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皖西北的家乡,小麦一直是主要的午季作物。每年芒种前后,小麦开镰收割,庄稼人就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忙活起来了,这种忙活,用一个字形容最贴切,那就是“抢”——抢收割、抢脱粒、抢入仓。 为什么要“抢”?因为怕阴雨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可能就会毁了当年的收成。记得有一年,麦收的时候,连下了几天大雨,田地里没来得及收割的麦穗,很快就生出了麦芽,这种“芽子麦”,交公粮公家是不收的,打成面粉后蒸馒头、擀面条也让人难以下咽,碰到这种年景,乡亲们真是欲哭无泪。 家乡俗话,“芒种忙,乱打场,不打三场打两场。” 打场,要赶“好天”,也就是大晴天。 清早,把垛在打麦场的麦穰铺散开,用木叉抖落均匀,接受太阳的暴晒。将近中午时分,碾场的人赶着一头或者两头牛来了,他有时候戴草帽,有时候不戴,左手牵缰绳,右手执鞭子,肩膀上还挎着个粪箕子,那是防备碾场的时候牛拉屎用的。 随着吆喝声,牛开始不紧不慢地走,而石磙也开始吱吱扭扭地响起来,似乎是在为一圈一圈地走着的牛,伴唱一支节奏缓慢的老歌。 俺们那里,黄牛是拉石磙的主力,毛驴或骡子也常替补上场,牲口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偶尔也有人弯腰弓背亲自来拉石磙的,那种苦,我们现在的人估计大多是吃不来的。 我家没有牛,碾场都是找村里有牛的人家帮忙,这是很大的人情。借人家的牛还罢了,总不能连石磙都要借吧?有一年,我爸从他工作的胡集镇上买了一个石磙,用架子车拉了回去。这个石磙似乎是青石的,颇用了几年。 我国农村使用石磙的历史颇为久远,我查了一下,南北朝时期就有记载,如此绵延一千多年,直到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才改变。“改革春风吹满地”,拖拉机的轰鸣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手扶拖拉机拉石磙碾场,比起老黄牛“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而 “小四轮”拖拉机碾场,则直接让石磙下了岗。 碾场罢了,还要起麦穰、扬场、垛麦秸垛,一家人手忙脚乱不停歇,木叉、扫帚、木锨轮番上阵,不忙到天黑是回不了家的。 几年后,我家离开了农村,这些事离我越来越远了。陆续听说收割机开始在家乡广泛地使用,割麦打场终于不再像当年那么匆忙而辛苦了,我真为乡亲们高兴。 我小姑家的表姐,现在是英语系的教授,她年轻的时候,爱写诗,有多首诗在国家级刊物发表。她有首小诗,短短几句,生动写就了碾场的种种意象,三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 烈日下的农夫 烈日下 你在麦场里 似一尊活动的雕塑 你牵着老牛 老牛拉着石碾 一圈又一圈 却不是向前 没有风 只有几片云 注视你镀金的头颅 和胸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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