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含小时候，特别爱去姥姥家。姥姥家在城南，有大大的菜园，大大的院子，还开着幼儿园，有很多很多小朋友。 带娃回娘家，我常遇见周围邻居们。宋家的老闺女名唤捞球儿的，嫁到了老梁家，从纺织厂下岗了，开了一个食杂店。我去买东西，她托我给他们家后院的王家大小子介绍对象。 我没出嫁时就跟周围人少联系，完全不认得王家大小子。周围的邻居捞球儿都熟，谁家的情况她都了如指掌。食杂店就成为居民区的信息集散地。在捞球儿的描述里，王家大小子堪称完美。她说王家大小子二十九了，从部队复员后就在银行做保安，特仁义厚道，特帅，特爱干净，那鞋垫儿啥时候都雪（捞球儿读成去声，听上去更生动）白儿雪白儿的。这“三特”，差不多就是一个小伙子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境界了。 我后来见过王家大小子远远的侧影，他去店里买什么东西，夏天穿件白背心，低着头走路，头发浓密，很高很膀的样子。 我有个女同学阿瑛也是二十九岁，一直待字闺中乏人问津，把王家大小子的情况说给她，她爱理不理的，我也没辙。再去捞球儿的店给孩子买吃的，因为完不成捞球儿的任务，免不了讪讪的。 捞球儿有个女儿靓靓在我娘家的幼儿园上过学，长得比妈妈和爸爸都好看，还聪明伶俐，惹人怜爱。我去了就逗靓靓说话:“你这辫子咋编这么好看，是谁这么手巧呀？”靓靓就答:“是我妈妈这么手巧呀！”捞球儿听靓靓说话说得咯嘣脆，神情里满是得意。 捞球儿人高马大，皮肤黑黑的，一张脸上唯眼睛算是细工，又大又黑，其余部分都嫌粗陋。她常把嘴唇和脚趾都涂得血红血红的，说话也粗声大气高门大嗓。她为什么叫捞球儿呢？可能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吧。 捞球儿丈夫梁三子在草原站做技工，相貌性格一切都和捞球儿相反。他矮小，白净，不爱说话，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见了人常腼腆地笑，也常是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样子。 夏天晌午长，我推开拴了门铃的纱门儿，总见捞球儿在玻璃柜台后盹着，手托着下巴，屋角小电视里放着又臭又长的电视剧。小店里有各种吃食，使纱门外的苍蝇急得不行不行的，想尽各种办法钻进来。隔上一会，捞球儿就会站起身，手持苍蝇拍“啪啪啪”拍上一阵。 梁三子一下班，捞球儿就把店交给他照管，她自己出来串门儿，趿拉着一双鞋到处溜达溜达。也是，一天到晚闷在小店里，她的日子不然天天一个样。那里是郊区，那时连个扭秧歌跳健美操的都没有。 暑假时，含有些小热，我摸了摸他脑门儿，有些发愁。捞球儿溜达过来见了就说：“我店里有维C银翘片儿，你等着，我回去取，吃上一准好！”不等我推辞，她人都走出老远了。 捞球儿很会养花，她家院子里种了特别好看的蜀葵和大丽花，还摆了好多盆海棠花。谁夸那花开得好看，可就不得了，捞球儿非连花带盆送人家不可，连我母亲的幼儿园窗台上也摆满了捞球儿送来的花。海棠无香，开得俗气又热烈。 有一天我去食杂店，没看见捞球儿，却见梁大爷在卖货。大爷不识字，也不会算账，我只得算好账，去零钱箱里自己找零钱。 我问母亲怎么没见捞球儿，母亲说:“咳，别提了。捞球儿有一天晚上把靓靓哄睡着了，说去上个厕所，就一直没回来。梁三子后来在饭桌上找到一个纸条，是捞球儿留下的，她说她去寻找真爱了，半年以后再回来办离婚。她应当早收拾好东西藏在外面了，那天夜里就跟人跑了。”我问跟谁跑了，母亲说跟王家大小子跑了呀。整个居民区都轰动了，一时议论纷纷，梁大娘已经因为着急上火病倒在炕上了。 我给吓了一跳，幸亏阿瑛没和王家大小子谈上恋爱，不然我这不坑她呢么。捞球儿比王家大小子大十岁呢，她是不是以为遇到了真正的爱情就可以抛家弃子在所不惜呢。可是她能跑哪儿去呢？母亲说:“听你张婶说，那两个人一起上北京学理发去了。”小区群众真是消息灵通，这都能打听出来。 我再回娘家，总看见靓靓蓬着头发蹲在他们家院子里，在地上用一截粉笔闷头写写画画。逗她说话，她也半天才吭一声。小店门前的大柳树，捞球儿嫁过来那年梁家老爷子栽的，早粗壮得将枝枝条条占满了一院子。风一阵阵的吹过来，还没到秋天呢，就落了些细叶子。院子里，一盆海棠花也没有了。他们的日子，不一样了啊。 又有一回母亲说梁三子再婚了，找了个乡下姑娘。我透过娘家后窗，看见有个穿红毛衣的短发女子走过梁家院子去露天厕所。她脸儿白白的，是个不难看的人。再后来，说是梁三子后娶的媳妇有精神病，一犯病就要死要活的。我问母亲:“那捞球儿姐不管靓靓了？靓靓才念小学三年级啊。”母亲说，靓靓有奶奶呢，捞球儿还真放心。又听说他们在北京呆不下去了，捞球儿和王家大小子去沈阳了。 说话又过去八九年了，靓靓奶奶过世了，梁家老爷子娶了新奶奶。靓靓大学毕业去深圳工作了，她死活不愿意回到小城，只说离家越远越好。如今那个居民区已经变成了连大都市的人来了都夸赞的高大上的新城区，梁家也住进了新建的高层住宅楼。 再没了捞球儿的消息，不知她有没有还和真爱王家大小子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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