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张国荣从文华东方酒店的24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46岁的生命。 在他留下的遗书中，除了感谢心理医生、家人以及爱人唐鹤德外，还在最后感谢了好友“肥姐”沈殿霞。 5天前，张国荣与沈殿霞在香港半岛酒店见面，两人一同度过下午茶时间，一边聊天一边分享着吃了一个小披萨。 之后张国荣去打球，沈殿霞回家休息，分别的时候，两人挥手告别，相约一周后一起打麻将。 那几年，因为张国荣搬去沈殿霞家附近，两人常常相约一起吃饭打牌，张国荣总会讲起自己不开心，沈殿霞则擅长在牌局上逗得他大笑。 张国荣离世后，沈殿霞总会想起那个下午，张国荣对她挥手说再见的样子，那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张国荣离开，再后来，沈殿霞去世。 棋牌室里的灯，再也没有亮起。  在香港娱乐圈里，“肥姐”沈殿霞绝对是一个符号。 张学友是她的干儿子，谢贤是她的大哥，“乐坛教父”罗文是她的挚友，斗起嘴来，连“四大才子”黄霑都说不过她。 回头看，被称为“香港开心果”的沈殿霞给大家带来欢乐，但是她自己的人生剧本却起起伏伏，悲喜各占一半。至今，人们讲起她的故事，总会聚焦于她与郑少秋那段长达十几年、被贴满解读与标签的感情。 往事当然无法回避，但如果只用此来定义沈殿霞，却也未免太小看她了。  沈殿霞与干儿子张学友  1945年，上海沈家的第六个孩子出生，又是一个女孩。 因为一心想要个儿子，沈父给她取名“沈殿霞”——在汉语解释中，“殿”有“最后一个”的意思，名字之下，家中希望她是最后一个女孩。没想到沈殿霞之后，母亲真的连续生下了3个弟弟。沈殿霞也由此被家人称为是“小福星”。 小时候，沈殿霞很能吃，别人喝一瓶奶，她总是不够，保姆为了防止哭闹，常会多给一瓶，渐渐的，她的胃口开始变大，体型也逐渐发胖。  沈殿霞幼年照片（左2） 1958年，沈殿霞一家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一同前往香港定居，沈殿霞也与姐姐们进入香港学校读书。 那时，沈殿霞姐姐同学的爸爸在凤凰影视公司担任总经理，他见过沈殿霞，觉得她“胖嘟嘟的，可爱极了”，于是对沈殿霞的姐姐说：“邵氏电影公司正招考小胖子、胖妞童星，快让你妹妹去试试看。” 沈殿霞知道后高兴极了，她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有着极强的表演欲，对于这次机会，她更是不愿意放过。 最终，沈殿霞从100多个小胖子中脱颖而出，被选中出演电影《一树桃花千朵红》，并由此开启了自己的演艺之路。  1960年，《一树桃花千朵红》中的沈殿霞（左四） 之后的那几年，她成为电影圈内出了名的女配角。 和她搭档的都是那些年最当红的女明星，而在剧中，沈殿霞总是扮演着绿叶——和姐姐争宠的表妹，喜欢讲笑话的女同事，女主身边擅长出谋划策的军师。 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她搞笑的形象与诙谐的风格开始深入人心。1967年11月，香港无线电台（TVB）开台，沈殿霞被邀请加入，担任曾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评委评为“全世界最长寿的综艺节目”《欢乐今宵》的主持人。 回头看，从那时起沈殿霞标志性的卷发、蝴蝶形状的眼镜以及浑圆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变过。  主持《欢乐今宵》的沈殿霞（中间） 之后，沈殿霞的主持版图不断扩大，她开始主持各类综艺节目以及大型直播晚会，那几年，只要打开香港无线电台，总能够看到沈殿霞的身影，甚至有人称她是电视台的“人肉台徽”。 许多大牌明星来到香港上综艺节目，第一个要上的一定是沈殿霞的节目：李小龙、邓丽君、林青霞等，都曾上过她的节目。 除了演戏、主持以外，沈殿霞还曾与汪明荃、王爱明、张德兰组成“四朵金花”合唱团，与罗文组成了“情侣合唱团”。  “四朵金花”合唱团 沈殿霞在后排中间 但最终因为罗文更倾向于向音乐领域发展，而沈殿霞又是难得一见的喜剧人才，这个组合在成立2年后，就宣布解散。虽然组合解散了，但沈殿霞与罗文却成为了挚友，2002年，罗文因癌症离世，去世之前，他最想见的，依然是好友沈殿霞。  沈殿霞与罗文组成的“情侣合唱团” 因为性格开朗，为人仗义，沈殿霞人缘极好，在娱乐圈里如果谁和谁闹了不愉快，总会找她调节，她曾经和朋友开玩笑说如果以后退休了，要开一间“肥肥调节所”，专门替大家调解矛盾。 除此之外，她还有六位结拜兄弟：导演张冲，影坛大哥谢贤、邓光荣，金牌经纪人陈自强，香港娱乐圈当红小生秦祥林，以及演员陈浩，他们组成了“银色鼠队”，在行业内彼此扶持。  银色鼠队 回头看，一个人的人生，总是得失相伴，在事业与友情上，沈殿霞可谓是一路顺遂，收获颇多，可在感情上，却并非如此。  1978年，沈殿霞前往马来西亚拍电影，和她同组的是当时尚未走红的郑少秋。临行之前，沈殿霞的好友森森交给她一封信，请她交给郑少秋，因为当时森森与郑少秋正在恋爱，所以沈殿霞便理所当然认为那是一封情书。 郑少秋与女星森森 那时候沈殿霞很讨厌郑少秋，她觉得郑少秋“长得帅，爱和女孩子开玩笑，看起来很轻浮”，所以在转交时，她将信丢到郑少秋脸上，对他说“我给你带了情书来，记得请我吃饭。” 当天收工后，大家要去吃饭却不见郑少秋，找来找去，发现他正躲在酒店厨房的门后哭。当即沈殿霞就意识到，那不是情书，而是一封分手信。 身处异国他乡，因为担心郑少秋想不开，之后的日子里沈殿霞动员全组演员一起，无论是出门吃饭、逛街还是看电影，都会叫上郑少秋一起。接触中，沈殿霞发现郑少秋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有很大出入： 比如他很用功，在拍戏前会把剧本看几十遍，再比如他很疼自己的母亲与姐姐……在不断了解中，两人发展成为恋人。 1978年5月4日，香港《明报周刊》上第一次将沈殿霞与郑少秋的亲密合影，放在了封面上。 这段恋情也就此被公之于众，意料之中，两人并没有得到太多祝福。大哥谢贤对她说：“你看大哥风流吧，郑少秋比我还风流”，而她的二哥邓光荣则更是断言郑少秋就是想依靠沈殿霞上位。 纵使如此，沈殿霞依旧不顾一切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中，许多年后她说：“现在想想，爱有时候就是盲目的。” 恋爱之后，有时郑少秋拍戏，沈殿霞在主持完《欢乐今宵》后，会特意做好宵夜再开很久的车，给他送去片场。 郑少秋与沈殿霞 而对于郑少秋的事业，沈殿霞也出了不少力。当时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准备搬上屏幕，沈殿霞到处找关系，推荐郑少秋出演，就连电视主题曲，她都在好友罗文已经确定演唱的情况下，为郑少秋额外争取来了一个版本的演唱机会。 很难界定到底是肥姐的福气还是郑少秋的运气，那几年，郑少秋的事业确实越发顺遂起来。 在《书剑恩仇录》中一人分饰三角之后，他又出演了《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以及《楚留香传奇》中的楚留香。 《书剑恩仇录》中的郑少秋 屏幕中，郑少秋的古装扮相迷倒了万千少女，也让他迅速成为香港无线电台的一线小生，许多年后，就连女儿郑欣宜都说，自己最喜欢看父亲的古装剧： “他每次一抽刀，刷刷挥两下的样子，真的太帅了。” 金庸更是亲笔写下：“荧幕侠士，飒飒英风，家洛无忌，入人梦中”来称赞他在屏幕中的英雄气质。 只不过，在电视剧中，“侠士”郑少秋几乎能对抗一切难题，而回到生活，他却无法处理好感情。 1982年，郑少秋与香港无线电台合约到期，彼时恰好《楚留香传奇》在台湾播出且收获了极高人气，思量之下，郑少秋决定前往台湾发展。 为了陪伴爱人，沈殿霞也放弃了自己在香港的事业，与他共同前往。在台湾的日子，她成为了郑少秋的经纪人，每日陪伴在他身边，帮他处理工作上的大小事宜。 一次，好友李香琴在美国的旧金山开了一个酒楼，邀请沈殿霞前去剪彩，当时郑少秋正在拍《楚留香新传》，与他搭档的是官晶华。 《楚留香新传》中的郑少秋与官晶华 那几年，郑少秋虽然一直绯闻不断，但沈殿霞认为仅离开三天，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也就是这三天，再回来，女人的直觉告诉沈殿霞，一些事情变得不对了。 因为要存放护照，沈殿霞照例打开家中放文件的保险箱，却发现密码被修改了。那天，沈殿霞坐在酒店冰冷的地板上，从“000”开始，一个个地试密码，直到试到手指发白，最终伴随着“咔哒”一声，保险箱打开了。 在箱子里，她看到郑少秋藏起来的秘密——他与官晶华的情书。等郑少秋回来后，沈殿霞将这些书信丢到他面前，郑少秋坚决不承认自己与官晶华之间的关系，他说：“如果你不信我，我们现在就去结婚。” 沈殿霞想结婚也好，或许“郑太太”这个名号，能够成为这段感情的守门人。 之后没几天，她便与郑少秋飞到加拿大登记结婚，因为过于匆忙，沈殿霞甚至租不到一件合体的婚纱，只好穿着一件蓝色旗袍结婚。后来沈殿霞回忆起来，她说：“结婚要穿红旗袍，我却穿上蓝色的旗袍”。 “现在想来也不是好兆头。” 结婚第三年，沈殿霞怀孕。 为了陪伴沈殿霞去加拿大生产，郑少秋推掉了电影《胭脂扣》的男主角，而替代他出演的，则是张国荣。 电影《胭脂扣》中的张国荣与梅艳芳 1987年，两人的女儿郑欣宜出生。但是结婚与孩子的诞生，并没有挽留住这段感情，郑少秋依然与官晶华藕断丝连，终于，在女儿出生八个月后，沈殿霞向郑少秋提出离婚。她说：“那时我放他走，是为了自己，如果再坚持下去，我的自尊会全部耗尽。” 郑少秋、沈殿霞与女儿郑欣宜 离婚之后，沈殿霞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那时她每天都以泪洗面，哭到双眼昏花，糖尿病与产后抑郁症一齐袭来，她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躺在床上，甚至没人替她端上一杯热水。 直到有一天，沈殿霞走在加拿大的唐人街上，突然被人认出，对她喊：“肥姐，好久没看见你拍喜剧片了，快点拍片，你可是香港的开心果呢。” 很久之后，沈殿霞依然感谢那个对自己喊话的人：“他让我意识到，我的婚姻虽不开心，但很多人还等着我带来开心。” 在女儿郑欣宜眼中，沈殿霞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1987年，在生完女儿的第二年，沈殿霞重回演艺圈，这之后，她出演了《双肥临门》《富贵再逼人》和《最佳女婿》等电影，均取得了不错的票房与口碑。 《富贵再逼人》中的沈殿霞 同时，她还拥有了两档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主持节目——《肥肥缤纷三十年》与《肥趣电视台》。虽然事业上顺遂，但是在感情上，沈殿霞却始终感觉亏欠女儿。 许多年后，当沈殿霞再讲起自己与郑少秋的这段婚姻时，她早已对两人之间的恩怨不再介意。唯一让她无法释怀的，是为何郑少秋早已准备好离开自己，却又让她生下了女儿：“我觉得孩子真的好无辜。” 沈殿霞与女儿郑欣宜 在女儿郑欣宜很小的时候，沈殿霞就将她送去加拿大读书。在加拿大，每次过生日，郑欣宜总要在家中办派对，邀请朋友们来参加。 每次结束时，看着朋友们一个个被父亲接走，那时郑欣宜就会告诉自己：“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沈殿霞与女儿郑欣宜 高中毕业舞会，郑欣宜和母亲说：“毕业舞会的第一支舞蹈是要和父亲跳的，我没有爸爸陪我跳怎么办。” 沈殿霞对她说：“没关系，我是你的爸爸，也是你的妈妈。”她立刻打电话给服装设计师，给自己定做了一套燕尾服，准备陪伴女儿跳第一支舞。 然而实际上，沈殿霞明白，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而言，父亲的位置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她从不在女儿面前说郑少秋的坏话，还会鼓励父女俩多见面。 在郑欣宜毕业舞会当天，郑少秋出现在了舞会上，给了女儿一个惊喜，沈殿霞说：“看到女儿开心的样子，我突然很感谢郑少秋。” 郑少秋、沈殿霞与女儿郑欣宜 两人离婚后，郑少秋与官晶华再婚，婚后两人生下了两个女儿。但沈殿霞却没有再踏入下一段婚姻。在女儿郑欣宜4岁那年，她曾经哭着对沈殿霞说：“妈咪，你可不可以不再结婚，如果你结婚，我好怕你未来的丈夫会不喜欢我。” 沈殿霞当即给女儿承诺，自己不会再结婚。 因为早产，郑欣宜小时候身体不好，一喝奶就会吐，沈殿霞担心女儿营养不良，于是常给她熬汤喝。到了两岁的时候，郑欣宜不吐奶，体型却像气球一样吹了起来。 最胖的时候，正在读高中的郑欣宜体重达到200多斤。 那时，她常常和同学们一起逛街，看到喜欢的衣服，她总会拿着衣服和朋友说：“你可不可以替我试一试”。 沈殿霞与女儿郑欣宜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郑欣宜越发对自己的身材介意，有一天，沈殿霞接到了女儿电话，电话那头，郑欣宜哭着说要减肥。 之后，在短短一年时间里，郑欣宜就减去了近80斤，并且开始计划进入娱乐圈。 2005年，香港无线电台举办金曲颁奖礼，郑欣宜扮演白雪公主，与他搭档扮演王子的是当红小生吴卓羲。 在舞台上，郑欣宜按照台本上的要求，亲吻了吴卓羲的脸，第二天，郑欣宜的这一吻被媒体以“死亡之吻”命名，出现在了报纸头条，电视台更是收到了1000多封投诉信。 2005年香港无线电台金曲颁奖礼上 吴卓羲与郑欣宜 这件事情让沈殿霞十分伤心，她第一次冒出想要退休的念头。她和女儿说：“妈妈在香港娱乐圈工作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为什么不能包容我沈殿霞的女儿。”郑欣宜安慰妈妈：“你千万不要说不干，你这么热爱这一行，他们想击倒我，但我要屹立不倒。”但郑欣宜没想到，先被击倒的，是妈妈沈殿霞。 2006年初，60岁的沈殿霞身患胆管炎住院，因为手术，她出现心脏和肺部衰竭，并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在之后的一年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病危的消息频频传出。 那时，每次沈殿霞入院，娱乐报刊的记者总会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只要沈殿霞的亲属一出现，他们就会冲上来，向他们打探沈殿霞的身体状况，甚至有记者假扮菲佣，进入治疗部，偷拍沈殿霞。记者的举动让沈殿霞十分不满，她和女儿说：“我知道，他们（记者）是想等我的死讯，当年罗文走之前，他们就是这样守在医院门口的。” 2007年11月，香港无线电台举行盛大的40周年台庆。晚会上，郑欣宜第一次以歌手的身份登台，而当时已经十分虚弱的沈殿霞在打了两针强心剂后，坐着轮椅陪女儿登上舞台。 在此之前，沈殿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在颁奖典礼上，香港无线电台为她颁发了“万千星辉演艺大奖”。 香港无线电台40周年台庆上 沈殿霞（左三）与女儿郑欣宜（左一） 香港无线电视台经理陈志云后来回忆，颁奖典礼结束后，沈殿霞在嘉宾休息室拉着女儿郑欣宜的手，向各位同事拜托，希望他们以后多多关照自己的女儿。 在那天，沈殿霞收获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座奖杯，也完成了她最后一次和女儿同台。 四个月后的2008年2月19日，沈殿霞在香港圣玛丽医院离世，终年62岁。 回头看沈殿霞的人生，或许有过遗憾，但她从不后悔。2002年，沈殿霞的新节目《掌声的背后》开播，节目第一期，她请来了郑少秋。 此时，两人已离婚13年。在那天采访的最后，沈殿霞说：“我今天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在这十几年里，你有没有试过真真正正的中意过我。”郑少秋看向镜头，眼神飘忽了一下，又回到沈殿霞身上，他说：“我真的好中意你，你对我真的很好。” 几乎不等郑少秋音落，沈殿霞就大声打断：“好的多谢你！这样就行了。”对于沈殿霞而言，答案早已不再重要：“能问出来这件事，就足够了。” 曾经，沈殿霞说，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穿过婚纱：“我认为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穿着婚纱，走向心爱的人身边。” 后来，她的梦想变成了：“我希望看到我的女儿，穿上婚纱。” 然而最终，这个梦想，也没能实现。 今年，是沈殿霞离世的第13年了，万千星辉虽渐渐散去，但是她的“肥姐精神”依然感染着许多人。 至今，朋友们聊起她，依然会想起她的乐观与敬业，而她的笑声，似乎也依然回荡耳畔。看起来，沈殿霞至少有一个梦想实现了——给大家带来源源不断的快乐。 而此时的她，又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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