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山有金，是金山寺开山祖师法海，掘地得金而寺得成。寺前秋荷连天，浮桥如玉，寺西向，原对大江，今湮塞，成柳堤花岸，桂岭梅溪。 东晋古刹也，宠辱不惊，香火益盛。寺构如常制然逾宏逾巨，依山趾至颠，崇楼杰阁，橼摩栋接；层殿重宇，阶连门穿，更嵌以洞以台，点以石以树，高下参差交互。是日往游，朝阳初上，晨曦斜破岚蔼，脊兽檐窗，阴晴分明；廊砌甍瓦，金耀披覆，僧衲息游往来殿阁阶栏之间，望若琉璃世界。
尝读《陶庵梦忆》记有张岱渡江北上前夜二鼓，张灯大殿，命家童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不敢问何人何事至此。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僧下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鬼是怪。岱白相人也，嬉皮如此，今大殿供奉繁盛，恐无岱下脚处也。
大雄宝殿后檐下次第悬“度一切苦厄”排匾，佛语凌空，客行立藏经楼月台上，宏宇巨念之下宛若蚁附，是度去苦厄者也。
楼左有妙高台，门道惜闭，未得见若纳兰词“江南好，一片妙高云。砚北峰峦米外史，屏间楼阁李将军。金碧矗斜曛。”更无能若东坡高歌《水调歌头》，起舞其上矣。楼左有一秘阁曰留玉，时一佝偻老僧启门而出，举足百级山阶而无驻足间憩者，常人或喘若牛矣。上是古法海洞，缀西崖壁，崖外江烟缈茫，碧水长桥依约柳堤花岸间，晋前有寺凋敝，洞为白蟒盘居，海斗法驱入江中化龙而去，夺洞修行，掘金而兴金山寺，为始祖。洞中巉岩崚嶒，深二进，差可人立，今有法海坐像供其中，为客掷币满襟。《白蛇传》法海破凡仙良缘者，诸般风影演义，法海先知，必血奔三丈矣，一笑。洞上不数武是山巅焉，有台亭，可瞰大江，康熙帝谓“江天一览”，又有塔若焦山者，名慈寿。
前山西所谓“柳堤花岸”者，是清时淤出为沼陆，江石剥白，隙间生老树野苇。泽散若遗碧，沙鸥游凫出没渚树汀洲间，阔处隔岸荷荡石栈围一楼曰芙蓉，此月华山故址也，唐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处，黔阳亦有芙蓉楼，非“寒雨连江夜入吴”之地也。
楼前十数武，亭树之下，一方碧潭，纵横二丈，雕栏围之，潭壁嵌“天下第一泉”碑，此泉为茶人魂梦间数访之地，今至，地不似梦中，然泉水“绿如翡翠，浓似琼浆”，务观之言，诚然哉！原江中之泉焉，若虎豹之在野也，今困栏中，鬣彩未损然活泼腾跳之技已然废之，唯水泡浪沫自泉眼数五处翻出，聊作虎豹鼾息也。
《金山志》载：“中泠泉在金山之西，石弹山下，当波涛最险处。”常疑此江中之论。江涛一泉，孰何由辨之而得为泉耶？必先是岸上，入江中，今复归岸上。读清人薛福成《中泠泉真迹》载：“中泠泉在金山下，金山本在江南岸，故过客皆得汲水烹茶，所由品为第一泉也。厥后，长江愈趋而南，金山既在江中，而中泠泉遂不可得见。”芙蓉楼故址近望，莫非晋之月华山即宋之石弹山，泉楼原全在陆上，后泉入水中，山剥蚀而平，今泉在栏中而山无存迹耶？孰又料断数百年后泉弗会复归江中耶？
泉在江中之时，汲泉需子夜驭一舟，载坛至，盘旋泉上，下盖瓶于泉口，以索启盖而得之是泉也，若非如此，多为江水也。有唐陆羽尝水事，取水兵仆以江补泉，一坛之中而辨得江水泉水，陆亦奇异人也。明李日华有《运泉约》，类今之团购矣，谓“每月上旬敛银，中旬运水。月运一次，以致清新。”中泠时当更亦如此也。
今访之焉，泉常吐而不涸，潭常满而不溢。虽然，泉宜多汲之，旋汲而泉旋新，今日中泠栏以示人，无汲者。见一翁长杆淘泉上之落叶，聊使不蒙尘矣。念即来之，且有水癖，乃乞以长杆满汲一瓶，携而归栖园泼茗试天下第一泉也！ | 栖园主人五记之《蜀中记》 | 《江南记》《域内记》《域外记》《栖园日记》筹备出版中…… 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晚明。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 -----余秋雨 气韵古朴，行文优雅，似与前人松下泉边品茗、听琴，一脉心香，旷渺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喧扰中回归宁静。 -----赵忠祥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