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猪小浅(ID:zhuxiaoqian0214)我妈待祁明,就像亲生儿子。祁明喜欢吃什么,工作上需要什么帮助,她事无巨细地操心。销售和我们聊天,知道我是留英硕士,又有很好的工作,都夸我妈教育得好。人家都夸我妈好福气,只有我知道,那一句“散养”,包含着多少心酸与无奈。好想和妈妈说声对不起,请她原谅我曾经的任性与不懂事。篮球、游泳、溜冰……遥想当年,我可是小朋友圈第一个有溜冰鞋的孩子。我婆婆笑着说,你妈这哪里是养姑娘啊,把你养成小子了。从小我妈就没教我学过什么女孩的东西,怎么护肤,怎么防晒,甚至连洋娃娃都没有给我买过。因为两边家庭都没办法帮忙带孩子,我妈左右衡量,转去了事业单位上班。可对我妈来说,牺牲很大。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金贵,留在设计院前途无量。那时候,家里还很穷,住在一个连厨房都没有小房子里。记得一天放学回家,我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滚着沸水的锅里。因为太痛了,我一边哭,一边叫。我妈就把我公主抱在怀里,轻声地哄我。可那时候,每次去医院换药,处理坏掉的皮,我妈都是这样抱着我去的。想想我人生里的第一位王子,就是我妈了,自己累一点,苦一点也不想她的小公主多受一点罪。尽管我妈没教过我怎么美,可一点不妨碍我长成一个熟练使用火星文的非主流姑娘。可后来他和一些差生混在一起,开始逃学,打架,泡网吧。那时候流行读安妮宝贝,我也不例外,对爱情就有了孤注一掷的执念。我妈那时真的急坏了,找我谈心。可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只会好言相劝。我的眼里,只有爱情。即便面对妈妈的眼泪,也无动于衷,甚至感到厌烦。中考,因为之前的底子还在,我考到了昆明一所不错的高中。 她以为距离可以隔断我和何平,可没想到何平也转到昆明来上学了。 为了防止我去见何平,我妈每天早晨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才去上班。那时候,我妈被我熬得心力交瘁。她想了各种办法。不给我钱,把我锁在家里。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她甚至去庙里烧香,想通过改名字,来改变我。她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我就拉开阳台的门,对她说,你不让我走,我就跳下去。到了高一下半学期,何平和几个朋友在城中村租了房子。我开始几天几天的不回来。打架,泡网吧,没日没夜地玩劲舞团。她眼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任性地离她而去,心里只有绝望。有时想通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忽然就厌倦了这种阴暗的生活。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了电话。我说,妈妈,我还是想读书。直到那天,我才明白,自己所有的有恃无恐,都是在挥霍着妈妈对我的深爱。虽然我和何平没有完全断掉,但那些年开始收心了。高考之后,我爸让我出国读大学,至少也要出省。我离何平越远,见识越广,就越来越体会到他的不值得。我也动了心。2013年我考去了英国,在那边又读了研。我身边,都是优秀的男孩子,而何平说话做派,依然是街边的小混混。有时想,可能是我青春期太叛逆了,导致我长大后,特别恋家。去了英国之后,每天都要和我妈通话。向她诉苦,和她撒娇。我在研二时交了新的男友。他就是祁明了,一个为了我,远嫁到昆明的山东汉子。我妈种了许多的鲜花和水果。门前的两株腊梅是她最喜欢的,一到过年,总是开得格外热闹。一起散散步,打打麻将,买二老最爱 M9牛排,做大餐,日子其乐融融。2019年,我怀了孕,却意外流产,闹了一段时间的情绪。都是妈妈陪着我。她还像从前那样,包容着我的坏脾气。然而谁也没料到,2021年,刚过完春节,我妈却病了。 全家都吓坏了,祁明马上约了上海的专家,一起飞过去。晚上,去饭店吃饭,我们不约而同地都点我妈爱吃的菜。后来,我妈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爸才对我和祁明说了病情。放化疗没用,单独免疫治疗没用,没有任何靶向药物,可以说,现有的治疗手段,都无效。我一直问祁明,眼睛还红不红,不红才敢回饭店。我开开心心地给妈戴上帽子。妈妈根本不知道严重性,还轻松地说,挺好,不用做手术了。回程的路上,一直问自己,是不是我太任性,才把妈妈气病的。如果我一直做个听话的女儿,她是不是就不会得这样可怕的癌症。那时候,是陪妈妈抗癌的第一个阶段,我们所有人的心里都还满怀着希望。回到昆明,我辞了职,祁明请了长假。我们每天早上陪她一起跑步,下午熬好中药,给她吃。想起小时候,她给我磨药粉,装胶囊的样子。顷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女的成长,总要以父母的老去做代价,熬尽岁月,却剩不下多少时光了。擦身子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问,我的眼球是不是有些泛黄了?不知不觉,我迈进了第二个阶段,和祁明一起疯狂寻找各种治疗癌症的办法。四月上旬,我们一家四口飞去北京,租了个两室一厅,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满怀憧憬,却被医生告知,我们研究的那些方法根本不切实际。她一边吃,一边说我, 面煮得太软了,应该过遍冷水的,汤里再放点葱花就更好了。这么大了,面也不会煮。妈妈,多数落一会我吧。不知道这些,我还能听多久。多希望,你能一辈子在我耳边这样絮絮叨叨下去啊。白天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还有说有笑,谁也不去碰触那根脆弱的弦。即便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终是接受了妈妈治不好这个事实。我和爸爸本来想送她进临终关怀医院的,可妈妈比我们想象的坚强得多,始终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思考着我妈会喜欢的位置和式样。死亡那么近,我却不想哭了。其实,我很怕医院的,从小就怕。但自从我妈病了,再无所惧。每天我都去看她,能走,就走一走。不能走,就说说话。说说我的未来,也说说我们的过去。有一次说起小时候,我问我妈,你怎么不教我怎么美呢?连婆婆都说你没把我当姑娘养。我妈笑了,说,谁没当你是姑娘啊?我是不想你当普通的姑娘。比起怎么美,我想你更勇敢一点,更坚强一点,就算长大嫁人,也不要做一个围着灶台转的女人。瞬间红了眼眶,原来从小她就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期望,想我做个世间特别的女孩。我知道,她想我坚持治疗的。哪怕是最后的一丝挣扎,我都要想尽一切办法救她回来。晚上,我妈睁开了眼睛。我在ICU外面见到她。她说她好多了,会加油的。5月27日凌晨,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不想治了,理解妈妈好吗?其实,我一直想说:妈妈,我不想让那些东西扎你了。我想带你回家。你每一声痛苦的呻吟,都生生戳在我身上。我好想你能永远陪着我,可是对不起,妈妈,我留不住你了。前一晚,祁明和我一起陪在医院。我是两点半睡的,祁明是四点半。祁明赶回医院,跪在我妈的病床前,一个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我和祁明跪在那里,感谢亲朋好友来看她。我爸一下老了好多,默默擦着眼泪。家里的哥哥弟弟,表的,堂的,十二个人给她跪灵,为她哭泣为她送行。来昆明读书的,上班的,都是我妈去接,收拾房间,照料生活。你对人好的样子,又温暖,又自然。在我心里,你是珍贵朋友一样的存在,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快乐。是啊。我妈终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但她留下了许多美好给我们。她种下的芒果树结出了果实,粉色的蔷薇开了一墙,院子里的绿植长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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