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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王》,到底好不好玩?(内附大量名家书印作品)

 脩心 2021-11-26

文|薛元明   牛墨王说书原创首发

《好大王碑》因风格独特、魅力无限而倍受当代书家垂青。若结合晚清、民国两代书家的研习成果来看,有一条极为清晰的发展变化轨迹,流传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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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王》原石图

先看原碑。《好大王碑》与汉隶中的诸多精品代表作相比较,竟无一类似者,属于“边缘化的代表”,不过在今天,已然成为临习取法的热门。体势在楷隶之间,与《邓太尉祠堂记碑》、《广武将军碑》、《莱子侯刻石》等趣味稍近,但放在一起,悬殊很大,实际上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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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王》字例分析(图 一)

整体风格朴茂沉稳、天真烂漫(图一)。许多字保留了秦篆风格,多见篆籀为用、以隶为体的处理方式,如“邹、扫”等字,同时也采用民间流行的一些俗字,如“烟”字。“是”字处理简洁俏皮,也可以选用入印,这些在汉隶中仅见。入笔多逆锋、折锋,强调中锋行笔,点画浑圆涩劲、饱满有力而又简淡高远,富有韧性,绵里藏针。不过也有少许地方难免略显草率。

笔势无顿挫,无典型的“蚕头燕尾”,看似粗细均匀,实质收放自如。转折处理并不重新起笔,多有圆转,显得古朴含蓄,如“困”字方框处理,内“木”部撑开,真力弥满,浑厚大气,以拙见巧。“逼”字中有两处转折,各有不同,走之底简化处理见灵动之趣,亦可借鉴入印。整体上的字势不作纵横驰骋状,不像《石门颂》那样,撇捺画极力伸展以取横势,结字大多方正,精气内敛,古朴恢弘、平中见奇。“甲”字头重脚轻,竖画缩短,几乎难以支撑,细品之后觉得情趣顿显,可谓不拘一格。“恩”字上下部首大小比例悬殊,“言、男”二字结构正好反其道而行,上下分别夸张,有所区别。局部处理也有夸张,如“五、以、谷”三字“口”部。这些“反常规”之处,相对于严谨著称的《礼器》、《华山》之类,几乎难以想象,故而也有观点认为不必取法《好大王》,因不合规范处甚多。其实这种“生趣”,不能硬学。相比较而言,《张迁碑》的夸张通过笔画长短与偏旁部首大小的调整实现,《好大王碑》已涉及到“内部空间分割”。当然,这是按照今人观点,对先民而言,其实就是一种直觉而已。然而这种处理,即使在今天也不感到落伍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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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熙 论《好大王》立轴

左右结构处理多采用对立、挤压、错位,造成很多“冲突”。“加”字左右两部分各行其道,别出新意,“旋”字左右错位,“就、我”等字内部相互挤压,左右两部分出人意料。有时也以一、二笔或某个局部来改变字形体态,如“境”字末笔收缩不出钩,“旧”字将上方点画和撇画移至左上部,造成一种险象,中段笔画密集,下方“臼”部疏朗,托住了整个字形,“苏”字“鱼”部笔画密集,与其余部分形成对比,“资、盐”等字将偏旁有意识缩小,煞见奇趣。像“丽”字则很特殊,绝对方正,不刻意求变化,自然天成,有一股凛然正气,也有个别如“誓”字则取纵势,整体上并不显得突兀,反有不落窠臼之美,可谓亦庄亦谐。全碑中有些字形重复次数很多,各有变化,值得推敲玩味。全碑纵639厘米,横135厘米至200厘米不等,共计1775字,练习起来也很过瘾。

若从原碑说开去,我尝试用“四、三、二、一”等这一串数字来分析。

    四个脉络    

对书法史中书家、碑帖的分类,不外时代风格、地域风格、人物风格、碑帖风格这四条主线。时代风格和地域风格,有交叉情况存在,一定时代中的一定地域,或者一定地域处于不同时代。时代和地域属于“大风格”,人物和碑帖属于“小风格”,前者影响后者。人物和碑帖换一种说法,即有名和无名两类。在信息更新飞快,资讯极为发达的今天,因为教育方式的改变及资料泛滥,地域性变化很大,身处当代,自然不好全面评价所谓的“当代书风”。人物风格和碑帖风格这两种“体系”一直绵延存在。所谓“人物风格”,与惯常意义上所理解的直接师承有区别,多半是“远宗”,围绕书法史中某个枢纽重量级人物展开取法,如王羲之、颜真卿、米芾、黄山谷、董其昌、邓石如、赵之谦、吴昌硕等。书法史中有一些碑刻,受到广泛追捧,如《秦诏版》、《散氏盘》、《石鼓文》、《天发神谶碑》、《爨宝子碑》等,作者是谁已无从查证,人物隐藏起来,突出作品本身,即所谓的“碑帖风格”。《好大王碑》即属此类,同时此碑的时代性、地域性也非常明显,具有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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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熙临《好大王》
    三足鼎立    

有关资料记《好大王碑》为东晋义熙十年(公元414年)刻,于清光绪年间(公元1880年前后)在吉林省集安县出土。从发现的时间与地点来看,较迟较偏,因此研习者集中于近现代。当时的信息技术、印刷技术和今天无法相比,然而流传甚广,足见书家爱慕之情。因此碑所处地区偏僻遥远,全无中原一些汉隶精熟的习气,这种“边缘化”反倒带来新的灵感。如果要举出同样因为“边缘化”而在近现代受到绝对青睐的“碑帖”,尚有《天发神谶碑》与《爨宝子碑》。《天发神谶碑》建于吴天玺元年(公元276年),清嘉庆十年(1805)毁于火。字形非隶非篆,结体修长,上紧下松、雄伟奇异,转折方圆并用,下笔多呈方棱,收笔多作尖形,笔法及体势前无先例、后无继者。《爨宝子碑》中所录大亨即晋安帝壬寅年(公元402年)改的年号,次年又改称元兴,至乙已(公元405年)又改号义熙。云南地处边陲,不知内陆年号更迭,故仍沿用。此碑乃少数民族首领受汉文化熏陶仿效汉制而成,属隶变时期的作品,体势情趣均在隶楷之间,脱胎于汉隶笔法,波磔犹存,朴茂古厚,气度高华,奇姿尽显。两晋有禁碑之令,故当时刻石极少,弥足珍贵。

三国两晋南北朝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有很多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奇异力量”,有无数奇迹。书法呈现多头发展趋势,存在多个中心。实际上,楼兰遗址所发现的墨书残纸和木简同样属于“边缘化”,其中有西晋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和永嘉四年的年号,乃十六国遗物,内容除公文文书外,还包括私人的信札和信札草稿,书体多样,得以窥见晋人用笔。楼兰残纸与三种碑刻正好处于西北、西南、东北、东南等不同方位,不由人不说很神奇!因属纸张墨迹而不计,故称“三足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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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鹗   对联
   二种选择   

因为历代篆刻家不断尝试,入印文字上逐渐开拓出新的疆域,突破了缪篆、小篆一隅。晚清、民国时期开后世先河者,当推以甲骨文和金文等入印,楷隶等书体也成为新的入印文字。相比较而言,篆书系统中的谬篆、金文等为繁复类,汉金文和楷隶文字属于简洁类,别有情趣。《好大王》碑文字结体近方,亦隶亦楷,“篆隶相参,多用简文”,所体现出的“简意”适合入印,可谓妙合无垠,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因而与《天发神谶碑》、《祀三山公碑》等受到书家与印人的双倍推崇。很多具有先行意识的书印人,不免一见钟情、难以割舍。所谓“简”,一是隶书相对篆书来说,本身就是简化;二是在于边缘化、民间化原因,俗字、僻字运用,没有过多约束,简单;三是与汉金文有异曲同工之妙,避免缪篆的盘旋环绕,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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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王》字例分析(图二)

很多字形可谓得天独厚(图二),“九、永、民”结体方正又有巧妙变化,“后”字偏中求正,“年、焉”等字横画排叠,化繁为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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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王》字例分析(图三)

除了文字能直接入印外,还有两个启示:

一是“刀意”碑与篆刻一样,都是“刻”出来的,同样存在自然风化,二者常常不谋而合。“卖”字残烂较甚,与来楚生“顾清之印”右侧印边残破对比,无法不引起一种共鸣。

二是“印化”。陈子奋直接临摹《好大王》的作品未见,篆刻方面与《好大王》渊源甚深。所刻“古文辞家”(图三),笔者逐一考察原碑文字,出自原碑的有“古、家”二字,“古”字将“口”部放大,符合原碑夸张的用意,“家”字整个字形体势没有大的改变,特别是“豕”部撇画走向,不同之处在于,印面中“豕”部右侧两点画,有意将捺画拉长,使得印面左右两部分呼应起来——这实际上是书法篆刻存在的差异,必须适当地“印化”处理。陈子奋还有一些印章,如“山阴北谷”和“砚知己”等,并不是简单地搬文字了,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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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主兰临《好大王碑》

潘主兰与陈子奋是同时期、同地域的篆刻大家,风格有相近处,差异亦很明显,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潘主兰先生善以此碑笔意入印,如“潘共”、“指点江山”、“花草生涯”、“在是斋藏”、“梁灵光”、“子孙永保”等印。他的诸多书法作品特精细,古雅明净,少有“巨无霸”之类。偶见其临《好大王》作品,风格平淡天真。

将取法此碑的一圈书家数下来,主要的代表人物有经亨颐、简经纶、吴子复、冯康侯、陈子奋、潘主兰等。除此而外,所见资料介绍中常提到“××精研《好大王》”,但一直未见临创作品,不免遗憾,如湖湘大儒王闿运,此外,尚有自署“燕人”的庄严。曾在一次拍卖会上见到简经纶的临作,乃是与赵云壑合作的一件扇面,当时没有相机,遂擦肩而过,此后再也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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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大年临《好大王》

后来又见到童大年临摹《好大王》册页。童与很多书印人一样,同时涉猎风格独特的《祀三山公碑》和《天发神谶碑》等。由临作可见,结构取《祀三山公碑》,用笔则为《好大王碑》。由此可见,很多经典之作散落民间,不能得见者实在太多,有待进一步发掘整理。不断出现的新资料,将带来新的创作灵感。

隶书是近代广东书法主要的一档节目。吴子复所作虽属集字联,增加了用笔变化,部首偏旁更加夸张,增大疏密,落款亦以此笔意为之,具有稚拙天真的美感,最大程度上忠实原碑,又最大可能地加以个人理解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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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复临《好大王》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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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复临《好大王》选二

如果结合他的印章来看,对《好大王》应用可谓得心应手,白文成就相对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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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复刻   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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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复刻    关良


“良公”和“关良”堪称经典代表作。笔者详细对照《好大王》全部释文,印文中“关、良、公”三字皆非出自原碑,全凭艺术感觉而造,如“良公”印中“良”字“曰”部极为夸张,“关良”印文结体宽博,笔画浑厚,用刀含蓄,“关”字形中四“口”部,各有大小欹斜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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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内侯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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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偶见西晋金印名品“关中侯印”,印面中“关”与吴子复所作“关良”一印中“关”字惊人地相似,或许是一种暗合,或许是吴氏将多种元素成功糅合起来。

   一个结论   

取法经典,无疑要将经典长处吸收发挥,否则就会扬短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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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康侯集《好大王》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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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康侯 《好大王》集联

广东人冯康侯所作对联根基在《好大王》,结字方正,保留原碑字形体势,增加很多楷意,很多字形中总有一笔斜处理加以跳跃,显得率意生动,收笔过尖则有损整体格调,失于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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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仁寿临《好大王》

江苏无锡汪仁寿作品款中说明“临《好太王碑》”,其实距原碑甚远。用笔抖动过分有失自然,一些没落汉隶的笔法掺杂进来,既俗气又是习气。如果不在落款加以说明,很难与《好大王碑》联系在一起。将二作列出进行对比,目的是从中分出优劣,获取启示。

《好大王》的美在于真实自然。就好比一个山林中人,本来很质朴,打上领带配上西装革履,变得一本正经,失去本真,所谓的“正经”也不过是“假正经”。取法《好大王》,或临或创,各有风貌,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即原碑的随意自然、简洁高古等特征。如何理解与把握“古”的要旨?难免存在很多歧义。“古”是什么?一种心态,一种审美意识,这样说有点玄,其实就是复原历史。历史的真实是什么?对特定时代中人真实生活状态的真实理解。

对《好大王碑》,想“玩”的非常到位,非常难。一种经典碑刻,可以成就很多人,也会伤害甚至毁掉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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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尔雅刻  紫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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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元明,艺术批评家,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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