成败。你再回想一下搓澡的细节,便足见作者功夫。其语言,修辞立其诚,非老手不能作也。文中怀着知己有恩的感情,常有人生金句叠出,点醒你人世间的痛苦无奈和快乐幸福。就像永兴所说,享受人生,我读此文,享受着内心充满不同寻常的温暖和感动的意绪。觉得不足的是,可能是生活素材太多了,因此写得略长了点,行文层次杂了点。一篇散文,负担太重了并不好,还是要“轻舟已过万重山”才好呢。
好诗不是写出来的,是从诗人心里自然而然流出来的。步云的《荒音野语》一百则,便是例证。所谓荒音野语,乃诗人自谦之词。在我看来,实为诗坛雅歌。这篇组诗,主要是对生活中和社会中的形形色色的事物现象进行观察、思考、质问、批评,整体而言应该称为哲理诗。自然,顺畅,精炼,有思想,是这组诗的突出特点。诗的光辉是人性的,诗的情感是真实的,诗的高度和深度是理性的哲学的。诗人说神、说人、说梦、说史、说锁、说谎等等,不仅具有音乐美和绘画美,而且具有情感美和哲理美,诗歌中闪烁着精神的火光。关于历史,步云说:“这边舞台歌陈胜吴广,那边银幕盛赞秦始皇,历史,真的可以这样隨意打扮吗,我听见孟姜女的哭声捶打着城墙……”当时你读完之后,不禁陷入沉思。关于冬天:“问冬天过没过去,不要看日历,看心湖里的冰,可化为一泓春水……”当你盼着冬去春来的日子时,这样的诗必然会温暖人心。关于记忆:“所有的日子都转瞬即逝,无论成败得失善恶美丑;只有记忆可以咀嚼,还有脚下的足迹,令人回首……”人生的记忆,让我很容易联想到普希金的诗,这是人性美中最重要的心声。我比较偏爱步云的云和人:“云,飘着飘着,飘成了一帘帘雨泪;人,走着走着,走成了一座座墓碑。”这是岁月浓缩的精华,这是诗人旷达的情怀,这是诗人生命的燃烧。让荒音野语滋润我们的思想和心灵,成为我们人生旅途的风雅伴侣。今日小雪,我在书房格子寨,读得温暖,也写得温暖。
美国疫情期间,步云宅家静思,写了一批文章。大多以疫情为背景,涉及到国内外生活和音乐戏剧艺术的欣赏与深思。不是正面写疫情,而是由疫情引发的感想,故土情结尤为难解。譬如《很久没有这样的流过泪了》,说的是听了一出戏,流了两次泪。什么戏?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作者为一曲爱情的千古绝唱而热血沸沸,也因此在疫情中憋闷的心胸由此敞快。音乐慰藉人,让人释怀,像疫情中的特效药。又譬如《今天,我想吹葫芦丝》,从丹维尔大街上淘到葫芦丝写起,说到吹笛子,说到钢琴老师及其丈夫,对心灵麻木、厌倦尘世的情感进行质问,重新唤起自己对生活的热爱。还譬如《紫根韭菜》,韭菜之来源、新结交的华人朋友、刘半农的诗,那种想念祖国难忘故土的记忆之情,使人一遍遍念着“教我如何不想她”,感情顺势升华,歌声萦绕耳畔,止不住泪湿眼眶。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啊;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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