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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塞克斯顿 诗选

 置身于宁静 202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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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塞克斯顿 (Anne Sexton 1928 - 1974),美国著名自白派女诗人。1967年因诗集《生或死》获得普利策奖。生前曾患有精神病,诗歌创作起初是心理医师教给她的一种精神康复手段。她的诗作敏锐、坦诚、有力,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视野和意象。1974年自杀身亡。主要诗集有:《去精神病院半途而归》(1960);《生或死》(1967);《变形》(1971,对若干格林童话的改写) 和《死亡笔记》(1974)。

安妮·塞克斯顿 诗选

张逸旻 译

好心的先生:这片树林

那闭着眼只被转身一次就迷路的人呐……我们并不是要等到迷失……才开始寻找自己。——梭罗《瓦尔登湖》

好心的先生:这是个老游戏

我们八岁、十岁时玩过。

有时是在下缅因州的那座岛上,

八月末,从海上吹来冷雾,丁利·戴尔

和外公家别墅之间的那片森林,变得白而陌生。

就好像每棵松树都成了我们并不认识的

棕色长竿;就好像白日被布置成黑夜

蝙蝠在光天化日下飞。这是个把戏:

转一次身,发现自己迷路了;

发现乌鸦的嘴在黑暗中嚎啕,

发现晚餐不会有了,而海岸遥遥对着钟浮标里的钟

哭喊着厄运,它说“你的女佣没了。”哦小姐,

那划艇倾翻。然后你死了。

转一次身,双眼紧闭,那念头在你脑中。

好心的先生:迷路,和你情况相同

我两眼密封已转了两圈

树林是白的,我夜晚的心灵看见

此类陌生的事情,难言而虚幻。

一旦我睁开眼,我自然害怕去看

——社会所轻蔑的这种内视——

尽管如此,我仍在这树林间找寻,发现没有什么

比我更糟,陷在葡萄与荆棘之间。

那是什么

在它进来前

我就从厨房的窗口看它,

看它像新气球胀大,

看它跌落然后分离,

像我知道我是知道的某物——

一个破梨或两半月亮,

或飘在茫茫中的白盘,

或夏日里挥动的胖手

直到它们如拳头或膝盖蜷起。

这之后它来到我的门前。现在它住在这儿。

当然,它是种轻柔的声音,轻柔如海豹之耳,

在一个形状与另一个形状的过渡之间然后回到我这里。

你知道父母如何呼唤

从美妙海岸的某个地方,“进来进来”

而你如何沉到水下把那声音扑灭,

还有他们中的一个如何在夜晚

的门厅抚摸:那窸窣声和皮肤

你搞不太懂,却听得真切,潮水有力的拍击

和狗的鼻鼾。它现在在这儿,

在我成年的时光中被追回——

我们遗忘的意象:脚上转动的贝壳

汤里摇摆的调羹。它真实得

就像卡在你耳里的碎片。我们窃取的噪音

是半个响铃。而汽车在外面的城郊街道上飞驰而过

就在那里,十分真切。

这还会是什么呢?空气这错综复杂的形状,

呼唤着我,呼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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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篮曲 

那是个夏夜。

关住的纱窗外

黄飞蛾围聚

褪色的窗帘

吸附在窗沿

从另一幢楼

传来山羊的梦话。

这是疯人院高级病房里的

电视客厅。

夜班护士

正在分发晚间药片。

她走在两块橡皮擦上,轻轻

挨个儿地经过我们。

我的安眠药是白的。

是颗璀璨的珍珠;

它带我飘出自身,

我皮肤刺痛、陌异得

像一卷松散的布。

我会忽略我的床。

我是架上的亚麻布。

让他们悄悄呻吟吧;

让每只迷失的蝴蝶

回家吧。老羊毛脑袋,

当那山羊叫“嘘——快睡吧”时

把我像只黄飞蛾那样

带走吧。

所有我亲爱的人

父亲,今年的厄运使我们分离

你随母亲进入她冰冷的长眠;

震惊再次煮沸坚石投入你心,

留我在这儿拖着脚步跌跌撞撞,

从你供不起的住宅中将你解脱:

一半毛纺厂,一把金钥匙,

二十套邓恩西装,一辆英产福特, 

爱和另一份遗嘱的法律冗词,

好几盒相片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摸摸他们的纸脸。全部要扔。

但相册里有双眼睛木头般丰厚

吸引我使我驻留此处

这男孩穿褶皱长衫将某人等候……

等这位军人,他手拿军号如同玩物

或这位小姐,她穿天鹅绒无法微笑。

这身着邮差制服的海军准将,是你父亲的

父亲吗?我的父亲,与此同时,

时间让你寻找谁变得无关紧要。

对这些面孔我将无从下手。

我把他们锁进本子全部撵走。

这黄色剪贴簿你从我出生时启用;

如今页面发脆,像烟叶打皱:

胡佛打败民主党人的剪报,朝我

和禁酒令把他干涩的手指扭动;

“兴登堡”飞艇坠落的报道

和近些年你为战争脸红兴奋。

今年,你轻松无债却一头病倒,

急于一个月内娶到那漂亮寡妇。

但在你得到这二次机会的前夕,

我扑在你臃肿的肩头哭泣。三天后你死了。

这些是你婚姻生活的快照,摄于各地。

肩并肩站在如今通往拿索的轨道;

这张,怀揣着快艇赛赢得的一尊奖座,

这张,一袭燕尾服鞠着躬在沙龙舞会,

这张,站在那窝粉眼小狗的栅栏旁边,

它们像表演赛里的小猪崽那样奔跑;

这张,在姐姐得奖的那次赛马会上;

还有这张,像公爵站在成群的男人中央。

现在我把你折起来,我的醉鬼,我的领航员,

我首个遗失物的保管人,留待以后再爱、再看。

我手捧“五年日志”,母亲记了三年之久,

你的酗酒过程,她没说起的尽在其间。

她写道,有次你睡过头时间太久。

天呐,父亲,难道每个圣诞期间

我将把掺有你血的红酒喝下肚去?

记录你不安分岁月的这本日记

到我的书架上等待我年岁逝去。

爱只在这时间窖藏里得以留记。

不管你是不是亲爱的,我活得比你要长,

我俯身把陌生的脸对向你的脸并将你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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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祭的母亲

我站着面朝大海,

它在绿色的血液里翻滚、翻滚

说道“不要因为我有一把神灵

你就放弃一个。”

信风以十二指的

逆反方向吹送

我只是站在岸边

而海洋做了一个盐十字架

吊起它的溺水者

他们嚷嚷着“天主、天主”。

海洋以它威严的派头将他们献祭。

我想分享这个机会

可我却像粉色的稻草人独自站着。

海洋吐纳蒸汽。

海洋靠在岸上喘息

可我却无法定义她,

我说不出她的情绪,她那些被锁上的脸。

她在远处翻滚、翻滚

像一个正在分娩的女人

我想起那些曾横渡她的人,

奴隶制期间,航海贸易中,在古代,在战时。

我想知道她如何负荷那些舷墙,

她应该被肌肤相亲地进入,

应该像第一块衣料或最后一块衣料那样被穿上,

像你跪行进入教堂那样被进入

垂降在那种上升中,

哪怕她像橄榄油一样光滑

像一个偷食白色的侵吞者那样爬上每一道波浪。

大深渊知道那种法则,因它戴着它的灰帽

哪怕海洋命中注定、

带着它的一百张嘴到来,

在月光下“她”赤身裸体地到来,

闪烁着满是奶水的乳房,

闪烁着欲望难以熄灭的臀部,

而在夜里当你进入她时

你像霓虹女高音那样闪耀。

我是岸边

那个笨拙的人类

我爱着你,到来、到来

又离去的你,

我愿用大拇指按着你

就像按着《雅歌》那样。

划到头了

我正把我的小划船

靠向码头,那岛名叫上帝。

这码头被做成鱼的形状

而那边有许多小船

靠向不同的码头。

“不要紧”我自言自语,

因为水泡磨破又愈合

磨破又愈合——

一遍遍拯救自己。

而盐粘在我的脸上胳膊上

像在湿皮肤上撒了木薯粉粒。

我从我的木船上清空自己

并进入这岛的肉身。

“开始吧!”他说着,于是

我们在海边的岩石上蹲下

玩起了——这能是真的吗——

扑克游戏。

他叫我摊牌。

我赢了因为我有一副皇家同花顺。

他赢了因为他有五张A。

起先在他发牌时

宣布过哪张是万用王牌

可那时我是那样敬畏

竟没有听到。

当他甩出五张A、

而我却冲着我那同花顺咧嘴笑时,

他开始大笑起来,

那笑声像一个铁环滚出他的嘴

进入我的嘴,

这种使他在我头上直不起腰来的笑,

为我们的双重胜利而欢乐合唱。

于是我也大笑,那鱼形码头大笑

大海大笑。岛屿大笑。

荒诞大笑。

亲爱的发牌人,

我和我的同花顺是如此爱你

因你有万用王牌——

那难以驯服、永恒的、放肆的“哈哈”

和幸运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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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与上帝说话的埃莉诺·博伊兰

上帝一口棕色嗓音,

像啤酒又软又满。

埃莉诺,比我母亲还漂亮的人,

站在她的厨房里说话

而我把香烟像毒气一样吸入。

她一身柠檬黄的夏裙站在那里

湿湿的手向上帝比划着

这手刚洗完煎蛋锅而显得油亮。

她和他说了!她和他说起来像个醉汉

用不着看清楚就说开了。

随意但友好。

上帝和天花板那样近。

尽管谁也无从知道,

我却觉得他是没脸的,

我六岁半时他曾经有脸。

现在他很大,像一只歇息的

巨型水母遮住天空。

我八岁时认为死人

像一只只小飞艇悬在那儿。

现在我的座椅像稻草人一样硬

而外边夏日的蚊蝇宛如一个唱诗班。

埃莉诺,告诉他,趁他还没离开……

哦埃莉诺,埃莉诺,

告诉他,趁死亡还没把你耗尽。

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我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在波士顿,很突然地,我想通了;

在那里沿着查尔斯河散了步,

看灯光自我模仿,

尽是霓虹和频闪的灯芯,

嘴张得像歌剧演员那么大;

数了星星,我小小的出征者,

我的疤痕雏菊,明白了随我行走的爱

正在它暗绿色的一面于是对着

东去的车辆痛哭流涕又朝

西去的车辆痛哭流涕并带着

我的真理跨过一座小小拱桥

催我的真理,它的符咒,赶快回家

我藏起这些恒量直到

清晨发现它们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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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 张逸旻 浙江工业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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