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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点事情丨香港,她的女儿,和我

 老三的窝棚 2021-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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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选材与叙事上的畏手畏脚,影片《梅艳芳》的台前幕后哪怕在某些方面很有诚意,但还是拍不出这位“香港的女儿”最独特的风采。其百变造型与江湖侠气背后,是彼时香江的光怪陆离与活色生香。然而主演王丹妮尽管在部分神态上近似传主,却毫无“借来之地于借来之时”的韵味。甚至不客气地说一句,古天乐所饰演的刘培基,都比她更突显香港的精神。因而我们在影厅默默流泪,为的只能是穿插勾连的几许回忆,而更凸显出当下无法言说的一丝尴尬。

因而本文也不是为了谈影片,只是借助影片谈那个时代的香港。她太过耀眼,以至于每个从八九十年代走过来的人,无论老幼,都无法抹去自己对香港的独特印象。对有的人而言,是录像厅里偏绿画面上的风情种种;对有的人,是洋气摩登的资本与其造物;还有对我这样相对更亲近的人,则是夏日街道上的雪糕车、宽窄铺面内茶餐厅食物的香气,以及电视屏幕上定点必看的节目。

这些是香港,也不全是香港。如同彼时的香港与当下的香港,恍惚神似,又无法归来。

黄子华在最后一场栋笃笑中直言,他心目中的香港精神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口号,而是四个大字 —— “面斥不雅”。初闻惊讶,细思合理,且妙趣横生。皆言香江贵在自由,则自由之下是法治,而与法治相对的不仅仅有许多灰色黑色的存在,更是用约定俗成所规范的人情世故。黄子华的总结极其到位,正是“面斥不雅”。

香港本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短期内又承担了如许多的历史。大的历史,从割让到租借;小的历史,每个漂浮至此的人,背后都有几多传奇故事。然而日子总要过下去,生意长做、子女长养。故而有基本的底线限定了社会公义,或起码是公义的框架,凝聚社会共识。此上则是各类摸索碰撞出来的帮规民约,套上一个温文的称呼“面斥不雅”。这背后是要人“识做”,也暗示“有得做”。只要“识做”才能“有得做”,唯有“有得做”才会“识做”。这正是香江最真实的底层逻辑,哪怕回归二十多年来,一边埋怨“唔识做”,另一边埋怨“冇得做”,如斯而已。

所以比起黄子华的总结,我更想到另一件事,颇能窥探香江的逻辑。

著名影星吴孟达辞世时,有人挖出一件旧闻。新世纪初意大利著名导演费里尼的名片《八部半》在港出了一款带评论字幕版,当然不是正版,但评论水平颇高。从导演生平到拍摄手法,直至意象解读、文本思考无所不包。更有趣的是,号称这是吴孟达的评论,一时坊间颇为振动。今日回望,固然知道这是商家之计,估计吴孟达是没评论过费里尼名片的。只是写一位学究气满满的专家名字,或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评论者,不如吴孟达来得反差。如此爱好者也看到了专业详尽的评论,商家又能多卖一点钱。唯一“受害”的可能是冲着吴孟达名头买碟的人,不过若能引导他们欣赏不同风格的影片,也不见得不是功德。

这则逸事于我更像香港的隐喻,专业是专业,赚钱是赚钱。两者不仅并行不悖,还能有机结合。在有的地方,庙堂与江湖分得很开。评论字幕就是给专业人士看的,不会也不必扯上一名著名谐星来作幌子。而在另一些地方,又未有足够的人能欣赏这种影片,市场上不会出现专业的评论版。如此极尽夸张又无比合理,似乎真的只能在彼时的香港出现。

身为成长于改革开放的一代,自问我的思想不能说僵化。加之同声同气,幼年又多次赴港探亲,我对香港的文化更多只是带了一层隔膜。理解,观察,评价,并时而模仿。当我带着这些幼年印象更进一步接触香港,如看更多的电影,走更多的街道时,才会认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只是这些世界的末梢与表面,在我幼年早已接触过。当时惘然,而今恍惚。后来风起云涌,所爱该城者无不关心,才迫使我更近距离地思考。

如同许多人只看到梅艳芳的风情万种,看不到她的人间飒爽。即便看到了,又有多少人能留意她与香港命运的兴衰攸关。幼年的荔园登台,背后是麦理浩的大力督治;八十年代的风靡万千,是四小龙的腾飞奔涌。直至后来她冲击在前,无论《血染的风采》还是华东水灾,或是金融恶市,非典大疫。梅艳芳是真正“香港的女儿”,也无怪只有她和李小龙,能成为树立铜像的艺人。梅艳芳的国际知名度或许不如李小龙,但李小龙体现出一种更古老的、更前期与更深度的智慧,梅艳芳则是香港辉煌璀璨的顶点上,皇冠的明珠。以此而论,反而李小龙代表的更内核,而梅艳芳则更绽放。

现在的香江还有这样的内核与绽放么,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好比黄子华的惊天一问,好像香港现在已经没有了“面斥不雅”。我曾在旧作《黄子华的最后柔情》里说,栋笃笑本是立场的杂耍,艺人应于千变万化与嬉笑怒骂间,展现众生百态,并予人启迪。然而当一个栋笃笑艺人都必须被人先问其立场为何,则不啻为时代的悲哀。不过我对前程于政治层面虽是悲观,但文化层面则不然。好比许多人总喊着“港片已死”,请问你看过几部现在的港片。港片当然回不去过去的年代,但谁说一定要亦步亦趋,过去就一定好。如果新时代能完成新时代的使命,依旧迸发出惊人的魅力与魄力,如何不是又一起潮涌的到来呢。

哀叹终归要哀叹,但我想哀叹从不是香江精神的主调。哀叹是一种另类的体面,悼亡一些事物无可奈何地离去,这是一种审美的张扬。但哀叹后继续前行,才是李小龙与梅艳芳能层出不穷的原因。于“借来之地借来之时”所积累的资本,还不至于让这座城市沦亡至平庸。毕竟江山不幸诗家幸,不是一种毫无慈悲,而是随波弄潮的淡然。

因为,有时愈是交锋的前线,愈有人性的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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