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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狰狞与莫等闲/修新羽

 小虎宝贝 2021-11-29
【1】
我是在图书馆收到那朵玫瑰花的。
那天我下定决定临时抱佛脚,捧了一堆教材正在自习,突然被人叩响了桌子。抬起头的时候,许狰狞正冲我身边的莫等闲笑得灿若夏花。她把一只玫瑰直接塞到我手里,脸上依旧是灿烂温暖到不怀好意的笑容,不出声地说了句:“祝你们幸福。”我也不出声地回了她一句:“爷比电线杆还直,这是我室友!”她点点头,补充说:“百年好合。”

等这位爷走了,莫等闲从我手里夺过去那支玫瑰花,仔细看了半天,问:“这是什么意思?”而我只能故作玄虚地笑笑,装作自己知道。
后来我才在人人上根据群们发的状态,大体想象出了那天发生了什么。有人当众向许狰狞表白,手里拿着一大捧玫瑰花。恶俗。恶俗到没了边儿,目不忍睹。但许狰狞只是笑了笑,说同学你很有勇气啊,我欣赏你。说着伸出手去,自然而然地与那人一握,接下了那束花,来了图书馆,把花一支支送给了自习的情侣。不在乎的东西,不如送给喜欢的人,是她的风格。不分场合地乱开玩笑,是她的风格。
而那天晚上,莫等闲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主动讲题,问东问西,简直被她的乌鸦嘴诅咒,摆出了要跟我百年好合的架势。
我说莫老大停停停您究竟想干嘛烦请直说,小弟我诚惶诚恐承蒙厚爱受之不起。莫等闲犹豫了半天才问,你跟刚才那同学是……怎么认识的。
 关于我和许狰狞如何相识,事情是这样。
去年学校吉他社那群人头脑发热地组了个乐队,最后只缺贝斯手,为了吸引眼球招揽人气,就顺便也招主唱,指望着哪个想要出名的漂亮妞能在面试主唱的时候能拐个贝斯过来。当然结果是漂亮不漂亮的妞都来了十几个,贝斯手一个都没有。其实有一个……刚学了半年就被忽悠过去的渣渣,我。
那天下午我被叫到了他们的练习室里,接受了一堆人唾沫横飞热血酱的洗礼,终于决定踏上贼船。所有人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大功告成的关口,许狰狞在门口出现了,乐队队长一愣,态度和蔼地说,姑娘你是长得挺好看,但我们不招主唱了。许狰狞说我不是想当主唱啊。队长顿时激动,松开揽住我肩膀的手:看不出来啊女侠你竟然是个贝斯?许狰狞说,我也不是贝斯,我只是简简单单地看到了你们乐队的招新告示,然后觉得自己需要来给你们点儿道路的指引,没看见我抱着古琴么。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许狰狞成功以古琴演奏者的身份加入了乐队中,成为它走向民乐混搭道路的第一推动者。
 作为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她名字起得这么张扬,不广为人知都不好意思。闲着没事随手设计点海报拍拍微电影都会被转成热门的那种,文艺技术流。
爸妈据说是搞艺术的。当年生下她来,许爸说名字其实和人没多大关系,不如干脆叫个俗点儿凶恶点儿的,才能与世抗衡;又思考了几秒,说就叫许狰狞吧。而许妈当年除了敢爱敢恨吟诗作对外,本质上是个很好骗的傻妞,没觉得这名字有任何不妥之处。
许狰狞这名字是够凶恶……不过哪里俗了谁来解释下?
这些事都是熟悉起来后,许狰狞自己跟我们讲的。她说,听五分钟故事给五百块钱。
我们纷纷表示你是搞艺术的你还好意思这么俗整天谈钱不钱的。
许狰狞以一种夸张无比的姿势端起酒杯抿了口长岛冰茶,假笑了下,“我是不在乎钱,但你们在乎啊……我数到十你们再不反驳就算成交。十。”
我们只买得起五分钟,之后的事情只能靠脑补:许狰狞就顶着这个名字长大,一路霸气侧漏把周围人虐得满地找牙,总是喜欢抢走别人在乎的东西。而我们认识许狰狞的时候,她那些戾气霸气匪气早已经内化于无形了,黑长直中分,看上去小姑娘温婉乖巧,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噎死人,抱着把古琴行走江湖,人称“许爷”。赚走听故事费后非常豪爽地替所有人买了单,其实自己还倒贴了点儿钱。
 而莫等闲,莫老大,是我们电子系数一数二的学霸,思维活跃,态度诚恳。空长了一米八的个儿,没有胸肌也没有腹肌。爸妈农村出身,文化不高,又特别看重文化,万分慎重地取了这个名字,“莫等闲”,觉得又有涵养,又很励志。
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认为它给人的感觉和“王美丽”不相上下,都能让人一口水喷出去,觉得这孩子很容易用脑过度“白了少年头”。

那天晚上,图书馆。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相遇了。
说实话,其实我觉得他们还挺有缘的。至少这名字都不像是亲爸妈取的。后来我在那种查重名的网站上搜索过。全国有三十六个莫等闲,只有一个许狰狞:到底还是搞艺术的人别具一格,随便开脑洞,这逼格就甩了别人十万八千里。

或许要向你们介绍下我的身份:王牧宇,男,二十四岁,许狰狞的好基友。没错,许爷的好基友,不是备胎……我从没见过比她还爷们的爷们。从这种意义上说,或许我该叫莫等闲,嫂子。我和我嫂子是室友。介绍完毕。
 
 【2】
春天,野生动物们纷纷进入了发情期,而许狰狞和莫等闲也不知道怎么勾搭来勾搭去地走到了一起。
得知这个消息,江薛相当激动:“真是好事。”我说当然是好事了,终于有兄弟脱单了。江薛说不是的,莫等闲谈起恋爱后说不定会分心,像他这样的千年第二就能翻身当家作主了……跟这些学霸当舍友,我也是醉了。
随后,我和江薛开始打赌会是谁和谁提分手。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同理,相爱容易相守难。人在自己所爱面前会不由自主地卑微。他俩一路走来都是高傲惯了,相爱带来的卑微感情肯定会使他们感到懊恼。
半个月后先是莫等闲提出分手,他觉得整天猜女生心思太累,都没法好好学习了。于是我变成债主过了把天天讨债的瘾,从江薛那家伙手里夺下两千元补缺,顺利给自己置办了iphone6。
结果三天后他们就和好了,因为分手了还天天想念,让学霸觉得更累;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许狰狞又提了次分手,怎么你能分我我不能分你啊?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懂不懂?局势逆转,江薛死皮赖脸非要把那钱讨回去,坚称我们两个都说对了,只能算平局。
先是他分了她,又是她分了他。现实就是这么操淡。
人家打情骂俏闹着玩儿,我们这里可都动起了真刀枪。为了不伤害舍友间亲密的友谊,我只能选择还钱。这就是为什么我吃了半个月泡面。

那天我在宿舍里用特意从水房打来的开水刚刚泡上一桶正宗的小鸡炖蘑菇面,就被莫等闲一个电话叫出门去。
“陪,我,去,给,学,妹,排,礼,物。”他扯着我硬生生排了三个小时的队,只为给许狰狞买两张最佳座位凭学生证购买每人只限一张的歌剧票。真的是最佳,他虽然没去看过,但他可以查资料;排队的时间虽长,但他可以站着看书。其实作为一个学霸,他总有能力把任何交给他的事都完成得理所应当。卑微不卑微的,敢情压根没有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好吗?
至于我试图和旁边排队的妹子搭讪三小时未果……嗯?这发生过吗。

而回宿舍抱怨了两句之后,又被江薛嘲笑了整整一个小时。他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莫老大这次叫你去帮忙没敢叫我吗,帮我买份宵夜就告诉你。我说我不向邪恶势力屈服,我不想知道。
江薛说没关系,我刚才已经把你囤的牛肉干吃掉了。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已经帮过他了,买票这个主意就是我替他出的。
我说不是吧江富帅,你根据自己丰富的感情经验分析一下,许狰狞是会被两张票贿赂的人吗?

 江薛呵呵一笑:根据我丰富的情感经验,就冲你这提问的视角,基本可以判断要注定孤独一生了。是票不票的事儿吗?如果是你的话,估计票留下你可以走了,而莫等闲只要出现在许大小姐面前,说句对不起,倾吐一下排队的不易,就能携手甜甜蜜蜜一起看歌剧去。
我说凭什么啊。
江薛说,许狰狞要的是两张票吗?她要的就是来之不易的感觉。
在他们刚确定关系的那段时间,莫等闲似乎具有了一呼百应的能力,每次出去玩时人都会越叫越多越叫越多——其实全都是想围观下许狰狞的,不认识她的想认识下品种这么特殊的妹子,认识她的想知道品种这么特殊的妹子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样子。我当然属于后者。
莫等闲似乎对此无知无觉,或是表面无知无觉暗里万分得意。至于许狰狞,当然是不管表面还是暗里都很得瑟,幸福得像任何一个刚陷入爱河的姑娘。
每次聚会我们都软磨硬泡,而许狰狞也就坦白了他们如何走到一起的故事——五个版本,跌宕起伏,毫不重演。坑爹呢这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没一个是真的。受家庭影响,人家追求的是一波三折的人生,那叫艺术的张力,懂吗?
而莫等闲在我和江薛的联手轰炸下坚持了半学期,才终于揭露了真相。是他先表的白,被许狰狞直截了当地拒绝掉,说自己早有喜欢的人了,然后丢过来一个信封,说写在纸上的是自己心上人的名字,等他觉得能接受现实的时候可以打开看看。
那天晚上回家后莫等闲打开看了,里面就是张白纸。
我说:“她这么大了都没喜欢的人?”
莫等闲看着我,那眼神像是说“你难道是白痴吗”。
“我在那张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拿着去找她表白了。她自己说的,纸上写的是她心上人的名字,现在纸上的是我的名字了。”
我说:“我不是地球人吗,我现在应该还在地球上吧,你们俩是火星来的?”这句话后来被莫等闲成为“傻×三连问”,在各种场合嘲笑过我无数遍。
 这两人总会花样百出地秀恩爱,段数之高令人发指,在周围人中独树一帜,别具逼格。
有这样的朋友,我们也跟着长了很多见识,去KTV的时候把什么民谣啊老歌的听了个遍:许狰狞是喜欢;莫等闲是平常不听歌所以听什么都觉得喜欢。
那天我们一群人呼啦啦跑去颐和园看大黄鸭,又是划船又是爬山,累得半死,吃饭的时候全都眼冒精光只吃不说话,就这两位爷还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那样,有着匪夷所思的旺盛精力,含情脉脉,打情骂俏。他们说,我们听着。
许狰狞说,莫少爷莫少爷我要吃虾。莫等闲就帮她剥好,仔细地剃干净泥肠。
许狰狞说,莫少爷莫少爷,你准备赏光宠我几年啊?莫等闲说,一辈子。
这回答的庸俗平常显然已经超越了许狰狞的忍耐极限。她突然站起来,绕到莫等闲座位后面,捂住他眼睛。许狰狞说你别玩那些虚的,别说那些瞎话,我只要你爱我这一秒。
你先尝试着回忆一下。春天草地的味道,夏夜的微风,你妈最拿手的菜肴,小学时放假的第一天,你会背的第一首古诗,第一次特意早起看到的朝阳……然后把所有这些感觉都汇总到一起,然后加到我身上。这一秒,你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你自己都不再重要。只有我,只爱我,我就是一切。你能不能尝试着这样做,哪怕一秒?
莫等闲说,好。片刻,又说:“好了。”
许狰狞终于笑了,笑得又开心又张扬,笑得像是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笑得让人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被阴了。
她说,这下,莫等闲,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我了。
莫等闲说,好。

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江薛说,莫老大,你找的这个女朋友还真挺有意思的。我说那是我先找的古琴伴奏,我更有眼光。莫等闲说滚。

那时候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许狰狞的身上有一种魔力,能让那天在场的所有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时候我看着他们以常人无法企及的方式互相理解,看着他们秀恩爱秀得让人瞎眼,完全想不到一年后莫等闲会半夜出去跑个三万米,在我提起许狰狞的时候面如死灰地说,他们分手了,这次是真的。

【3】
谈一个月可以叫头脑发热,谈一年就要开始正视现实:矛盾很鲜明,矛盾很尖锐。
莫等闲占据了多项惯常被人歧视的身份:农村,属羊,处女座。这几项特点,分别遭到了许狰狞妈妈、姥姥、室友的强烈反对。
但许狰狞就是喜欢他。有次我们到外面玩,在地铁站等车的时候她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直接朝那边吼:“农村怎么了,艺术来源于劳动人民。”
隔老远都能听到手机里传来清晰的一个字:“滚。”
许狰狞挂上电话气鼓鼓地跑过来,毫不客气地直接挽住了莫等闲的胳膊,不知道是在向谁宣告主权。
莫等闲勾起嘴角:“哟你这殷勤献得,跟小丫鬟一样。”
“……哟莫等闲,好样的,你这么说是在欺负我吧?”许狰狞像猫一样慵慵懒懒凑过来,在莫等闲脸上捏了下。莫等闲居然还真让她捏了,捏了,捏了。
“你想怎样?”莫等闲侧过脸去看她,眼里含笑,目光娘炮。这已经不剩什么尊严可以维护了,我决定还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我想给你记着帐,次数够了就把你甩了。”
“……多少次啊?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许狰狞斜过眼来瞄着他,说,三百万次,不多,省着点儿用。
莫等闲笑了,他觉得额度这么高,这辈子都用不完了。许狰狞当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在所有信誓旦旦说要说要相守的年轻人里,有多少能足够幸运到和初恋情人携手走完一生。其实我们周围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没有阻力,一帆风顺,他们也就是在兴头上玩玩,人家许狰狞早说了,只需要爱一秒。
江薛和我其实私下也讨论过。用他的话说,莫等闲这样的学霸,也就在保完直博的大四才有心思谈谈恋爱,事业心那么重的人,以后一门心思扑在学术和实习上,根本顾不过来那么多。
何况我们才二十出头,第一次就遇到真爱是多么微乎其微的概率啊,万一以后碰到更好的了呢,碰到更爱你的或者你更爱的或者更合适的呢。未来那么捉摸不定,谁都难以轻易许下一生。
二十多岁的时候不把爱情装点得轰轰烈烈,难道要养精蓄锐等老了再出轨闹离婚捉小三分财产啊?晚作不如早作,只想把所有荒诞在集中在二十出头的年岁消耗干净,然后本本分分地做个生活的顺民。
许小姐和莫先生携手折腾,而我在五月份的凌晨终于丢失了睡眠。
那时候江薛找到实习后已经搬出去住,宿舍里只剩我们两个人。半夜突然亮了下灯,然后是关门声。我睡意模糊挣扎着朝莫等闲的床上看了一眼,空的。管他作的什么死爷要困死了继续睡。

 睡到一半觉得不太对,再睁眼时已经破晓,暗淡晨光下能看清莫等闲正坐在书桌前,憔悴无辜地看着我。
他和许狰狞又吵架了。原因是许狰狞又一次接到爸妈勒令分手的电话,干脆买了票拉着莫等闲回了趟家准备摊牌。许爸到国外办展览去了,许妈应该是和许狰狞一个脾气,心高气傲,见面后彬彬有礼地把莫等闲晾在了一边,火花四溅没吐脏字地和许狰狞吵了一架。从家里出来后莫等闲又接着和许狰狞吵了一架:他接受不了许狰狞对家长说话的态度。
许狰狞说我爱我妈我更爱真理,我妈观念不对我凭什么顺着她来,我和爸妈从来是平等对话理智探讨。
莫等闲说,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你妈,做子女的孝顺一点儿有错吗?
天雷滚滚。

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年之后,我可以想象那对于二十一岁的许狰狞来说是个怎样的瞬间:前途一片迷蒙,众叛亲离百无可依。莫等闲无意中透露的价值观把真相砸在了她眼前,如果继续在一起,他们终将会彼此嫌弃。要去给孩子洗尿布,给婆婆倒洗脚水,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她之前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是这样。
所以她当机立断再次和莫等闲分,手并把一切联系方式加到黑名单里。
现在的我已经可以理解。但在当年,我和莫等闲一样觉得她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矫情妹纸……以及,害得我睡不好觉的疯子。
莫等闲说,她根本不讲道理,直接数到了三百万。
我脑子嗡嗡嗡地运行了半天,才解析出这句话的意思:许狰狞就像之前的每次一样耍赖,在莫等闲又一次惹他生气时,直接从二十二次跳过了二十三到两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直接数到了三百万,然后果断甩掉了莫等闲。
三百次的份额,一眨眼用光。一年半的感情,分分钟可以断掉。
我坐起身子揉揉眼睛,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莫等闲想了很久,说我要把她追回来。
 有的时候吧,你是那缺了一角的圆。你的世界不需要另一个圆,只是需要那一角。许狰狞这种喜欢折腾的人,配莫等闲刚刚好。她心高气傲地仰望星空,如果没莫等闲这种脚踏实地的人拽着,早晚要掉到坑里。
而莫等闲如果没有许狰狞……波澜不惊地谈一场娴静的恋爱,也不会感到有多大遗憾;不过,有过再失去,好像也挺难习惯的。
这次的问题不是几张歌剧票就能解决的了。我们本意是叫他们两个出来撮合下,却见识了一场剑拔弩张。
许狰狞的意思是,就别耗着了,拖累。俩人的背景差异不是金钱上的,而是认知上的。一句话,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家族世仇再大,可人家三观相合;而许狰狞和莫等闲一开始被热情冲昏了头脑,,你放着明摆着的差异视而不见。许狰狞就是这样纠结,分手都提了还不愿意说一句伤害莫等闲自尊的话,只能提提你不关心艺术文学啊,你能力那么强不愁找不到更好的啊,何必非要抓着不放呢,诸如此类的废话。工科男怎么听得懂呢?
莫等闲说为了你,什么都可以。
许狰狞说,别开玩笑了,什么叫“什么都可以”,我真让你跪下你来啊。
莫等闲不说话,直直朝她跪了下去。
而许狰狞愣愣地看着他,浑身都在发抖。我觉得她可能在出冷汗,真的,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就像是突然得了什么重症却兀自忍着,前一秒纹丝不动,下一秒就要倒地昏迷。
她动了。不是倒地昏迷,而是上前一把狞扯住莫等闲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莫等闲,我要的是平等,你跪着的话还拿什么来爱我啊?
然后莫等闲眼眶直接红了。我上次见他哭还是打篮球时摔断了胳膊,送去校医院的路上,疼的。谁也猜不到他心里有多难受。
没人敢说话。
许狰狞又动了。这次她也跪了下来。她跪在莫等闲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势均力敌的才是爱情。
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一转头才让叫人发现眼睛都红了。然后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她站起身拎起包直接走了,临走前甩下十一个字:“莫等闲,我们遇到的太早了。
 
 这次以后,莫等闲也死了心,说实在的,这些年来追他的女生也不少,早就学会了如何摆出男神范儿。谈个恋爱走到今天这地步,难堪。再哭哭啼啼抓住不放,下作。他觉得尊重对方的选择直到最后一刻,是爱的最高境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没办法了那就没办法,说声拜拜各自珍重吧。
微信直接删除,QQ人人全面拉黑。也不能怪他毫无风度……他只是想说明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希望对方是慎重的。
在我看来,许狰狞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崩溃的。明明是她提出分手,她却成为了最伤不起的那个。

【4】
两受相遇必有一攻,两渣相遇必有一从良。
只是我没想到莫等闲会那么顽固……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许狰狞选择了从良。

那段时间里,莫等闲只是简简单单地发现自己认识的人变成许狰狞认识的人的,真自子集。似乎人人都认识她,人人都在谈论她的事情,无论知不知道她喜欢她他。
许狰狞的爱就像是九个太阳,升到空中正大光明地展示给你看。一颗不信的话,两颗;两颗搞不定的话,三颗……莫等闲的天空里明晃晃挂着九颗太阳,简直要寸草不生。
这么快就把老子放下了是吧,老子就要刷地一下烤干所有水分,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有能耐你就像后羿那样,把太阳一个个射下来。
“极尽娇宠”,这个词竟然能用到女生对男生身上,但感觉真的很贴切。他想吃的东西天天被送到宿舍,他怕冷就电热手宝发热毯围巾手套一应俱全。
许狰狞是那种傲慢到骨子里的人。她可以服软,可以对莫等闲百依百顺,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可是,哪怕你让她跪在你面前,而她真跪下了,你也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征服了她。
因为你知道她之所以跪下只因为她现在愿意,而她随时都可以站起来。她下跪的姿势里都浸透了傲慢。
她给不了莫等闲安全。
而莫等闲根本不可能答应了。他是怎样的人?对手一再改变游戏规则,堂堂大电子系学霸,他能永远妥协下去吗?这是底线问题。

旁人看着都心疼。我说姐,你别追了,你说说周围倒追的有几个好结果。
“……我这不算倒追。”许狰狞辩解,“我只是说我还喜欢他,陈述事实罢了,从来没梳求他继续和我在一起。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和他无关。我们不合适,我妈不喜欢他,我妈把户口本找出来放在我面前,说我想和他在一起可以直接去登记。”
“你爸这不是挺支持的吗?”
许狰狞说你这是不了解他,我刚把手伸出去,还没接着户口本,我爸就扇了我一巴掌。
也是,能取出“许狰狞”这种名字的男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许狰狞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明白的是,他怎么把我当成了衣袖上的灰尘,说弹掉就弹掉了,一点留恋也没有,一点失恋的惆怅也没有。
我说,你快别折腾了,再这样下去他该重新爱上你了。
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从许狰狞脸上闪过,她不就想一边装潇洒,一边逼莫等闲柔肠寸断地重新追求她一次吗?因为那些文字小说告诉她,人容易犯贱,嘴上越说不爱,对方就越会产生征服的渴望。
 可她打错算盘了。莫等闲真的出手射日了。他交了新女友。
被这个晴天霹雳劈到时,许狰狞大晚上的把我叫出去喝酒。没多说话,把九瓶啤酒在桌上摆了一溜,全都起开了。是不醉不休的节奏。
她激动地翻出手机上偷拍到的照片一定要我评判。“他新女友。比我有气质吗?”那是个妆容精致的女孩,蓝色指甲上绘着银色图案,桌上摆着西式餐点,似笑非笑。
我立即表示,许爷这样的神人什么气质都能装出来。
这才是她想听到的,许狰狞终于肯抬眼看我了,笑得那叫一个傲慢。
我并没故意奉承。许狰狞确实什么气质都能装出来,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就像是谜题本身,一个目的藏着一个目的,一个阴谋套着一个阴谋,变幻莫测。

这好看的傲慢的阴谋家说:“可惜莫等闲就是讨厌我这一点,我什么都装得出来,又没有一样乐意永远保持。他讨厌我变。他只希望要一个庸常的普通女孩。”
“真可悲,我从没这么嫉妒过别人。”她冲我晃了晃手机,继续低头喝酒。
我也从没这么嫉妒过莫等闲。嫉妒得只能饮酒,嫉妒得说不出话来。
我长这么大没爱过什么人你们知道吗?我想要认真学习可是学不过莫等闲,我想要努力社工比不过蒋薛。如果说对别人有什么最接近“爱”的感情,或许就是对许狰狞了。

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陪在许狰狞在长长的学堂路上走了很久。灯光从树叶缝隙间扫下来,全是摇晃的碎片,风一来,窸窸窣窣的涛声。许狰狞突然说,我刚才想起一句诗,和他的名字相关的,很常见的那句。说完就沉默了,低头摆弄手机。
我愣了下,在她话里的提示中也反应过来是哪句了。“等闲变却古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不同,又都有野心难以迁就……早晚要牺牲掉感情的。与其最后迫于外力,不如我自己出手毁掉。”
“您都想那么远了,还伤什么心啊?其实吧,我最了解莫老大了,他在您之前都没谈过恋爱呢,他是认认真真爱过您的,只是您的心太曲折了。”当然我不忍心说,莫老大现在也可能是认认真真爱着他现女友的。
许狰狞站在那里看着我笑。“别逗了。”她说,“我要出国。”
 
 她是认真的。
在她跟我说过这个决定后的几个月里我基本没再见到她人影,然后直接就发现人家在社交网站上开始吐槽巴黎燥热的天气了。
我赶紧私信说谢天谢地姐原来你就是出国玩,还以为你远渡重洋后打算和歪果仁愉快玩耍不要我们了呢。
许狰狞几个小时后才回复。她说是啊是不要你们了,这次我爸过来开展览,我跟着过来考察考察。
那段时间许狰狞拼了命地向前奔跑,让人看到就想到受惊了的马。她试图努力跟那人拉开距离,去更广阔的世界,看更壮丽的山河,吃更美味的佳肴,以为自己走得远了,见的人多了,眼里就能够看不见他。
可是据她之后给我的明信片里说的话,走得越远就越觉得故乡好,见的人越多就越发现谁都不像他。谁都不是他。谁都替代不了他。
我把她的想法告诉了蒋薛。
这位和女朋友毕业后就打算结婚的情圣说,王牧宇啊,你知道许狰狞和莫等闲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我说卖关子者挂全科。
蒋薛说滚你丫的。不同就是,莫等闲从小要什么没什么,其实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热爱什么。他门门功课优秀,但未必真的喜欢学术,他只是知道一切来之不易,习惯性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好而已。而许狰狞不一样,她太有得选了,所以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要求苛刻。或许莫等闲可以把许狰狞放在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而许狰狞永远不行,她不自觉地就会追求更深的体验。
我说哪怕是爱情吗?蒋薛说,嗯,说的就是爱情。

许狰狞回来后又叫我回去吃饭,本来说好不喝酒的,到都出了餐厅,散步走走还是折回了一家烧烤店。乌烟瘴气有氛围,不小心哭出来都可以说是被烟熏的。
她这次一句话没提莫等闲,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后来,拎着最后一瓶酒和我边走边聊,走累了就干脆坐到马路边上,把酒喝光了,拿酒瓶敲敲敲,很耐心很仔细地找准了角度,终于敲碎了。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觉得在初夏的夜晚喝完酒然后摔碎酒瓶是一个浪漫酷炫的事情。可她又怕给清洁工人添麻烦,就用顺手捡来的广告单一点点把玻璃碴都扫到了下水道里。她就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叫她那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爸妈恨铁不成钢。
许狰狞,女,二十二岁,略有神经质,遗传了那些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坦诚,却又心思缜密冰雪聪明容易想太多。
……等等,她刚才应该不是想用碎酒瓶割腕自杀吧。我突然吓得有些清醒,却没敢直接问只是心惊胆战地送她回宿舍。然后打电话给莫等闲,添油加醋地讲了讲刚才的事,告诉他许狰狞可能想自杀,要他注意点儿妹子的情绪。
莫等闲那时候正忙着做项目,好几天都谁在实验室里。他说你搞笑呢,许狰狞能来杀了我都不可能去自杀,然后直接挂掉了电话。也是,凌晨四点扰人清梦,换谁都少不了起床气。
我提心吊胆昏昏沉沉地睡了,醒来后才注意到莫等闲的短信,说,以后关于许狰狞的事情就不要联系他了,毕竟两人分手了,没关系了。

就为这事,许狰狞之后没少骂我猪队友。她说姐算计好了先晾他一年再开始撩拨,你小子非逼着计划提前了,就凭你这智商这记忆力,考大学时选择题全是蒙对的吧。
我缠着她道歉,她在微信上半天没理我,后来才说,对不起,是我刚才心情不好,是我自己没出息,不怪你,抱歉啊。
谢天谢地。我心里好受了些,就继续跟她吐槽导师现在多么响应党的号召清廉勤俭,连大桶水都不让喝了非要我们步行五分钟去隔壁教学楼接开水。
许狰狞表达了幸灾乐祸喜闻乐见。
我说姐你还有同情心吗?
许狰狞说:“就冲你刚才跟姐说的那些话,我没杀了你说明我懒得磨刀。”
我说:“你不是说不怪我吗?”
许狰狞说:“我一般说气话才显得比较冷静,所以不怪你那句才是气话。他妈的不怪你怪谁?”
 
 【5】
升入大四后,许狰狞在学校呆的时间越发变少。好像是她爸打算在北京发展艺术事业,顺便在这里安了个家。我也就基本没再见过她。
直到那天。那天我和莫等闲他们一起去参加导师儿子的婚礼,被安排去给新郎挡酒,已然醉得七荤八素。出门后偏偏接到了许狰狞的电话,简直让人苦恼得头痛欲裂。
她说哥们你在哪儿呢好久不见出来唠唠。
我说我喝了酒,晕头转向,能正常回家就不错了没精力去扯有的没的。
许狰狞说一猜就是,和莫等闲在一起吧,你在原地等着,五分钟后我去接你。还有,他如果问起来,你就实话实说。
而莫等闲果然问了,在听到许狰狞会来接我后,不声不响地变成了我身边的牛皮糖,黏在旁边没有半点儿离开的意思,乃至看到许狰狞的车停下后一个箭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动作不要脸地流畅自然。
我还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向许狰狞解释,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再拖下来。许狰狞倒是不太在乎,摇下车窗冲我嚷:“你杵在那儿是中邪了吗,上车。”
两人一路开始交锋。我默不吭声地坐在后排,空气中嗖嗖放着无形冷箭。
许狰狞问,还爱我吗?
莫等闲答,明知故问。
许狰狞说,正面回答。
莫等闲说,爱。
许狰狞继续开车,居然笑出了声音。
她说,莫等闲,听你这么说我太开心了。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还爱我,这都是些谎话——爱我你还跟别人谈恋爱谈得个欢?在微博上狂po恩爱照?我开心的是,过了这么久你居然还是愿意为我说谎,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莫等闲不说话不解释,只是盯着窗外看。如果不是太熟悉他,我会觉得他是要哭了。
我都想哭了:怎么这么可怕啊,我招谁惹谁啊,凭什么要在这正面战场跟着受罪免费观赏情感大戏啊。
那天许狰狞把车开回学校,愣是只让莫等闲一个人下去,把我又带走了。
她绕着学校一圈一圈地开,边开边打量着窗外。她说,其实刚才说谎的是我来着,我知道他还爱我。但我就要说我已经不信了,他最讨厌被怀疑了,他会觉得我不懂他了,然后就真散了。
……酷炫狂霸帅拽,是厉害。
她说看你醉的这个样子,加上让人捉急的智商,跟你说你肯定也不明白,我只是想说给自己听的。到了,下车吧。
 那晚我回去后,莫等闲居然还没睡。
我醉得不轻,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神色萎靡,眼泛红丝。我们两个醉醺醺地坐在凌晨的灯光中互相瞅着对方。我开始努力回忆他到底是不是东北人,这是不是要动手的前奏,我要不要抢占什么先机。
可没等我想到对策,莫等闲就开口了:“你们俩刚才又去哪了?”
我说就是开车绕着学校转了两圈。
他说,哦。他说你认识许狰狞比我还早,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吧,许狰狞这孩子刚才又说谎了。如果她真觉得我骗了她,指定不会开心成那个傻逼样子,不扇我几巴掌都算好的。她只是借这个机会说出自己的期望罢了,她期望我不要再爱了,没必要了。
他低下头,思索了很久。再抬起头时,眼神比励志漫画里的男主角都认真诚恳:“那我就不爱了。”
你知道吗?我当时以顽强的意志力抵御了倒头昏睡的诱惑,硬是默默去找了张草稿纸,在上面记来记去地理解了半天,才搞明白他们的逻辑。苍天大地,这特么都可以?这两个人为什么不继续凑一对,还要出去分别祸害别人。

我真的特别想为民除害。我后来给许狰狞打电话说许爷你赶紧赶紧赶紧重新去和莫等闲在一起我给你跪下了你不答应我就去跳天台。
许狰狞说,那你跳啊。
我说许爷我们好歹是认识三年了,三年的交情,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啊,这也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对我太不好了。
许狰狞说,我认识我自己二十二年了,我对我自己更不好,何况是对你。
 
 【6】
许狰狞出国读研,一年后终于回来探访亲友。
那天我没事,就去机场接她。和她一起回来的是个人高马大睫毛长的外国小伙。两个人在汽车后座上亲亲热热地挤一起。
“许爷!”我从后视镜往后瞟了几眼,终于忍不住提醒下了,“许爷,这还有个我呢!您还真放心,也不怕闪了舌头……这马上就要到了许爷!”他们吻了这是多少分钟了?下车的时候,许狰狞刚刚补过唇彩,斜眼看我,就像看个大惊小怪的土老帽。
“改革开放才三十多年,我在小城市里长大的没见过世面。”我先做出了检讨。
许狰狞还是不说话,昂着头下了车。这些年不见,她话变得少了,气场倒是越发强大。

第二天大家相约出去聚会,没人知道莫等闲怎么得到了消息,居然也来了。
见到他那一秒许狰狞变得非常古怪。像只被扔到七巧板前的变色龙,不知道该用哪种伪装来保护自己。她表情空白……浑身都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打回原形的妖怪。幸好只有一秒。甚至没人意识到异常。
许狰狞在那次酒宴大显身手,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煽动力,不露痕迹地忽悠大家都去找莫等闲敬酒。莫等闲没法拉下脸拒绝,最后吐了一身,被人赶紧拉出去处理衣服了。我埋头继续狂吃,突然感觉有人在拍自己肩膀。
抬头发现是许狰狞。喝了这么久之后,她看上去倒是越发清醒,示意我赶紧跟她一起。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我们趁乱从那场聚会上逃了出去,直接打车回了学校。
月朗星稀,银亮月光破碎起伏在水里,无尽黑色潮涌,空气里有种清新的湿气。
我说,许爷你今天表现的可真小心眼,当年跟我说的可是要装作不爱他了然后等着他来跪舔。
许狰狞说,没那回事。她撩撩头发,风情万种地叹了口气:“当年我可没想到自己演技这么好……装不爱他,结果就真的不爱他了。”
我说,是吧,许爷你看,森林那么广阔,你当时何苦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呢。
许狰狞沉默了一会儿,才叹口气,悠悠说:“我挂上白绫的时候你不劝,我踩上椅子的时候你不劝,我把脖子套上去椅子蹬倒了你告诉我别吊死在这棵树上?”
我掂量着她的话,东扯西扯了几句才敢问:“现在都过去啦?”
“过去了。我现在都觉得,当年喜欢他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是赌气。”
“哎,我也不喜欢你啊。”
“……挑衅个毛线,你是想让我把你推到水里吧。”
 许狰狞这个混蛋又一次骗了我。
我们站在荷塘的时候,她接到电话,说莫等闲酒精中毒被送去了医院。她边接电话边跑着去路边打车。
我拦住她,不是都过去了吗,这事该你管吗?
许狰狞说:“是我叫他来的,当然要对他负责。”
我无比怅然:“你不是有那个金发洋佬了吗?”
许狰狞也无比怅然:“可是我不爱他啊。”
我依旧怅然:“那你还吻得那么欢。”
许狰狞更加怅然:“就是因为吻过了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吻他不喜欢他啊。”说得好有道理怎么办。
我说:“许狰狞,你能不能别折腾自己折腾他了,莫等闲真的了解你吗,你在乐队里参加演出过那么多次他有来看过一次吗?”
许狰狞说:“他对摇滚不感兴趣的话为什么要来看来浪费时间,用其他方式来了解我岂不是更加直截了当效率更高?”
她把手机收起来,低着头站到路边。“我不想让他因为爱我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不想让那些不喜欢不开心毁掉爱情,我也不想因为爱他而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不想迁就甚至不想变温柔……算了,我不去了。”
我说我也不管你去不去了,我明早还有组会先回去准备了。
那是我第一次就这样扔下她。

而她,后来我知道,她那晚最终还是去了医院。甩掉那个从外国带回来的洋佬,在床前守了莫等闲三天,直到出院。可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几周之后,许狰狞再次出国。
我再也没联系,再也没见到过她。
很久之后我和江薛感慨往事,又聊起这两位。我问,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薛说,就是我那阵子正好有点儿学术上的问题要和莫等闲讨论下,就去了他办公室,结果许狰狞居然也在。
江薛说,许狰狞当时在哭。
我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许狰狞居然也会哭,世界是不是要崩塌了。紧接着居然觉得心疼,她都哭了,无论如何,莫等闲肯定分分钟心软和好了吧?
江薛继续说,当时莫等闲就站在那里,连纸巾都不知道递。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拿出烟来抽了一支。满屋子都是烟味,换做平时许狰狞早就忍无可忍了。可她这次只是慌乱万分地抹着眼泪,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最后索性伏在桌子上,把整张脸都埋起来。
莫等闲摸摸她的头发,然后站到离她很远的角落里,说:“我不爱你了,你不明白吗?”
隔着那么久,隔着别人的转述,我都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个惊魂动魄的瞬间。
隔着那么久,所有惊心动魄都烟消云散了。
江薛说后来我就走了呗,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薛说,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知道了又能怎样,趁虚而入吗?
我说,我可以……安慰安慰她。
 江薛像个看破红尘的方丈一样摸摸我的脑袋,说,这么久的伤,只凭安慰几句就能愈合才怪呢。她没爱过你,你不明白吗?
 
 【7】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叫许狰狞,一个叫莫等闲。
十年前他们最大的相同之处是,都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像是亲爸妈取的。十年后,他们最大的相同之处是名字被写在同一张结婚证上,当了同一个孩子的家长。从此磕磕绊绊地生活在一起,变成了两个幸福的奇葩。
果然如我所料,莫等闲根本忍不了让许狰狞难过。他是那种最普通的普通人,心地善良,喜欢赚钱,人生目标之一是娶个挺好看的媳妇生个挺聪明的孩子,有个家。如果许狰狞愿意安稳下来,那她会是最好的妻子。只要她愿意。
假如你需要一个温暖的故事,那么可以把这个当做结局。
可这不是真的。这微薄的可能性早就被他们自己扯烂撕碎扔到哪个天涯海角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莫等闲半生沉稳,许狰狞一路浮夸。
真正的结局是,他们从此再也没见过面。相忘于江湖未尝不好,我总觉得他们其实没有相忘。不知道有没有相思。
年轻人都是半干的水泥墙,被谁欺负了都会留下个抹不掉的手印。
莫等闲不一定是还想着许狰狞。但客观上讲,他一辈子都没法摆脱她。前些天他开车顺路接我下班,车里还放着与许狰狞一起听过的老歌,理所应当。他总是平静安稳,喜欢那些自己熟悉的东西,喜欢一成不变。
明亮男声唱着《喀秋莎》,“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我暗暗脑补出许狰狞和她那小男朋友深情相拥站在河岸边看梨花的场景,不禁恶寒,怎么想怎么违和。
然后才意识到,在潜意识里我只能接受他们两人才会走到一起。我总以为所有发生过的波折都是暂时的都是误会,不会有什么决绝的争吵,不会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
这世间没什么是暂时的。但凡发生,便是不可更改的永恒。
只有一个二十岁的许狰狞,也只有一个二十三岁风华正茂的莫等闲。那些年,爱过便是爱过,没有什么尴尬难堪,没有什么兵荒马乱。只有一场真正的离别。

我后来和许狰狞也在网上聊过几句。
我说莫等闲没留北京,后来跟我一起来了青岛,这边有个人才引进计划,待遇很不错。她说嗯我家这边儿气候不错海鲜便宜,挺好的哈哈。
我说莫等闲要结婚了。她说嗯嗯终于安稳下来了哈哈。我说我以前觉得你们有朝一日会和好呢。
她回复我,“你傻了吧,我早不在乎了,哈哈。”
卧槽。现在的许狰狞每句话后面都跟着个“哈哈”,虚伪无情,生硬碍眼。我心烦意燥地回复她:“那就这样吧,我也不替你送什么祝福陪你砸什么场子抢什么亲了,哈哈。”
她直接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说,你较个什么劲儿,小心眼。
哈,哈哈哈。世间多少荒谬事,值得人仰天长笑。

莫等闲的婚礼是在夏天。
婚礼前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挺折腾的。照婚纱外景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同学跟着帮忙照顾,看他和新娘被摄影师要求着在八大关那些外国建筑前扭来扭去拗造型,在礁石上装模作样眺望远方。附近拍照的新人很多,彼此遇到后只是心照不宣地笑笑,免不了在心里比较个优劣……当然了,我觉得那些新郎谁也比不上莫等闲。新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身形高挑,潇洒英俊,气质儒雅。
我看着莫等闲,又想起一句关于他名字的诗。这不能怪我矫情,也不能说明和许狰狞认识那么久后我终于沾染了一丝丝丝文青气质。只是许狰狞当年送给莫等闲过手绘日历当礼物,每页都抄上了和他名字相关的诗句再配上速写。这个礼物当时在我们宿舍被传看过好几次,还被莫等闲在桌上摆了一年,我当然能记住。与我想起的这句诗相配的速写画面,是莫等闲在低头抿嘴看着手里的几页歌词。原图是本科129合唱时工作人员随手抓拍的,硬是被许狰狞从几百张照片里翻了出来。
这次我想起来的诗句是,“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拍完婚纱照,大家理所应当地聚餐。吃到一半时,莫等闲出去抽烟,我也找个理由跟了出去,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十年了。我仔细打量着他,鬓角似乎都有白头发了。真可笑,他已经结婚,我还是单身,我却为他的年华逝去而焦虑。我们认识十年了。
夏夜微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星辰在叹息。
夏夜微风。我不知道莫等闲有没有想起他曾经爱过许狰狞的那一秒,那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美好情绪的一秒。反正我是想起来了,而且还直接开口问了:“莫老大?”
莫等闲挑起眉毛,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
“你和她还有联系吗?”这话问得很欠扁,很贱,很不合时宜。这么多年来跟着许狰狞当小弟,我肯定也学坏了。
莫等闲不会问是哪个她。她只会是她,一个人一生能撞上几段传奇啊?
莫等闲说,你怎么关心的事这么多,是不是又要开始三连问了,你是地球人,现在还在地球上,我们也不是从火星来的。
他没回答我的话。可我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我们谁都不是火星来的,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没有漫长的生命可以随意挥霍。这里是地球,是一代又一代人爱恨生死的地方,这里有的只是回忆,与错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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