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也从“韦神”走红网络谈起

 小朱的读书笔记 2021-11-25

2021年5月22日,袁 老和吴 老去世,举国哀悼,尤其是纪念袁 老的人络绎不绝。科学家好像很久没有进入“头条”了。像袁 老那样广为人知的中国科学家,目前恐怕只有诺奖得主杨振宁和屠 呦呦了(袁 老是沃尔夫奖得主)。在绝大多数名人被演艺圈占据的当下,总算有几个位置留给科学家。

我们需要正能量,不能老沉迷于小鲜肉——不觉得有些人追星追的有点无聊颓废?但我也相信,这样的纪念只是一时的“集体秀”,用不了几天,人们又会重新陷于明星的八卦新闻之中。这主要也不是明星本人的错,是包装公司和无数脑残粉无限制地抬举了明星,造成了明星“占有”大量公共资源,使一部分明星忘乎所以、盛气凌人。也并非袁 老、吴 老不值得尊敬,很多明星都在纪念。人的本性是复杂、吊诡的,具有多面性、多重性、多种可能性,人总是在各个角色之间切换,极端者甚至有时像个天使,有时又像魔鬼。

关于科学家和明星的话题一直被热议,其实两个群体没有可比性,明星多拿些钱也没什么错(当然漫天要价不好),明星所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最重要的是,两个群体没有交集,明星一般不会侵占科学家的话语权。我认识不少有名的数学教授,聊天时偶尔也感叹一下明星收入过高,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根本不知道那些明星是谁)。他们只是觉得别搞 政 运干扰研究就行,此外也讨厌民科(这个影响小多了),因为政 运和民科侵占了科学家的时间甚至是话语权。民科与科学大师的差距差不多是乞丐和比尔·盖茨的财产差距。我也接触过一些民科,看上去也不都像精神病或弱智。发育正常的人与人在认知力上的差距,似乎应该小于性格甚至品德上的差距,更何况现在信息又发达,获取知识并不困难,许多人无知是由于懒惰、不爱学习思考,民科爱思考却不学习,这个小群体比较奇特。其实,不少人都是“元认知”有欠缺(苏格拉底、老子和孔子等大哲都意识到这一点),在许多事上表现出高估自我(从而导致自我封闭)的达克效应,什么转基因、引力波、量子之类,其实根本不懂,只不过一般的人只有“五分钟热度”,而民科呢特别爱钻牛角尖,十年如一日,搞得别人一点辙也没有。不禁一声叹息,民科从小就得到正确引导就好了。

纪念袁 老和吴 老,首先由于他们为祖国做出了杰出贡献,这一点不假,人们认为他们十分伟大,主要出自国家主义;其次是他们确实有真才实学,现在伪专家伪大师不少(尤其是文科的,因为文科门槛低,外行容易混),招摇撞骗,为大家所厌恶(比明星恶心多了,至少明星不算骗子);第三,袁 老和吴 老的工作体现了科技更多人性化的东西:吃饭和治病,这是对全人类的贡献。如果将来科技有毁灭人类的危险,那也绝非袁 老和吴 老的研究方向。袁 老和吴 老都是一生无憾的。

但是科学不止国家主义

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有祖国。这样的精神古已有之。阿基米德平时就研究些纯科学,但在外敌入侵时,他就发明机械奋起保卫自己的国家,甚至赢得了敌人的尊敬。古希腊最后被灭,是因为他们过于注重思辨,而不是国家(有点像春秋战国或重文轻武的宋朝,虽然差异不小),罗马正好相反(有点像秦汉)。其实,国家和思辨都是重要的。

国家主义跟集体主义、爱国主义意思比较接近。现在诺贝尔奖也越来越朝着应用技术倾斜。但若是把科学局限于国家主义的大工程、大技术,那么很多科学就没人去做了,比如数学、考古,数学干的再好,数学家再博大精深,也拿不了诺奖;考古影响就更小了,很难想象一个考古做得非常出色的专家,能有像袁 老、吴 老那样大的影响力,但数学就不该搞吗?考古就该取消?所以我认为,今天对袁 老和吴 老的纪念,还是不如40多年前对陈景润的鼓吹走得更远。钱 老、袁 老、吴 老都是了不起的应用科学家(或者说是依靠技术得到社会的认可),陈景润才是理论科学家,纪念陈景润或许更能体现我们对科学的态度,即使陈景润的贡献很可能不如钱 老、袁 老、吴 老,这一点后面还要作解释。

另一个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自古以来,它和国家主义、集体主义保持着“张力”。明星就是再让人诟病,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是市场和自由主义的产物,任何一个人决定做某明星的粉丝或退粉都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的强迫。同理,如果要搞数学、考古,就绝不是冲着诺贝尔去的,一定有个人兴趣的因素(即使有诺奖的学科也是如此)。很多人只看到国家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对立,事实上,在不少优秀的人身上,可以看到他既懂生活,也懂得报效集体、社会和国家,袁 老不也拉小提琴、搓麻将?禁欲和纵欲都是反人性的。只有企图消灭私人生活空间的极端集体主义才与任性的为所欲为的极端个人主义对立,而实践证明这都是行不通的

其实科学思想和精神集中体现在数学、物理之中,但是搞纯科学的,就很难得到国人的广泛认同。我们觉得袁 老伟大,是因为他更好地解决了吃饭问题;吴 老、屠 老伟大,是因为他们治病救人。吃饭和治病当然非常重要,但这不是科学的全部。近现代科学的进步是全方位的,数学也可以在粮食生产、医疗设备、环境保护、传染病防控等领域发挥重大作用,至于人工智能领域就更为明显,但是这种作用往往是间接的,大家看不清楚。乔布斯和人工智能之父麦卡锡几乎同时去世,乔布斯的报道铺天盖地,麦卡锡走的默默无闻。

现代科学技术都是以大规模合作为主,只不过人们喜欢英雄偶像,所以少数人就冒出来被媒体广泛关注(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太公平,但是没有办法)。觉得数学领域恰恰是平衡得最好的——既容许个人兴趣和才华,又不否定集体意志(你可以干你自己喜欢的,可以玩个性,但工作的好坏最终要经过集体的评价,而不是自己说了算)。数学家社会是全人类的典范

数学或者说基础理论科学在今天还是被大家严重低估了。什么时候大家也能全方位地纪念一个数学家或物理学家,就更能体会科学精神,但我觉得目前不太可能。恰恰是因为平衡,反而为大家所忽略。袁 老和钱 老都被看成是国家主义象征,他们会被隆重纪念,但关于他们的电影上座率不会太高,因为我们不会对他们的艰苦探索过程感兴趣,只对他们做出的成果加以赞美,这也正常。文艺则更倾向于个人和自由,文科固然有文科的问题,很多人觉得文科没用,也是从“改变世界”“经济收益”等角度来理解的,而这是狭隘的。如今,我们过于强调应用、实用,对基础科学和文艺的理解还是不足的。具体地说,人们认为工科(工农医兵的统称)的存在是为生活提供方便和增加国力;文科的存在是为了体现生活和人性,但文科有点被小看了,文科这部经也确实被一些人念歪了;至于理科的存在究竟是为什么,很多人更是根本不清楚,思辨的力量已被他们忽略,早就不是生活的选项。文科理科工科都很重要,如今是工科老大,文科老二,理科老三,这种排座次在未来是危险的。

不过,就在袁 老、吴 老去世的同一个月份,“奇迹”就产生了,没错,那正是5月30日韦东奕因为被采访了半分钟而迅速走红,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看来现在社会朝着崇尚科学的方向有点回归了。说个有趣的数据,百度搜索韦东奕的名字,短短几天内,从27万余条、170万余条,到7360多万条(6月3日)!6月6日我再百度,已经破亿!!丘成桐也只有1300多万条。因为是一个圈子里的,十几年前我就知道韦东奕很厉害,有幸的是,他在国家队选拔期间还做过我出的题(他的上海队友我倒是教过几年)。就像菲尔兹奖由国家领导人颁发,IMO金牌满分也是一些国家显贵颁发的,如西班牙国王和王后、英国安妮公主、日本明仁皇太子等,美国国家队还要去白宫见总统。数学精英人才在世界各国都受尊重,前提是你必须达到顶尖。

现在韦东奕终于火出圈外,主要原因当然是他的天才和傲人战绩第二,他心无旁骛、生活朴素、简单快乐,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人在主流价值观前一般不堪一击,但如果足够牛,把事情做到极致,人们有时也会对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发生兴趣);第三,网友看惯了炒作,这次也看到一个有实力的;第四,他由于毅然选择留在国内,也很合一些网友的意。如果韦东奕将来解决某个大问题,在中国本土获得菲尔兹奖,定然更会举国轰动,韦东奕就是陈景润第二,稀缺程度堪比刘翔。

韦东奕并不缺钱,但他对物质要求很低。这对我们的启示是:理科也可以扮演好生活角色,甚至更好,没错,我说的主要是数学。选择数学何尝不是一种更好的活法,它有明确的问题,不像人生意义问题像个陷阱似的,越多想越糟,还不如不想、少想,达到浑然忘我境界,人就幸福了——除了过马路时要小心点。

比如,现在折纸十分流行,它比魔方“更数学”。我们熟知的历史上的康熙、林肯都喜欢做数学题,据说康熙学习西方科学非常认真,是因为他自知自己学四书五经比不过汉人,所以要掌握一点汉人不熟悉的学问以征服其心;而林肯半夜三更啃《几何原本》,是为了从数学中学到点对国家立法有帮助的逻辑。目的谈不上纯粹,但我想兴趣也肯定是有的。兴趣更大的是M a r x 、拿破仑。M a r x 在妻子奄奄一息之际做微积分,以此获得宽慰。虽然M a r x 只是个业余爱好者,数学功底并不深,但其对数学的评价是十分正确的。拿破仑就更有意思,他是个几何的狂热发烧友。当年攻打莫斯科时他带了一批诗人,估计是等胜利了用来歌功颂德的,结果打了个大败仗。拿破仑在逃跑时虽然没忘了把诗人也带上,但讨厌见到他们(因为那时他们没用了,而且颇具讽刺意味),那么拿破仑一路上干嘛呢?流泪、发呆还是骂娘?据说是在做几何。我作为过来人可以负责地说,在错综复杂的点线关系中找到正确的思路,做几何题的确有种“享受”,比鸡汤感觉好多了。要感谢叶中豪(老封)这样的几何专家,发现了数以千计有趣而困难的命题。数学无论是初等还是高等都无比广阔、壮美,想想老外都能把初等不等式这么个“小领域”写成五大卷。数学有无穷无尽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这是其他学科所不具备的。多数人厌恶数学,其实是厌恶思辨,数学是思辨的一部分,哲学甚至佛学也是,博大精深。如果说厌恶思辨是因为懒,不愿思考,但不少人又愿意把脑筋花在电游和棋牌上,我觉得有点奇怪。电游和棋牌虽谈不上抽象深刻,毕竟也不容易。除了赌博,合理解释是兴趣,数学和哲学怎么就不有趣了?法国著名数学家、突变论创始人托姆出了严重车祸,在病房里做数学,身体也就恢复得快。英年早逝的女数学家米尔扎哈尼说过一句名言:

“我不认为每个人都得成为数学家,但我相信很多人确实没有给数学一个机会。”

所言极是!

美国著名数学家朗兰兹说:

“最美妙的时光是我与数学相伴时,没有野心,无需伪装,忘怀天地。”

深以为然!

数学家为什么处于鄙视链的顶端,其实也有客观上的原因,社会对数学家特别是纯数学家的需求极小,这一情况国内外差不多,中国的数学院士相对较少,数学系通常是小系,而且很多还是教高数的,除此之外有多少人搞理论研究?刘克峰说,当年北大毕业的100多人中,就他一个选择搞纯数学。这样一筛选,纯数学家自然个个都特别优秀,功力深厚了(当然这也有弊端,后面会说)。特别是,当某位天才数学家攻克一个极富挑战和传奇色彩的百年大猜想时,确实带给世人一种荡气回肠的英雄气概、穿越时空的王者荣耀。比如哥德巴赫猜想,有诗为证:

数学是科学的皇后,
数论是皇后的皇冠,
哥德巴赫猜想是皇冠上的明珠,
挑战全人类智力极限。

这么短的诗,竟然是由三人的话拼起来的(高斯、辛钦和无名氏),在其层层递进之中,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

工科使生活更方便,文科使生活更优雅,理科则使人变得深邃。有人说,科技和人文是推动历史的两个车轮,科技使我们变得强大也带来危险,只有人文才能使人类提高修养,更加文明。观点本身没错,但许多人误解甚深:他们以为科技就是理工科的事,人文就是文科的事,什么事能提高修养呢?琴棋书画?其实不尽然,这里所说的科技主要就是工程技术;而科学的萌芽在古希腊,它正是在古希腊人文精神的土壤中成长起来的,也就是说,科学和人文不是毫无关系的,特别是理科,与人文精神是一体的,甚至是更高级的人文,此外还有哲学,只要读一读经典科普名著《哥德尔、艾舍尔、巴赫》就明白了。总之,不要将科学和技术混为一谈,也不要将人文和文科视为等同。

图:《哥德尔、艾舍尔、巴赫》

我不练书法、不会拉琴、不看电影,偶尔听听音乐,也不怎么背诗,我就觉得做一点数学特别是几何题,带来的成就感和美感不亚于任何其他的所谓“修养”。国家应该鼓励大家去热爱科学,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使人沉静下来,促进社会愈加和谐;使人不至于被空虚、无聊包围;也使得人不会被迷信、邪教轻易“俘获”。科学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愚昧,一个是功利,后者强大得多。有些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顾虑的,担心大家都热爱读书思考了,就不消费或者少消费了,这样就赚不到钱,也难以拉动GDP了。应该说这种顾虑并非毫无道理,但是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缺一不可。过度的消费、物化,不仅导致了环境的破坏,也使得我们内心越发失衡,或焦虑抑郁、或空虚无聊,而且人与人的信任度也在下降,离幸福感更远,富人尚且难免,何况穷人。理科更像是个几乎被遗忘的“小弟”,理科专业的教授基本上为论文和职称操心,而不是向普罗大众宣传科学的价值(像顾森、林开亮、彭翕成这样的作者完全是出于业余爱好,不被充分重视),久而久之,教授们自己也看不到科学的价值。所幸,从韦东奕爆红来看,不少人已经意识到问题。(我觉得未来人工智能可能会带来全新的变化。)

其实从数学的历史根源来讲,数学是一种文化、一门艺术甚至是德育、理性的宗教、唯一的好形而上学(这些都不是我说的,而是权威评语)。古希腊人就是这样为数学定位的:数学脱离了算账、测量,是高级的学问。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多大数学家的人文艺术修养都很好。我是觉得文理分得太过清楚没必要。动人的音乐、绘画中的透视法、对仗工整的诗歌、组织严密宏大的文学作品,难道没有数学结构和逻辑思维吗?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那就是胡扯,瞎编乱造。只不过文学家、艺术家不知不觉地在使用罢了。

数千年来,数学的发展如此成功,尤其是牛顿突破欧几里得,第一个为自然科学建立公理体系,整个世界为之震撼。连经济学、哲学也尝试朝着数学和严密科学靠(当然也有质疑者和反对者)。法国和德国继英国后相继成为那个时代最牛的国家,其重要原因正是因为数学和哲学思辨之强。我一直在想的一件事是,这些看起来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为什么得到人们如此高的评价呢?后来我想明白,生活中的创造发明给我们带来了很大方便,使我们的生活质量得到极大提高,但是这些创造发明本身不带灵魂,而且就创作难度来说,所有的创造发明比一个单独的理论更直接地改变了世界(因此也不必把牛顿抬的过高),但是就单项发明来说,未见得比创造一个理论体系困难。世界上大多数搞理论研究的人很可能在一两个点上有突破,但没有建立体系,历史上真正能建立宏大体系的人很少,牛顿毫无疑问是一个,为此,数学天分不亚于牛顿的欧拉、高斯也很羡慕,在建立体系这件事上欧拉、高斯较为逊色(欧拉是所处时代没有机会,高斯是因为家贫而分心,否则阿贝尔、罗巴切夫斯基、黎曼甚至麦克斯韦、爱因斯坦等的星光都可能要暗淡一点),也只能说牛顿太幸运,下一个幸运者就是爱因斯坦。宏伟的建筑迟早会破败,而宏大的科学理论体系与日月同光,必为世世代代的后人所铭记。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