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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来到美术馆:第四十一期 桑克创作谈:治疗私人创伤 |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

 置身于宁静 2021-11-26

创作谈:治疗私人创伤

/桑克

我对反复谈论自己的写作感到厌烦。

我的厌烦不是因为内心的骄傲而是因为漫长的冬天。我仔细算过,哈尔滨的冬天每年都有六个月,长达一百八十一天。每天都是黑夜长于白昼,寒冷多于温暖,肮脏多于洁净。

冬天有时的确让我感到特别厌烦,正如夏天有时让你厌烦一样。而且我知道这种厌烦的波涛一旦被搅动起来就容易伤及无辜的东西,比如写作经验。我是一个喜欢与读者或者同行分享经验的人,但是我担心这种厌烦可能会影响这种分享的质量。

担心是没用的。生命首先是厌烦——这是拉金的说法我其实并不怎么同意。如果是我,我就说生命首先是绝望。绝望就是没有希望的意思。但是我又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绝望透顶的人,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具有相当控制能力的人。

我的诗也不是绝望的。那么写诗为了什么——我曾经有过许多解释,现在一种治疗私人创伤的说法暂时占据阐释的风口浪尖。我不知道它的确切含义——这个说法是一瞬间涌上来的,而非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磨——但是我知道我的诗不仅反映存在(无论含糊的历史事实还是暧昧的现实细节),不仅反映与灵魂有关的各种复杂反应或者神秘事物,而且……包含更多不能一一挑明的东西或者没有能力以散文表达的东西。而关于绝望这朵玫瑰,我还是想说说希望的灰烬,正如我更想说说信和爱,说说审美和正义。

希望就是不厌烦。

或者就是因为希望的惯性促使我继续生存下去而不是由于希望的内在力量。

你我都知道在写作过程之中可能还会出现比我们想象的更多的滑稽证据或者荒谬喜剧,它们甚至会一起完整地出现在同一首诗之中,借此改变懒惰的读者对你保持的僵化印象。而且你我更知道每首诗的任务其实都是相当具体的,虽然它的外貌有时看起来那么辽阔。你在这个具体的任务之中肯定能够发现,它们只是相当本分地谋求实现雄心的一种纽扣色彩或者一种需要传递的隐秘信息。我有时仅仅为了一个需要掩护的词的出现而创造了一首诗。

所以我说真正的批评家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抛却专业技艺不谈,只说深入灵魂矿井面临的就不仅仅是道德方面的考验(比如出卖),还有政治方面的考验(比如控制)。对于自我解释同样如此,所有的“创作谈”几乎都具有这样的性质。这样一来读者就不难理解大多数作家或者诗人并不愿意主动书写创作谈这样的现象。他们常常说我的意思全都写在作品之中。我们知道这种说法并非搪塞,而是事实——他们的相关阐释确实早被包含在创作之中。

但是这样仍旧不能使读者忘记他们的写作背景,或者放弃需要他们的散文欲望。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与人生有关的东西全都可以作为佐证舞会之中的某种器具,并被合适的批评者严肃地挑拣出来?大约如此。只不过我希望我的批评者是哈罗德·布鲁姆,他的老谋深算为文学事业究竟贡献了什么……但是我更希望是乔治·奥威尔,或者理查德·罗蒂,他们的缜密思考真的能够把我的压抑情感宣泄出来……但是我并不指望他们前后一致,批评与赞美,或者从他们的自相矛盾之中找出可以侵扰的缝隙。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把私人创伤藏起来,而且只是在表面上由我自己对它进行治疗——穿着白大褂,左手拿白药瓶,右手拿柳叶刀。

从回忆的角度来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自己甚至用三言两语就可以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但是在睡梦之中或者在日常生活之中,这种问题制造出的奇怪现象却让我感到茫然或者迷惑。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是一种或者多种无法明确的东西,含糊但是强劲,平静但是激烈,类似折磨但是更像珍惜时光……

如果我没有写东西,它们肯定就是黑暗的同事,而一旦写出,情况似乎立刻好转——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但是从治疗效果来看就是如此。可能也就是因此才造成我关于私人创伤说法的出现。我始终认为事实可能就是这样,但是到底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而且不想深究。我想说这只是一种看待问题的角度,正如从天气的角度或者从故乡的角度看待我的问题一样,而对其他知音来说,从语言角度观察任何问题可能都是更加“靠谱”的。而我的自我解释或者所谓的经验之谈,只与这个夜晚的心理状态有关。明天早晨可能就是截然相反。

所以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威或者终结之谈。我不想把自己扩大,但是我更不愿意把自己缩小。我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有时让自己都感到厌烦。正如此时此刻像一首具体的诗,仅仅是相像而已。但是这不妨碍我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不妨碍我一心一意地爱你爱灰烬。

20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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