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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三千丈，东南第一峰”，山分东西中，处杭州黄山中途，为黄山余脉。天目之奇在断壑之瀑、峰腰之云、深谷之树、枕上之溪，时之茗笋。明袁宏道谓此山：“大江南修真栖隐之地无逾此者，便有出尘结室之想矣。”江南奇山异水甚众，使中郎见而思归隐者应是非凡灵异之地也，遂惴惴一睹其称绝处。 天目多雨，今夏绝少，溪壑无声，山人生饮水之忧。天目蝉声奇特，婉转甚于莺，空远缥缈。蝶如鸟大，翩然人前，绕人而去，欲捉之触手不可得。 此游凡九人，自山门左择太子庵后野道而入，未入庵，已有四人望山高阶陡，畏足不前而止步。攀阶至庵，庵数楹，颓旧掩映蕉荫下，为梁萧统著述处，内蚊虫正盛，挠不可止，苦甚，眉蹙连连，出庵即又一人慌择旧路去。余四人，出庵转入庵后之野径，行不数武，石径突断，二人见前无全路，揩汗而辞，余只祁君与吾二人矣。
前溪口丛竹蓊郁，暴雨积流处，碎石残泉，稍见痕迹，遂顺迹而上。新竹夹道，残叶杂草、断竹朽枝盈溪，时时牵绊。折竹为杖，劈路而行，落叶积数尺，杖半没，足不受力，如踩棉花。祁君体臃，履不适足，面有难色，遂辞。呜呼，九人只余孤我，思他人觉我之大，望青山，又觉我之藐矣。后所遇之难，乃他人所遇不及万一矣。
摩挲袋中，水不足一小瓶，汗流已不止如许矣。望山坡一斜，山人伐竹，枯竹倒如乱签，于日下白芒刺目，似平整可行。遂举杖出竹荫，竹荫即出，身曝日下比竹白，白竹皆自上而下，作流水状，朽者踩之即断，深陷其下，未全朽者，踩之如溜冰，即刻扑倒。寻竹隙下足，双足入乱石中，荆棘缠胫，每动皆疼痛难忍，拔出已血痕斑斑矣。白日在头，汗如雨，衫鞋皆湿，顺股下。 正艰难处，手足猛遭咬噬，痛极，抱头而逃，乱竹缠足，倾倒在地，余光中见野蜂一巢，乌云而来，于头顶旋转，急跌爬逃出魔境，幸无追蜂，立起，见手足红点挫伤甚多。顷刻觉左半身渐麻痹，便意不可禁，不及解带，裤湿大片，急脱裤，任其挥洒。镇定立憩，山风自山下起，挟花绒而上，凉风吹面，不觉心神稍缓，乃虚惊一场。
杖不知何时跌落，徒手贴岩躬行，石炙烤，不受手。胫踝处血丝模糊，汗几流尽，回首方出竹荫数十米矣。忽觉裆下有凉风入，俯身探之，裆不知何时已大开其门矣，亦无计。再往上，断竹渐少，树荫渐多，倚树望山下，精蓝琉璃顶曜彩夺目，半嵌竹木之中，犹如仙境，而我已处绝境矣。俞上山俞陡，举目方知行于大壑中，乱竹纵横，杂草堆簇。山上鸟鸣清风如许，吸入清风，如吸甘泉，不知清风亦如此解渴矣！
修整，攀绝壁上，时见蹄痕，新鲜明晰，不知何般猛兽，恐遭遇之。林多茶树，遂举手如猿，交替攀树前行，忽一声从身后急促而来，心战栗，回首急察密林，空无生物，知是山石坠落之声，犹惊悸不已，急捡枯木为杖，以防不测。行深林中，不见天色，放眼皆野莽，似为世所遗，孤寂无比。恍惚处忽又遇野蜂，扑面袭来，甩杖伏地，疾摇矮树驱之，匍匐择另路逃，又叮数处，刺痛难忍。
山坳一路，初以为山人所行，后悟为鸟兽之道也，钻蹲跨爬，许久绕过山之一弧，见巨石如台，坐而稍息，有天目松雏株二，茸茸可爱，抚之良久。
汗稍净，酌水小口，一瓶将罄，见崖下一峡谷，隐于林中，大石磅礴，满谷小石作瀑水冲积状。知沿溪壑行，必见人烟，遂压树枝为藤蔓，吊下山崖。遇高不可下者，上岸林间趋走。山陡须时阻以树，有一干，股粗，无可借力着，急欲抱住，未等上身，朽干当空拍为数节，踉跄落崖壑中，爬起无恙，庆如重生。时两臂左右撑岩，顺身而下，不知十级百级，蚊群紧随耳后奔袭数里。途中遇一溪，溪流如线，泠泠自岩隙出，即俯身择流动处吸饮，一路微饮惜水，今得甘泉，顿觉奢极，饱饮毕，又择清澈小潭，汲满瓶，再用清水抹面，洗人形于泥中，通体清澈。
再下，闻林间有人语，急高声唤，人应之，心大喜，幸回人间也！人跳跃白石间，抛蚊蚋于耳后。溪谷转折处忽阔，有山径，有大泉，见水管纵横，石页侧立，罅中生菖蒲，泉风下龙茎盘结、碧丝烈烈，又喜，亟采数茎而沿石径下，过一里亭、石桥，游人见我如野人，皆侧目而惊，余无视，一路携松蒲归禅源寺。 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 -----余秋雨 《蜀中记》《文人空间》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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