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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园日记】庚子(夏)

 栖园散记 2021-11-30
立夏后,樟花落,打人发肩,若东坡词句“簌簌落枣花”也,漫天之香亦歇。蔷薇、杜鹃开全盛,“人间四月芳菲尽”,是白居易未见蔷薇、杜鹃耶?
出紫竹园,见路易斯安娜鸢尾开紫罗兰色花,殊雅。鸢尾属百合目,原产吾国。今多见洋名,实是国花矣。

夜饮杭州慢兄所赠狮子峰肉桂、庙湾松烟小种二种,殊有风味。
邻家樱桃一树尽红,亦不采摘,任鸟来啄,是可引鸟多种樱也。
立夏后三日,仲砂堂饮茗,遇姜君,所携矮脚乌龙绝美,韵似铁罗汉者。又饮龙井一种。仲砂堂菁颇淑雅,善古琴、琵琶及笔墨,营紫砂器数年,壶盆辄抟刻颇精。
读去岁《栖园日记》不禁叹“不觉今春暮,犹记去年春。”荆溪灰弟对“时来花下坐,谁家旧王孙?”颇得栖园意也。

市得黄白百合二支,剪一朵,斜越窑大碗中,谓“新花古越瓯”也。碗亦花器也,特此瓜棱葵口大碗,是海中出,釉失干,以核桃仁涂之,润气顿还,此器盛水以插花,或百合或绣球,以大朵为宜也,其气与碗合。又意兴不尽,遂下楼折红榴花一枝,插长颈蓝琉璃瓶中,一枝横斜,内子道瓶色是绿松,花色是珊瑚,叶色是碧玉也,满眼宝色。


见楼下蔷薇一墙尽为主人砍去,以得隙地种菜,今春无此花赏矣。想去岁此时写《虞美人》词,有“晴光弄粉蔷薇架,小坐茗初罢”句;前岁写《眼儿媚》词,有“蔷薇瓣瓣风挟去,谁草瘗花铭”句,皆是歌此处矣。
立夏后五日,理园。空疏花开,一藤粉雪,榴花锦绣,紫竹笋发日长一尺,已齐于芭蕉。芍药开一朵,绰约仙姿,搬阁楼中,泼碧螺春玩赏不已。芍药为殿春花,以其开后则春尽矣。遂作《满庭芳·殿春》
起缚罗帷,午窗轻暖,闹红一树莺狂。荷钱出水,蕉暗弄新篁。芍药一枝才绽,定昨夜、缝就霓裳。春虽晚,应怜春过,犹顾紫薇郎。
照宣和画样,胭脂薄透,香雾微茫。比酴醾,娇人不媚人妆。且扮花阴邂逅,小盅啜、螺碧春香。晴光动,幻身成蝶、作梦到西厢。


有售越窑大盖盒者,盒扎宽,惜残,刻荷池景,荷叶参差,荷花绰约,有一鸟翼尾辄作花瓣样,唯鸟首识为鸟也。刻划雕镂后又以针划,自图看,不知有此大,颇精,然实物过大,乃不觉此精矣。
见玉女着石榴裙行熏风中,完前日诗曰:
石榴花开日,验取石榴裙。
凌波熏风上,芳草生绿云。
立夏后七日,饮于隐溪。次日,《雪人》小说杀青,历三月余,计十三万字。
小满前六日,归见芍药蕊瓣颓散绿丛间,花期只四日矣。向读“春深芍药和烟拆”句,不知“拆”字何用意,今见此景,叹用字之妙也。
夜雨。一宵梦游山林,并遇探穴掘宝者。醒则疲乏甚,瘫卧床间不能起。
晨出见万绿竞新,后窗下数树枇杷初黄,累累碧叶间,一雀飞来,磨喙枝桠上,间鸣数声。


得宋砚二枚。一为鱼籽抄手歙砚,自大肉庄拍得,型殊正,斫磨尤精,砚堂抚之若细肤,尚留零星古残墨,白鱼籽纹累累,亦歙砚中名品也。其案头所用,大小合宜,想见宋朝此人审美与栖园同也。肉庄本欲寄来栖园,以图快捷,栖园道“待其千年,何差数日?”栖园遂往余杭。
又,紫端马蹄砚稍粗陋,为角料作成,且非工匠所为,应是宋时某文人自造也。型卵圆,周边砚墙饰针刻简卷草,砚面向上斜深为敞池,试磨数圈,殊发墨。
得宋吉州窑鬲式炉,径近扎,殊大,折沿上饰卷草纹,颈饰弦纹数道,周腹画海浪纹二叠,涌洒之状毕现。腹下隔三足画剔犀纹,三足涂褐釉,颈、腹、底、足画间皆留隙白一道,望之纷繁有序,可见古人计划之周全也。近日见肉庄中亦有一吉州炉,颈画回文,腹画剔犀卷草,足留白画梅朵,画稍失工,较栖园者小而失轻薄。
得吉州窑酱釉兔毫花瓣盘,盘九瓣,壁拱起若开莲花,圈足浅挖,糯胎褐釉,釉下流成毫,且迎光焕五彩,建盏中油滴斑有焕彩者,吉州窑兔毫极罕见之也。


得宋吉州窑白釉梅月盖盒,型殊正,隆起若馍,釉乳白,于前得之白吉州梅月小盖罐可成俦侣也。
得宋耀州窑凫荷碗,碗官式,高足翻唇,腹瓜棱隔为六分, 间刻三荷花荷叶及三游凫,游凫浮荷叶水波中,是“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之状也,三凫三态,一闲游,一昂首,一回望,耀州窑以刻花闻于世,此碗刻划极娴熟而用功,数刀则凫之足羽喙目毕肖,釉又极青翠而匀,是耀州窑极精奇者,惜稍拼补。

得五代将乐窑青釉钵,敛口,绝似唐五代越窑物。胎灰,釉薄而青绿。
得北宋越窑异形莲瓣盏,包口为茶荷。形圆尖为鹅卵,圈足,内刻莲瓣三层若铁线莲者,刻极精,釉亦佳,是碗烧瘫而变形,然又变为另一佳物也。栖园爱而珍之。
得西晋越窑鹾簋,薄青釉,身盂形,四系,阔口周弦纹,身布网格纹。覆盖塑飞鸟钮,形象甚萌。人都以为此为水盂也,殊不知此茶器也。饮茶自汉始,撒末于汤中,汉后茶和以盐姜诸物烹饮,特有储盐器,为鹾簋也,似水盂而覆盖,即今得此器式也。晋唐饮茗,调盐入汤,以祛苦而增甘。陆羽《茶经》载鹾簋配以揭用,揭为勺也。唐法门寺地宫出土《物账》记为“盐台”者,为一三脚莲瓣带盖银鎏金器,是宫廷物也。至宋,饮茗无复加盐,故无鹾簋。向得之越窑四足水盂,即上博同款原应有盖,若江西永康博物馆所藏者,同为鹾簋也。


小满前四日,烟雨。往余杭大肉庄取宋抄手鱼籽歙砚,赏宋器十数件,与竹林元一饮茗清谈。又往吴山古玩市中游,得越窑器三件而归。写《余杭玩古记》。
次日晴,悠游栖园中,看花木峥嵘,饮茗伴儿学习,作《庚子初夏》五律一首:
宿雨新晴日,蕉檐晒绿蓑。
箨扶千节笋,巹并百筋荷。
花暗蓄鸣鸟,蜂繁游锦梭。
因风杨絮上,蝶伴共娥娥。

无锡蒲园大濛极善艺花,所种络石、铁线莲正芳,特艳羡之。
得北宋越窑枕面,自瓷枕脱下者,下原应有镂雕牡丹纹瓷笼。枕面海棠形,扎长,质坚厚,凹弯以承眠首,沿边刻弦纹,内浮雕缠枝牡丹二朵,繁叶相扶,通身施釉淡青,特丰盈婆娑。古人夏夜多用瓷枕以纳凉也。
持此物过草地,掷草中摄一照发票圈,谓“何人遗之?”友辄围观,或答“吾”,或答“非吾”,亦有识者答为“五代遗珍”也,嘉禾范笑我答为“傅朋”,为所答中之最妙者。此传奇《拾玉镯》中人物也:傅朋偶遇孙玉姣绣花于前门,倾慕不已,遂假以买鸡搭讪,玉姣见其风流倜傥,亦生爱意,傅朋遗一玉镯于孙门前,玉姣拾得知为傅朋所为,遂许之。范笑我“傅朋”二字,是答为“栖园主人故意为之也”,自是妙甚。

小满前一日,紫竹园天乐饮八年老班章,继往杨浦严府饮当春老班章,辄佳茗也。夜复醉饮,数君在座。严君谦恭友善,喜藏木,种药千亩于云南,往来滇沪之间。
小满日,进贤路璞素观家具及肉庄宋瓷,空间二叠,陈设颇丰,家具点缀以盆景木石,颇得宋明之美。主人陈君燕飞藏老木瓷,尤善设计,书画亦佳,壁上宿墨大字,尤有画韵。肉庄设展于此,龙泉、影青、吉州、邢凡数十件,中影青鬲式笔管三足炉及小贯耳瓶尚佳,他者多普品。明式家具于宋瓷最合,若今日所见也。
庚子小满后,游南昌邑,微雨过王丘大观,一路红土碧树,稻田荷塘,往汪山,观汪山土库,写《汪山土库记》。


见大濛植小盆中姬莲,开楚楚,日人以物中小者为姬也。
滇中蒙中室内案头落一枯叶蝶,金褐并虫噬,绝似秋柿叶,仿生逼真如此。
嘉禾单钟声有园,买得邻里九十三寿主人腊梅一株,梅亦六十余寿也,树人腰粗,生瘤满身若葫芦,挖根越墙而出,数人抬举,若娶新妇。
小满后三日,往观吴兄于青浦所展龙泉器,凡百余件,类以花器、香器、茶器、造像,辄精,教去岁故博所展“天下龙泉”亦不失寡薄,中弦纹长颈瓶、弦纹奁式炉、把杯、六角杯尤为美物。青浦为古青龙镇,唐宋时吴淞江入海口也,阔二里,贸易集盛,至入海口东移,渐衰,今犹有青龙寺塔。


陶穀,字秀实,邠州人,先后仕于后晋、后周,至北宋转礼部尚书、翰林承旨,后累加刑、户二部尚书。陶自认久在翰林,使人谏言拔擢,太祖笑对:“朕闻学士拟诏皆照前人旧本,易数字句,依样画葫芦耳。”陶闻后,题诗自嘲:“官职须由生处有,文章不管用时无。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太祖知,益厌之。
陶穀奉使吴越,吴越王钱俶宴之。以其嗜蟹,自蝤蛑至蟛蚏,凡大小罗列十余种,谷笑曰:“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讥钱俶不比先辈矣。宴欲罢,御厨上葫芦羹,钱俶指道:“先王爱葫芦羹,今亦依样做了些。”回讥陶。
陆龟蒙出身官僚世家,然不第,其父陆宾虞曾任御史之职,其曾祖父陆康官至泽州刺史,其高祖父陆溥曾任少府少监,封爵平昌县男,其五世祖陆景倩官拜监察御史,其六世祖陆象先曾任唐朝宰相,封兖国公。依次看来,可谓陶穀之讥也,然陆龟蒙之诗又名在祖辈之上也。


楼下数树枇杷已黄熟,日日引鸟来食,残果坠地上为路人踏为浆。小满后六日晨,夜雨方歇,鸟声盈耳,临窗而望,知春、白头翁数种啄跃金果碧叶间,若观宋人花鸟画,遂口占曰:
方要闭窗去,忽闻鸟声欢。
宿雨湿碧叶,白头啄金丸。
云台江阳公子读栖园《游海州云台记》谓:“天下云台何其多也。今读主人海州记,自是蓬岛云台胜也。想与昆仑本为一系,而苍阆间亦著之,又当陆上别一云台也。”栖园定当择日访公子同游陆上云台也。


得宋越窑印花缠枝花鸟纹盖盒,盖模印缠枝中有花炷若蓼花者六朵,中一绶带鸟栩然正飞。盖盒中盖底多散失,此珍为原配,然釉胎松脱,釉失大半,然亦珍品。
得南宋越窑纸槌瓶,南宋越窑已然式微,所出少且多糙,此瓶纸槌形,浊釉,敦笨,无龙泉纸槌之窈窕矣。腹划花萱草纹若定窑者,肩划刻风轮纹若耀州窑者,口折沿,通体归整稍磕,然是花器,且花器中纸槌型,可谓南宋越窑罕品一撇也。
得唐越窑印花花口高足盏,盏高撇足,敞口五缺,外印瓜棱,盏心印二鱼,非是龙泉鱼中对称者,一鱼如常,一鱼吐水花,唐越窑印花者少,如此印花者益少,唯见慈溪博物馆有印双龙纹者。
得唐越窑划花胭脂盒,特小,不及怀表大,盖底原配,色黄秘,盖面线划莲叶,唐越窑划花少,此是一式也。
得唐越窑瓜棱小盖罐,罐奇小,不过三寸,瓜棱型特饱满,所谓小器大型者。世见者多无盖,皆以为水盂,千百年中,盖多易失散,实是罐也。惜釉多蚀脱。
得五代越窑瓜棱双系罐,淡青薄釉,或是越窑系物,非正窑口,然修胎精细,器型圆润,大小可意,作茶入,亦难得。
得五代北宋越窑线刻双鹦鹉纹盘,撇足敞口,越窑此时盘心多饰以双蝴蝶、双鹦鹉,传是佛家中来。盘色黄褐,是烧成后有氧气入匣钵所致,否则青绿。惜有缺边。

小满后三日,为闰四月,人间四月天可两过也。
芒种前六日,见栖园万年青生花炷一枝,万年青坐果尤难,忆无锡大濛去岁所传,采蜜受精多是蜂蝶为媒,然万年青花开隐秘,亦无香,授粉者为蛞蝓一族,听为神奇,今特依法捉得数只粘花炷上,任其蠕爬,粘液合花粉混杂涂抹,若成,则秋冬见碧叶红果,便是“万年红”也。
芒种前五日,挂山樵太湖图轴,若听湖上风雨也。夜勇龙兄寄来荔枝一大裹,数何止东坡一日所食,附言“今夏为荔枝大年焉”,忆其去岁道为荔枝小年,夫三十年一河东西,一年一大小年矣,叹事物凡有律定。剥食间谓“日啖三百颗,便是岭南人”也。有票圈友道,“荔枝性火,三百颗不知能岭南人否,然火星人或可成矣。”闻之莞尔。


芒种前四日,出见枇杷林外数株桃树生极茂,忆此去年春移植于此,先在前院,集植剪为道边灌木,若黄杨者。枝干猥琐,叶秃,花开亦零星,无甚观瞻矣。一日为园丁尽除,散植于道侧坪边,不二年,株株叶满花繁,干本指细长成腕粗,灌木辄成良树也,生之速,若亟亟补前所不能矣。夫十数年拥滞于狭隘之地,人以为废物,分生则倏然成才,各得观瞻。世间物若桃,尚拥于狭隘之地者几何哉?
余杭骆越堂郁庵抄一清陈维崧《小桃红》词,前有小序“如皋冒天季,自署信天翁,向予索词,因有此赠,每句中俱暗用禽言及鸟名”然冒天季不知何人,或为冒襄族人,因陈尝小住冒襄水绘园。词为“得过还须过。力作如何作。说甚饼焦,管他泥滑,且图着火。任陇山,秦吉了聪明,好瞢腾些个。      姑恶谁能那。急急归休错。提罢葫芦,世间那有,凤凰如我。叹连朝,行不得哥哥,信天翁且坐。”
以此词询如皋周君建锋,周道,冒氏其时无名天季者。或此词及序为好事者假托耶?

人知元黄公望为元四家,名以《富春山居图》,然少知其撰有《写山水诀》,更有《九峰雪霁图》《丹崖玉树图》《天池石壁图》《水阁清幽图》《秋山无尽图》《雪景寒林图》《富春大岭图》行世。其师法董巨,兼修李成法,得赵孟頫指授。
余杭仰观堂示茨菇照,碧箭离离满池,若白石笔下物,道是前岁早市市得茨菇一斤,种而发如此。
栀子花大开,温香一庭,然不可摘簪,一易枯,二多黑虫。
东周分春秋战国,以三家分晋为界。
河西走廊中,多为汉时名,且名壮磅礴,若敦煌、张掖、武威,张掖为甘州,武威为肃州,知今甘肃由来,亦若江苏自江宁、苏州来。武威又名凉州,自此至西属于塞外,唐诗故有“凉州词”一题,写塞外战事也。

勇龙寄岩茶“探春”一斤四种,肉桂二,水仙、大红袍各一,是窖藏五年之茶,饮之火气尽退,色如琥珀。
芒种前二日,晨觉,听窗外大雨,声粗重,是夏雨性情也。冒雨而出,裤履尽湿。
沪中地名多某浜、某湾、某浦、某渡、某桥、某行、某头,即上海亦本名上海浦矣,亦有下海浦,乃知,古当江河入海,水道纵横,是水乡也。
午后于紫竹园应梦然兄制“人间正道是沧桑”一幅,又顺笔书栖园桃花诗,笔毫不知何时裂为数瓣,所书笔画见有若帛飞竹裂者,殊有异美,冬心先生有漆书,栖园此法可名为破笔书也。
嘉禾听桐轩昙花开,主人谓“此花前年与今年同一天开”,俗言“花信”是花有信也。

得西周原始青釉小碟一,内外施釉,釉青翠,斑驳下流,平沿、鼓腹、撇足,饰以盘扣堆塑,至今三千年余,是越窑自商周起源于德清苕溪一带,为瓷器始祖,后移至余姚慈溪上林湖一带。越窑兴于晋,盛于唐五代,极致于北宋,至南宋衰亡。
琉璃厂于明时在海王村乡间,有土山河流,水连西山,颇有江南景致,下野官员结庐其间,四围又有各郡府会馆,应试举子暂住其中,则与琉璃厂斋堂主人雅聚交流,渐成市场。
《论语》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韶为齐地乐也。清嘉庆年间,齐侯罍出土,有铭文百六十字,记齐侯朝拜周天子,天子招齐国乐师陈恒子以奏韶乐,飨醴祭祖于庙堂。


科举中同榜登科者称为同年,互称年兄,后泛称同道中人也。
袁枚文佳字不佳,笔画疲散,其所书联如此,为“赤壁泛舟七月既往,兰亭修禊暮春之初”。
所谓“周印最早,秦印最宝”。周天子分封诸侯,铸以铜印为授,“印,执政所持信也。”秦始皇一统中原,取蓝田之玉,命李斯书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孙寿篆刻为传国玉玺。
仇英有十二式《春宫秘戏图》手卷,先后为项元汴、和珅所密藏,”民国时,张学良于琉璃厂购得《春宫图一百单八出》及《房事养生术》,后果长命,寿百零一岁。
商朝时,龙窑烧印纹硬陶,有窑温过千二百度,陶器熔融,结窑壁上若琉璃,陶器上草木灰亦熔结如此,遂专施胎浆调以草木灰为釉,乃发明原始青瓷。
西晋越窑主在上虞曹娥江岸,装饰繁缛,有斜格、水波、联珠、辅首、褐彩装饰。

芒种前一日,过翠湖、樱桃河,沿道紫李累累,压枝欲折;萱草开如工笔画,欲移栖园盆中而不能;无患子高樾重重,穗穗开若枣花,簌簌落打人衣。
雨后晴日,竹蕉摇曳,饮茗挂画,榻上小寐听风,枕石而眠,鸟雀间来,睁见蒲荷辄绿。
悉数出所藏越窑器十数件列几上,呼儿以序以朝代,其以晋糙古、唐素圆,宋繁刻而序为先后,除一二出入,皆为确也。

余杭黄静之拾凋地之法国梧桐树皮,形辄奇异若甲骨状,上写墨书数字,绝若今之甲骨文也。
见有招牌写“大闸蟹、小龙虾”,天然绝对也。
嘉禾邵三房斫蜀师砖砚百方,名《砚遇蜀师》,中有一大者,为“郁盦銘,三房藏,再堂刻”为收官之作也,砖相、铭文、镌刻皆佳,文为:
“蜀之为国,肇于人皇。
地称天府,山迥华阳。
西晋王浚,诏拜龙骧。
朝发益州,暮抵建康。
秣陵气黯,玉树歌长。
安车望幸,盬汁引羊。
所徙般匠,文川武乡。
所作土墼,入室升堂。
自铭蜀师,古记吴阊。
影过八砖,时转三房。
昆池劫墨,鲁殿灵光。
琅函赐锦,玉轴袭藏。
诗书惠化,风月平章。
道在瓦甓,长乐未央。”


芒种后三日,识一里人名张涛者,特衷村史,作一乡里小记,中有吾家老屋照,今村已开发荡为平地,起为工厂,邻里屋户不可寻迹,唯于脑中见耳。今读其文,激人旧忆。吾编家谱,亦尝考查史丛,其文中多有前所未闻者,乃摘录并缀己忆中事,以补前识之不足,名以《大王坊记》。
芒种后五日,夜暴雨,栖园如漫水中。晨出,见有雏鸟坠地上毙命,应为昨夜为风雨由巢中荡出者。
得宋江西抚州窑褐釉罐,上面字“一兒二子耳,??子?子乃???”湿刻清晰,然多简笔,文半不可识,应是墓志。抚州土为朱色,做陶亦如是。东汉末年,曹操以“天下凋敝,禁立碑”,魏武帝更“碑表私美,兴长虚伪,莫大于此,一禁断之。”遂瘗墓志铭于墓中,至南北朝解禁,然瘗铭之俗流行,抚州之地多古墓,墓中多此种墓志罐。此罐文字无头无尾,判应有铭文一篇分刻数罐上,此其一也。


仇焱之嘱玫茵堂收藏之法:品类中求奇者,品级中求高者,品相中求全者。然高古器品相罕有完全,则类级为要,以致精残。
申城入梅,雨后晴日,湿热如蒸笼。
翠湖岸生杉柳梅棠、桃竹藤松,湖中有荷莲芦蒲,每春则残荷渐沉水下,新荷出焉,月余则济济柳下,翠裳临风,再数日则花箭出,首开一朵,掩映叶下,若半载不见之新妇也,再见娇羞畏人。芒种后七日,过翠湖,得“绕湖寻千遍”句,再补为《醉花阴》词,曰:
梅花桃花别莺燕,光阴自顾转。总叹见时难,却道荷开,花面如人面。
绕湖过柳寻千遍,荷绽才一箭。隔岸翠阴中,斜伞轻遮,罗素依稀见。

曹洞宗有机锋,问:“承和尚有言,教人行鸟道,未审如何是鸟道?”师曰:“不逢一人。”僧曰:“如何是行?”师曰:“足下无丝去。”云:“只如行鸟道,莫便是本来面目否?”师曰:“阇黎因甚颠倒?”云:“甚么处是学人颠倒?”师曰:“若不颠倒,因甚么却认奴作郎?”云:“如何是本来面目?”师曰:“不行鸟道。”鸟道即空相也,法空乃不执于空,无行与不行。
友寄荔枝来,特浆沛而核小,一夜啖无算。抹嘴而道谢,友对曰“昨日摘而今日至,君为贵妃待遇也”。
儿自门外归,汗透衣衫,热不可耐,遂取前日自制之冰,合水畅饮,自诩“养冰千日,用冰一时”也,击节叹其妙。
芒种后八日,石榴花果一树如锦,帘外竹蕉新碧,荷满水缸,蒲列盆盎,对之焚香,读书饮茗。
夹竹桃开桥头最美,花落苔上尤美。

得北宋绿吉州炉,盖为直筒式,罩至底,承足上,一宝珠钮,钮侧一孔出烟,通体绿釉,印花锦文。内一豆状器,亦如油灯。不知此种香器用法,须再学究之。
得辽白釉方盘。辽瓷有白、黑及三彩,时处唐宋之间。白瓷所仿定窑,胎致密,色纯白。所得方盘为一种,模印花饰,四边高敛,花口,殊净雅。盘多圆,易拉胚成器,因辽早时多用木盘,木片四围而成,乃瓷兴,所袭旧制,皮囊壶亦此种。
辽地本无瓷,自辽太祖始,多南下抢掠,定窑工匠常为掠去作瓷,其所出亦多如定瓷者,人称“辽定”。辽瓷窑有七处,布上京、中京、南京、西京中。
得宋江西南城窑鼓钉炉,青白釉若湖田,上下两周作褐彩鼓钉,器殊大,惜磕冲。清禄书院吴清处尝见同款。
得宋吉州窑执壶,吉州窑盏特多,玳瑁、兔毫、剪纸、木叶、黑釉随所可见,然执壶特少,不知其时配盏者多为他窑之执壶乎?乃今吉州窑执壶为稀贵物也。此壶周正,通体褐釉斑驳,上覆蓝兔毫,浓淡有无间,绝美佳物,配向得之花口盘、玳瑁盏及渣斗可作吉州茶器一套也。

得宋霞涧窑执壶,全品,所寄途中流尖一磕,殊心痛。历千载,执壶全品特少,其把、流、口沿处多易损。此壶折肩敦厚,色同越窑之艾色,积釉处窑变若流瀑,为霞涧窑中佳品。
得民国紫砂梅瓶,两侧贴辅首,前刻梅枝,后书“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皮壳滋润,特宜冬日插腊梅。
自余杭淡水间处得花口大漆盘,皮胎朱漆,围菊瓣花口,稍有损漆,然文气陈韵,作香盘尤佳。
得海屋钓人立轴,书诗二句,或为对联之下联,“恨教放翁无特操,多情又说海棠颠”,款咏梅,印海屋钓人。字得晋唐人古法,萧疏妍雅,奇肆之处有静穆堂堂之气。文取陆游《花时遍游诸家园》诗意:“看花南陌复东阡,晓露初乾日正妍。走马碧鸡坊里去,市人唤作海棠颠。”是陆放翁蜀中作焉,余亦尝寄寓蜀中,亦观海棠,此轴可寄此情矣。海屋为倭国江户时人,善书画,与深市河米庵、卷菱湖并称“幕末三笔”,为“近世日本书圣”。

文天祥吉州起兵抗元,携三千吉州窑工匠,兵败,散落景德镇,釉下彩绘技法遗此,故有元青花。南宋剪纸吉语常组用 “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福寿康宁 ” 三词。
观陈和平《吉州集萃》,凡三百件,特玳瑁盏及锦文瓶,多有精品。绿釉亦多,然白釉甚少,唯一鬲式炉及小盏,箸瓶竟无。执壶唯酒壶,竟无注子,是藏无尽善,常有憾事矣。
向得湖田大行炉,挺拔凌厉,与北宋大观三年胡士宗墓所出同款。
灯台或圆砚有辟雍一种,多柱承之,极华贵。辟雍为周天子所设立之大学,形如圆壁,周环水,汉班固有《白虎通·辟雍》:“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辟者,璧也,象璧圆,又以法天,於雍水侧,象教化流行也。”唐杨师道有《咏砚》诗:“圆池类璧水,轻翰染烟华”。唐长乐公主墓尝出配盖白瓷辟雍砚,又始知此砚应有盖也。
净瓶为高僧饮水器,亦配盖,以无落虫,可保饮水而不杀生也。后净瓶盖多散失。


端午节前八日,途中始闻蝉声。
夏至日,白昼最长日也,所谓“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是日天生异象,民争观望,日环之食,璨若锻金。有识之士以为阴阳之异矣,或云人间有咎。
偶翻冯唐杂文,不忍卒读,怕读久与之同流合污矣。
白居易《效陶潜体十六首》有“一酌发好容,再酌开愁眉。连延四五酌,酣畅入四肢”句,是饮酒极似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中曰“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越窑有瓷罐墓志铭,镌名姓、家室、死葬、碑界外,末附铭,以表哀思、志不朽,常多文学之语,今抄数则如下:“呜呼,夫人容华永逝,高堂寂寂,空增泣涕,幽冥难测,泉门永闭,雪起青松,白杨摇曳,记号克石,镌号万岁。”其二“尺波电谢,隙驷难留,余叔瘿疴,药饵不疗,一朝已矣,魂奄千秋,孀妻奠酒,檘殒贯心,婴婴孤稚,无父何怙,痛哉泉壤,冥路攸攸,志虽不朽,终成古丘。”其三“垅色萧萧兮,桑榆之景。人之浮也兮,如电如影。道德长新兮,吉吉口口。方流万祀兮,夷齐可盟。”其四“凄悲白杨,慈悬皓露,魂归夜台,光阴永谢,虑恐桑田,代换陵谷,频颍川,烈贞坚,芳传后嗣。”其五“福兮祸兮,如何不变。去兮从兮,空怀兆憧,青阳正当。心悲思别兮,邪月临窗。表名故里,永守于方。黄绮撰。”其六“人世不坚,亦同风烛,窀穸万年,山河记录。”其七“六纪遐令,五常英彦,幻世流空,浮生若口,口膺悬辉,日宫月殿,任改桑田,此坟不变。”其八“天胡茫茫兮,青松蔚蔚兮。骆氏夫。”


端午前二日,得一仿古长桌,霸王杖,束腰,马蹄,殊有古味,依壁立茶桌一侧,赏器其上,最得便宜。焚香饮碧螺春,时电光忽闪,夜雨大作,园木顿湿,不禁垂然,唯缸荷于风雨中自保其身,遂悟而吟七言曰:
自出污泥无纤尘,细茎阔叶难倾沦。
学兹荷种亭亭立,修到不沾珠水身。
唐朝时,不列颠处于战乱频繁之七国时代。而至明末,日本尚处战国时代。

瓶插花自东汉末始,南北朝时大兴,为佛陀手持物,隋时,观音为信众自佛教中分出,推为一脉,手持柳枝净瓶。唐时瓶花已成法花,极盛。花瓶有净瓶、贤瓶,净瓶为水器,贤瓶为供器,所插莲花有白青紫红四色。
至宋,瓶花供佛外,又出文人一派。有出土河南鲁山段店窑,北宋晚珍珠地刻花梅瓶残片,腹壁铭“元本赵家花瓶”,为呼为“花瓶”者最早物证也。北宋曹组有《临江仙》词:“青琐窗深红兽暖,灯前共倒金尊,数枝梅浸玉壶春……”。
南宋耐得翁《都城纪胜》载:“故常谚曰: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盰戾家。”南宋陈叔方《颍川语小》又云:“花有瓶,非古也,盖自释道献花始。今人遂取古鼎、鼐、尊、罍之范,强名而用之。”南宋周晋有《清平乐》词:“图书一室,香暖垂帘密,花满翠壶熏研席……”《西湖老人繁胜录》载有“香案、花瓶、麻炉、香烛”,道:“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插花不论瓶否,一概用之,风靡可见一斑。

青铜时代始于商朝,至两汉式微。越窑原始青瓷亦始于商,是越地异于北地而尚玉,若良渚文化,以青瓷类玉,乃青瓷大兴。
吴越国钱镠出生异貌,父以为不详,欲投井中,其婆抢留之,乃小名婆留,至长成随董昌,昌名其钱镠,镠,音“留”,意“金”也。
苏东坡《表忠观》记故吴越国王钱氏坟庙,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孙之坟,在钱塘者二十有六,在临安者有一,皆芜废不治。
钱镠父母钱宽及水丘氏墓在临安城西五里明堂山,死时钱镠征战平叛,停尸五年方得葬父母。墓异常例,水丘氏墓在钱宽墓东六米,西则筑一假墓,乃钱宽墓遭盗掘,而水丘氏墓保全,内秘色瓷及金银器百余。
钱镠平定两浙,封吴越王,薨时停尸两年,明宗废朝七日,于文渊阁中二拜钱镠像,又以王礼修陵寝葬之。


五月称“午月”,乃有端午,“五”又为阳数,乃又有端阳。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晋周处《风土记》载:“仲夏端午,烹鹜角黍”。端午日,悬艾食粽。得《庚子端午》一首:
买菜折来木槿花,随投湘筒似千家。
年年端午逢梅雨,白粽依然蘸饴沙。

前岁游蜀中,道边掘得六月雪一本归,植盆中置矮墙上,春秋雨雪亦未暇稍顾,不觉二载,今夏忽见点点白花开碧丛中,极细秀可人,乃抚之,搬斋中石几上侣读伴茗,时而一望,冰魂云魄,暑气顿消,遂作《六月雪》五言咏之。
本生西蜀中,移来正秋风。
土植高盆里,常置蒲舍东。
一年枝叶茂,二年花玲珑。
嘉名六月雪,星星点碧丛。
花炷琢白玉,秀簪似琤璁。
云魄分五瓣,边角起蒙茸。
冰魂偶一望,暑月生凉瞳。
见令栀子腻,徒教榴花红。
相近觉森森,无言太清冲。
再若相看久,恐怕通蟾宫。


端午后二日,梅雨不止,随妻家祭先人百岁阴寿,以所见作《城市祭扫记》。
古有五音宫商角徵羽,依金木水火土而定,亦礼化为君臣民事物,宫音浑厚而浊,长远以闻;商音嘹亮高畅,激越而和;角音和而不戾,润而不枯,徵音焦烈燥恕,如火烈声;羽音圆清急畅,条达畅意。晋后,胡乐兴,至隋,乐官谏五音为七音,且可转音,汉臣奏隋文帝万不可,是君臣不分、礼崩乐坏之举也。隋文帝遂罢议。至唐太宗,复有乐官谏,太宗纳之,遂有七音。


端午后,庭中青梧花大开,每日落花铺地,颗颗若微百合,人来往踏足下。见而作五言曰:
一日三场雨,苔荒来雀稀。
桐花开且落,簌簌打人衣。


湖州蓼汀廬主人 有小院,所蓄鹩哥、草龟、菖蒲、万年青、南天竹绝古雅。一日见其白瓷盆中植葱一盆,葱叶尖又生葱,竟可二三节,望若羊角龙爪,甚讶之。香葱、大葱,日日为佐菜之物,然一日睹此,直叹为奇物也。
庐主道此为天葱,湖州故人尝家家種之以辟邪驱灾,其祖母随所以盆盎,岁岁种之不辍,既可入神,可入膳,亦为风俗可寄之事也。乃其亦移至庐中,甚青白可人,亦成兰蒲一类,俨然清供物也。今此葱子孙又转徙栖园,植青瓦盆中,更择日刻“湖州风物”其上,以志庐主故实雅意也云。
蓼汀庵主人所赠天葱植栖园中,不数日为幼蜒所啮,根茎尽断而枯,望之无措,恐负蓼汀庵雅意矣。


端午后二日,列宋定窑萱草纹盘、弦纹盖盒、邢窑花口出筋盘、磁州窑梅瓶、三足水盂、瓜棱水盂、北宋饶州十二瓣花口大盘、花口小碟、辽白印花四方菱边盘九件于案头,为白瓷一席,唐有“南青北白”,青则越瓷“类冰似玉”,白则邢窑“如银似雪”,今赏白瓷一席,方圆高低参差,唯以色论事,比银拟雪但觉俗也。


点茶用盏分夏盏冬盏,夏盏以斗笠,冬盏以束口,斗笠敞口而薄,以散热;束口敛口而厚,以保温也。吉州窑斗笠盏多瓢,以其松胎作大器故也。木叶盏之木叶非是腐化成筋蘸釉贴盏内烧成,是直以木叶贴盏内覆釉烧成也。
高于生活者科学也,高于科学者哲学也,高于哲学者宗教也。是生活在弃无拥有,科学在以有造有,哲学在转化无有,宗教在无所谓无有。
倭国中臣氏世代任祭神官。至天智朝,中臣镰足死,以其大化改革之功,赐姓藤原。至藤原贞敏,为倭国遣唐使,极好乐,重金求学于琵琶国师刘二郎。二郎教数曲,极称其天赋敏学,遂教其所有,以女许之,传其琵琶“玄象”、“青山”二具。翌年归则献于仁明天皇,著有《琵琶诸调子品》以传,为倭国琵琶始祖也。
日本皇室称万世一系,为保血统纯正,唐前辄是儿女通婚,至唐,则纳藤原家女为唯一婚配。尝有藤原家姐妹同为皇家婆媳者。若天皇无子,则暂以女为天皇补之,再继于幼皇,女皇至今已有八。

元朝昆山顾阿瑛之玉山雅集为并与兰亭、西园三雅集之一,然又超前人所未有,凡十年百余人,集诗五千首,为《玉山名胜集》等,东南名流雅士无不往之,文采风流,映照一世。《四库全书》谓其“一代精华,略备于上”。
南宋黑胎龙泉及曜变建盏,皆是过度品类,非是中庸审美,因是废止,今奇货可居,以为珍贵也。
元汪大渊有《岛夷志略》,早英国四百年随泉州商船探访澳洲,时呼为罗娑斯,以为其为环宇最末之岛,因为“绝岛”。岛上“奇峰磊磊,如天马奔驰,形势临海 。”岛中“男女异形,不织不衣,以鸟羽掩身,食无烟火,惟有茹毛饮血,巢居穴处而已。”有“穿五色绡短衫,以朋加刺布为独幅裙系之。”有鹤一种“闻人拍掌,则耸翼而舞,其仪容可观,亦异物也”。


韩熙载侍南唐三朝,才高气逸,无所卑屈,官终中书侍郎、光政殿学士承旨。审音能舞,善八分及画笔,皆冠绝。为文长于碑碣,颇有文名,其所作制诰典雅,人称“有元和之风”。其曰“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知南唐之将覆,而耻为之相,故以声色晦之,耽溺风雅,忘怀取适,不事生计,身殁之日,四壁萧然。李煜痛惜不已,赠同宰相之平章事之职,谥“文靖”,命葬于梅颐岭谢安墓之侧,“山峰秀绝,灵仙胜境,或与古贤丘表相近,使为泉台雅游”。命徐铉作墓志,谓其“审音妙舞,能书善画。风流儒雅,远近式瞻。”
徐铉嗜香,每当月色清明之夜,于庭中静坐焚香,伴月修心,名“伴月香”。韩熙载则对花焚香。其谓“花宜香,故对花焚香,有风味相和,其妙不可言者。木犀宜龙脑,酴醾宜沉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薝卜宜檀。”后多见古画中画香炉侣以瓶花,应自此始也。
“曱甴”音“约由”,蟑螂也,《尔雅》称为蜚、香娘子。此物原生三亿年前之非洲,繁衍全球,成五千种,尤适温热,吾国之南地常见之。多野生,城市家中所见者百不其一。其可一月不食、一周不饮,即无头亦可活九日,一次受精,终生产卵。乃所以一物种存三亿年者也。


见一湖田瓷印“佛法僧宝”,知向得之“宝”之一角同此印所残遗也。
近年吉州窑器中有“白吉州”一种,多为鬲式炉、觯瓶、花觚等,是宋朝文士慕古,以瓷作彝鼎古器,特有米黄釉作此类器物者,后世多视为吉州窑也。近年有景德镇湖田窑址出同类物甚精且富,乃知白吉州谬也,乃为湖田窑器也。与立乾论此事,其道二地辄出此器,殊难区分,若五代邢定难分,景德镇至吉州千里,竟出同类米黄釉器也。韩国新安沉船出水元朝文物中有此类器,综上可知,此为元朝景德镇烧造。

行炉为皇家行香法会之物,从南北朝始,直至明清。宋程大昌《演繁露》载:“'行香’即释道之谓行道烧香也。行道者,主斋之人亲自周行道场之中;烧香者,爇之于炉也。东魏静帝常设法会,乘辇行香,高欢执炉步从,鞠躬屏气。”宋赵光辅《番王礼佛图》中见行香礼佛之人,前者双手执单柄雀尾炉,后者执无柄行炉,是此等情状。

唐五代有贡窑,为地方进贡精绝瓷器为皇家用,如秘色瓷,宋亦如此,如定窑、耀州窑、越窑。北宋末,宋徽宗“以定州白瓷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烧青窑器”,此为官窑之始也。南宋乃仿汝徽宗旧制而于杭州老虎洞烧官窑。至元则设瓷局,渐为官窑专烧,无需地方进贡,明清尤甚,乃有明清官窑。
“官”为官样,“新官”为新官样,是瓷场烧瓷之样也。
明朝人所谓“汝官哥钧定”为宋五大名窑,今论证之,确凿以为汝官定三者为宋,哥为元而钧为明。
汝窑可视为北宋官窑,今传世者仅百余件,明曹昭《格古要论》谓:“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汝窑以无纹者贵。徽宗尝赏赐蔡京汝窑盘,底刻蔡字。南宋周密《武林旧事》记高宗幸清河郡王张俊宅第,张俊进奉汝窑器瓶、洗、炉、盒、盏、盂、奁等凡一十六件。汝窑早期烧瓷非专用,后为皇家专用,所以张俊敢以汝窑器献。

元孔齐《至正直记》记载“乙未冬,在杭州时,市哥哥洞窑者一香鼎,质细虽新,其色莹润如旧造。识者犹疑之。会荆溪王德翁亦云,近日哥哥窑绝类古官窑,不可不细辨也。”南宋官窑在为仿北宋汝窑,生烧浊釉,乃老虎洞、郊坛下、龙泉、低岭头所出佳者或定为官窑器,可视为修内司所辖办者。哥窑向来窑址不明,传与龙泉为哥弟窑,实不然。所谓“官哥不分”,其二者多有共性,如紫口铁足,施多层釉,如奶皮皱,如开片。近来勘测为哥窑出老虎洞,且为有八思巴文之元代层,考为元于南宋官窑上以官匠续烧而已,然釉冷硬而无宋官之酥润也。官窑传世四百余件,以冰裂纹为上,大开片为次,细开片为下品也。明高濂《遵生八笺》赏官窑“色取粉青为上,淡白次之,油灰色之下也;纹取冰裂鳝血为上,梅花片墨纹次之,细碎纹之下也。”

今日所见钧窑器为金钧及明钧,金钧为民间常见红斑紫斑者,北宋于此二色斑为僭越不可用也,乃是金朝地物。今域外大馆藏及各拍场拍所谓宋钧花盆、鸡心罐者,为明朝宫廷官烧之物。明亡时,清承故宫中物,有钧窑成套洗子及带托花盆,底辄标刻数字一至十。清末天下大乱,那桐、徐世昌出内藏此套钧器二十余件,作北宋贡瓷看,抵押于汇丰银行,得银十万两,作宣统复辟资本。期限已过赎回无力,由银行买办赎出,转卖美大都会博物馆。得美国人大赏,钧价陡高,有“黄金有价钧无价,一具钧器千重厦”、“钧窑小笔洗,千亩好土地”之说。
定窑为北宋贡瓷,以粉白胜,至南宋,定窑归金所有,所出多乌白,然犹为贡瓷,金帝嫁女,陪嫁定器百余件。

栖园珠兰次第开,花枝较去年益盛,叶如椿而枝节如水黾,花开时粒粒若粟米,穗穗缀若黄珊瑚,暗香如兰,惜花开二三日即凋无寻迹。特搬案头,满室香度。
绣球亦开,紫罗兰色,殊雅。绣球可园中广植,花开如沸海,亦可盆植,清秀若闺中女子也。

明初时,日本国朝觐,洪武帝询:“日本何风俗?”使者作《答大明皇帝问日本风俗诗》:“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银瓮储清酒,金刀脍素鳞。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阳春。”
日本天皇以下,等级为士农工商,士为将军、大名、武士等,世袭,有称姓、佩刀权,可斩舍御免。工商为町人,以手工、贩卖为业,居于城下町;农民不得迁徙、从商;以下又有秽多,以饲养屠宰编制为业;非人则事丧葬乞讨矣。
倭战国时,有织田信长家臣挟一非洲人至,大名不信有黑肤人,命人汰之,色如旧,亲揩之,亦如旧,遂信,留为近侍。近侍高九尺,大名高六尺。其戏谑家臣而遭本能寺之变。吾国天子以龙为象征,日本皇室以凤为象征。足利义满尝欲篡位天皇,修金阁寺僭越用凤凰纹饰。
日本战国时有典故,问“杜鹃不鸣,当如何?”织田信长答为:“杜鹃不鸣,杀之!”丰臣秀吉答为:“杜鹃不鸣,诱之鸣!”德川家康答为:“杜鹃不鸣,待其鸣。” 是三人之性现也。乃日本有谚曰:织田信长为种稻者,丰臣秀吉为收谷者,德川家康为食米者。


得晋越窑狮塑烛台,失半爿,长扎许,须鬣曲卷,色翠碧,侧视如全者,与津门向阳商计嵌为屏。屏后覆板,后刻诗及小记,作案头雅物,亦定可传焉。诗记为:
瑞色青青一卧狮,千年半璧遗珍奇。
应听烛下晋人语,可将说来吾等知?
庚子夏,得此西晋越窑狮塑烛台半璧,嘱津门向阳嵌为屏也,并诗以咏之。庚子荷月海上栖园主人。


得清浅绛四面仕女脉枕。四面仕女各态,两端镂空金钱格,浅绛瓶盏盆筒多见,脉枕少矣。
得晋越窑钵,胎厚重,釉鹅黄光亮,外一周印睛纹,下密排菱格纹,型周正,甚佳。
得辽白方盘,人称辽定者,色白净,印蝴蝶草花,四壁外斜,边刻花口。尝于京中古玩城见一店陈四枚,自辽墓中出,辄碎拼,型色印花略同此者。辽原以皮囊壶、木方盘作器,至学宋,方代以瓷器,乃有瓷皮囊壶及瓷方盘也。
得耀州窑花口樽,道是自蒙地墓中出,碎为数十片,嘱海南赵钰者修复,近一年而成,视若完璧。此樽圈足,釉翠色,腹刻牡丹,长广口为花瓣卷起,壁刻蕉叶。尝于大拍及博物馆见之。
得湖田窑折沿洗,圈足直壁折沿,内刻卷草牡丹,釉白中闪蓝,胎稍厚,应为南宋晚物。
得耀州窑折沿洗,直壁卷沿,内印花牡丹纹,印模清晰,釉暗翠,釉内积泡颇丰,型颇罕见。
得龙泉窑长颈瓶,为南宋早龙泉官器,圈足、垂腹、长颈、束口,釉鳝鱼黄,通体布大小开片。造型、修胎、施釉颇精细。唯颈失大半,补为花器也。有见一大内瓶釉绝如此。

涨潮《幽梦影》载:“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自杭州慢兄处得定窑棋盘及黑瓷棋子百七十枚、白瓷棋子百六十八枚。棋秤上湿胎划线格,下湿胎刻字:“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床边。丁卯。”行草闲散清逸,且畔作伴写,刻划随意。此句出《五灯会元》“鼎州大龙山智洪弘济禅师,僧问:「如何是佛?」师曰:「即汝便是。」曰:「如何领会?」师曰「更嫌钵盂无柄那。」问:「如何是微妙的禅?」师曰:「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床前。」”此是禅宗机锋语也,简而深。大慧禅师为宋禅林巨匠, 十七岁出家,因闻“熏风自南来”悟入禅境,后因“有句无句,如藤倚树”之语而得以彻悟,号妙喜,两度驻锡径山,御赐大慧禅师,力倡看话禅法,为临济宗再兴高僧。


小暑前一日,梅雨急缓交替不止,闭门焚香习灵飞经,饮茗赏定器。有定窑划花萱草纹卧足小洗,白净可人,又一印花蝶草纹辽白方盘亦佳。想辽道宗皇后萧观音秀逸纤柔,善音律诗词,谏猎秋山遭疏,作《回心院》词十首,命教坊伶官赵惟一作调,以琵琶对弹,极情致缠绵。佞臣耶律乙辛等进艳诗《十香词》,谎称宋皇后所作,请萧后抄之,以词书双绝,萧喜诗,乐而书之,并作七言《怀古》附其后:“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君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诗中有“赵惟一”名,不知是否巧合矣。手书呈上,诬萧后与伶官私通并写艳词、藏名诗,萧观音遭赐死,年三十五。观此定器辽器,是当时物,雪色如“知情一片月”也,乃檐雨声中,记此一段故实。


是日理浅绛小菖蒲盆蒲列案上赏,菖蒲乃文草也,故其盆亦益小而秀、古而雅。
金兵南下,南宋高宗奔窜于江浙一带,至越州,稍安定,大赦改元,敕曰:“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爰因正岁,肇易嘉名,发涣号于治朝,霈鸿恩于寰宇,其建炎五年,可改为绍兴元年。”升行在越州为绍兴府,题府额“绍祚中兴”。
绍兴元年,于绍兴府行“明堂大礼”祭天祀祖,依“三礼图”命余姚烧造祭器。宋《明堂祭器》载:“祀天并配位用匏爵陶器,乞令太常寺具数下越州制造,仍乞依见今竹木器祭样制烧造”。“余姚呼集陶工,坯冶秘色”,余姚县令拟《祭窑神祝文》:“比者宪台有命,埏埴是营。鸠工弥月,巧历必呈。惟是火齐,造化杳冥,端圆缥碧,乃气之精。兹匪人力,实繄神明。是用奔走,来输其诚。有酒既旨,有肴既馨。惟神克享,大侈厥灵。山川辑瑞,日月降。俾无苦,以迄有成。”

此为宋南渡,汝窑、定窑在籍窑工亦有南下者,绍兴元年复召为官匠,乃所以汝窑之浊釉、支钉,定窑之萱草纹划花尽用于南宋官定越器,为承接北宋汝窑与南宋官窑之功也,乃所以明李日华《六研斋笔记》谓:“南宋时余姚有秘色磁,粗朴而耐久。今人率以官窑目之,不能别白也。”南宋越窑官窑在古银锭湖一带,有寺龙口、低岭头等。
绍兴二年,高宗迁杭州。绍兴四年,复明堂大礼,依《宣和博古图》烧祭器七百余,“所有陶器,乞下绍兴府余姚县烧变,并乞于大礼前十六日起发,赴太常寺送纳。”又“袭故宫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澄泥为范,极其精致,油色莹澈,为古所珍。”至绍兴三十二年,高宗禅位为太上皇帝前十年,郊坛下已另设新窑,南宋越窑官窑止矣。

宋太宗谓房玄龄、萧瑀曰:"隋文何等主?"对曰:"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之论事。宿卫之人,传餐而食。虽非性体仁明,亦励精之主也。"
清朝皇帝十日、十五日一朝,于乾清门御门听政,平时面臣而已,京官四品以上方能见君,地方三品以上。
胎土中加含铝高之紫金土,则胎可硬而薄;釉调为石灰碱釉,则浊而不流。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今人多用公制,尺寸已少人用。古人云:“布指知寸,布手知尺”。拇指宽为一寸,余四指宽三寸。所谓“三寸不烂之舌”,亦可知寸度。尺则如手张为虎口,则虎口长也,古尺为十七厘米。人高一丈,故曰丈夫。其后尺渐长,为今日之制。
汉始封王,以古国名,为皇帝之兄弟叔伯子侄,明中后及清,封而不建,且以美称代国名,如恭亲王。明朝王爷不许进京,清朝王爷不许出城。

近日一明嘉靖版《永乐大典》湖、丧二字卷,卷二千二百六十八、二千二百六十九及卷七千三百九十一、七千三百九十二,于纽约拍卖,为一我海宁买家以六千四百万金竞得。
《永乐大典》为明永乐帝诏修之百科全书,“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全书万余册,两万余卷,三亿余字。今正本已不可寻,副本亦仅存四百余,“为古籍之白眉也”。今此二册归来,为珠还合浦, 归憩蚌母也。
然今贵为古典者,于朱棣崩后束之高阁,有明一朝,无甚作用,至嘉靖皇帝深爱之,复抄一份为副本,明末正本已不复见矣,副本至今散佚如此。


小暑后二日,以宋越窑执壶、龙泉盏托、耀州窑团菊盏布案头,聊作古人酌饮状。此三器辄青瓷,古人尚青,此见一斑。诗其曰:
型修端圆正周,色营缥碧青幽。
试问何家善造,越州耀州处州。


小暑后五日,游余杭,过鼓楼,游御街,于城头巷寻茶饮,食油爆鳝丝虾仁面、葱煎包。得诗曰:“
钱塘自古称繁华,却避繁华慢寻茶。
斗富二桥西河下,柳蝉声里过船家。”
次日携儿登吴山,写《登吴山记》。

李商隐有《登乐游原》诗:“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游原名始于汉,以其地势高平轩敞,可下览曲江池、大雁塔、京城一带丽景。唐时“每三月上已、九月重阳,仕女游戏,就此拔楔登高,幄幕云布,车马填塞。”
唐多白釉器,亦有黄绿蓝之三彩,亦有蓝釉器,然绝少,绝珍。蓝釉以钴发色,钴矿料为波斯土物,历数年万里驼马而来,必视若珍宝而惜用,为三彩之一种,全蓝釉则奢极。天宝间,唐与阿拉伯帝国有怛罗斯之战,以及其后之安史之乱,五代十国分裂,矿料之路遂断绝,其后无蓝釉,乃至宋三彩、辽三彩亦不见蓝色。至元,丝绸之路复通西域,则蓝釉复现,为“元青花”焉。亦名“苏麻离青”、回回青。至明宣德后,多用吾地江西乐平之平等青、江西高安之石子青、云南宣威之珠明料、浙江金华之浙青。
科举,宋考策论,明考八股,乃宋学子以博古通今,明学子唯寻章摘句而已。

选后选德,选妃选貌。清后宫九级 :皇后一人,侍宫女十;皇贵妃一人,侍宫女八;贵妃二,每侍宫女八;妃四,每侍宫女六;嫔六,每侍宫女六;贵人 、常在、答应不限,每侍宫女四、三、二。另有宫女不计。如此计算,后宫佳丽略二三百人。
明初,东海倭寇来犯,朱元璋下诏曰:“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以白话入圣旨,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明朝隆庆前禁海,闭明州市舶司,不得贸易,乃走私盛行,倭寇来犯。命俞大猷及戚继光于浙江、福建抗倭,二将练兵用兵如神,堪为俞龙戚虎。戚又升为神机营副将北上灭蒙寇,以南兵法练北兵,亦大胜,自诗“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月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至隆庆朝,开私贸处漳州月港为公共贸易处,至明末,世界白银三之一流入吾国。
崇祯皇帝,一反嘉靖、万历不朝之风,宵衣旰食,夕惕朝乾,“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在位十六年更换首辅五十余,然大明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终为末帝,乃所以“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

王安石得势时自比伊尹、吕蒙,作有《浪淘沙令》“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末句则绝“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意也。
俗言“胡运不过百年”,南宋陈亮有词《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曾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皇家与佛家非是信与不信,是用与不用,佛以安民,若佛盛夺皇家,则三武一宗灭佛,收其佛僧土地金银。
张潮《幽梦影》“以松花为粮,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石天外缀曰:“坐乔松下,如在水晶宫中见万顷波涛总在头上,真仙境也。”二君辄趣味之人也。


初伏后三日,搬菖蒲一盆花几上,列耀州窑花口樽、大观盏、团划花菊盏、牡丹折沿洗、荷花戏鸭碗、划花牡丹碗于条案赏玩,器与菖蒲皆绿。
傍晚沿河行,河水为雨水所涨,栏外河渚上生荇菰,绿带紫花,螃蜞不胜水淹,爬菰叶上稍憩。岸树绿暗,群蝉于杉杨中鸣不休。见栏上有白花形如牵牛,然瓣开若破絮,亦竟然零碎之美,查是栝楼也,结果形若橙,皮若南瓜,其籽可食。
大暑日,江南梅雨,万木生长,今出梅数日,万木皆老,叶绿灰,果缀满枝。
鸟贵为一二只,晨鸣珍为天籁,今鸟繁生,每晨若卧身鸟市场中,窗外聒噪不已,可谓鸟声灾矣。
主人敬酒为酬,客回敬为酢。

日本、朝鲜本一意。唐赐改倭为日本,以其为日出之国也。明赐高丽国号朝鲜。朱元璋国以其“国在东方,先受朝日光辉,朝日鲜明,是为朝鲜”,乃朝鲜音应为“招仙”也,不知何时,谬传至今。朝鲜李氏王朝沿用大明年号至清末为日本所灭,即明崇祯后,内廷亦沿用明年号为崇祯后某年,以致三百余年。直至清亡后民国。
明万历年间,丰臣秀吉一统倭国,不可一世,意于借道朝鲜,吞灭大明,万历帝命抗倭援朝,丰臣秀吉死,朝鲜保全,感恩大明为“再造番邦”。四百年后,日本侵华,是蛇吞象之心不死也,
丰臣秀吉借道朝鲜,其时致信道:“日本国关白秀吉,奉书朝鲜国王阁下:雁书薰读,舒卷再三。抑本朝虽为六十余州,比年诸国分离,乱朝纲,废世礼,而不听朝政。故予不胜感慨,三、四年之间,伐判臣,讨贼徒,及异域远岛,悉归掌握。窃案事迹,鄙陋小臣也。虽然,予当于托胎之时,慈母梦日入怀中。相士曰:“日光之所及,无不照临。壮年必入表闻仁风,四海蒙威名者。其何疑乎?”依有此奇异,作敌心者自然摧灭,战则无不胜,攻则无不取。既天下大治,抚育百姓,怜愍孤独。故民富财足,土贡万倍千古矣。本朝开辟以来,朝廷盛世,洛阳壮观,莫如此日也。夫人生于世也,虽历长生,古来不满百焉。郁郁久居此乎!不屑国家之隔,山海之远,一超直入大明国,易吾朝之风俗于四百洲,施帝都政化与亿万斯年者,在方寸中。贵国先驱而入朝,依有远虑而无近忧者乎!远邦小岛在海中者,后进者不可作许容也。予入大明之日,将士卒临军营,则弥可修邻盟也。予愿无他,只显佳名于三国而已。方物如目录,领纳,珍重保啬!”


海瑞曾为淳安县知县,现淳安已淹千岛湖中。
自古若君权强,则天下兴亡寄予一姓,一旦昏聩之君,百姓必然困苦。若臣权强,则权臣辈出,国家动荡败亡。周室瓦解,王道陵迟,先有政不出天子,乃有陪臣执国命。先有季氏专鲁国之政,乃有阳虎专季氏之权。先有曹丕篡汉,乃有司马氏篡魏,继有刘裕篡晋,然后萧道成篡宋,萧衍篡齐,陈霸先篡梁。隋文帝杨坚以国丈丞相篡位,推行三省六部,始分宰相之权。然唐沿隋制,虽无权臣篡权之虞,然有君君夺位之争,唐太宗逼父唐高祖,唐玄宗逼父唐睿宗,唐肃宗逼父唐玄宗。更有强藩作乱,安禄山史思明以臣逆君,安庆绪弑父安禄山,史思明弑君安庆绪,史朝义弑父史思明。宋太祖赵匡胤以陈桥兵变而重文抑武,则至宋之时,君臣文武制衡良佳。蒙元灭宋,改中书省集权,设左右丞相,一返隋唐前朝之制,不足百年,权臣辈出,三年五年,君权更迭频频,以致速亡。明学宋制,太祖杀胡惟庸,废丞相,以内阁群相治国,然文官过盛,以阉竖制之,又以亡国。赵翼言:自古亡国多出七因:“其一女宠,其二阉竖,其三强藩,其四悍夷,其五外戚,其六朋党,其七流贼。七者有其一,则国家不安,有其二,则国有倾覆之险。”汉祸外戚,唐祸女宠、强藩,宋祸朋党,而明占其五。阉竖有王振、魏忠贤;强藩有鲁王、桂王;悍夷有蒙古、满清;朋党有东林党、阉党。流贼有张献忠、李自成。
夫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久必衰,衰久必盛。若有一代,富比赵宋,强比汉唐,必不可以不以史为鉴矣。

中伏前一日,连日晴热,梅雨间枝叶茂不可遏,园地尽蔽,今于日下颓萎,芙蓉榴竹皆卷缩不堪,园竟疏疏然矣。夫四时轮回,必先予之,后必夺之,自然之理也。
河南项城书商一枚书生以吾《蜀中记》打印稿相示,上书“呈请赵老师雅正,后学王飞,丙申春”,记此四年前访燕京老赵会客厅赵君忠祥,以此稿求教,获其雅评。此外又见其手稿一打,定是遗物沽出矣。夫斯人已去,卷帙云散,睹物思人,不禁叹息。一枚书生道:“世间之巧妙,在于看似很大,却又很小。兜兜转转,因缘际会。”
《灵璧志略》载:“灵璧出石,然多一面,刘氏园中砌台下,有一株独巉然,反复可观,作麋鹿宛颈状,东坡居士欲得之,乃画临华阁壁,作丑石风竹,主人喜,乃以遗予,居士载归阳羡。”
苏格拉底谓“美德即知识”,意为有知方知美丑,而行美丑,无知则丑而不知也。
唐太宗时,托塔李天王李靖帅轻骑三千灭东突厥于阴山,高宗时,又灭西突厥于新疆,残余西迁,皈依伊斯兰教,其中一支由首领奥斯曼建国,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攻占东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堡,改为首都伊斯坦布尔。

蜀中蒋蓝及羊子扪草攀崖,探成阿公路飞沙关隧道,隧道为人工开凿,全长二百五十米,时汶川知县为飞石所击,死于任上,汶川地震时,山崩隧绝。荞麦君见蒋蓝发图,不禁叹其险曰“猿猱欲度愁攀援”,吾亦见而联句“人疲马嘶望绝关”,荞麦君再续“以手抚膺坐长叹”,吾更结为“仍在蜀道第一弯”。古无隧道,是李白先有《蜀道难》,今一隧道通而复绝,见蒋蓝所之,荞麦所吟,益知其难哉!

春秋之时,儒、法、墨、道四家争鸣。儒家仁者爱人、民贵君轻;墨家上贤、兼爱非攻;道家无为而治。秦行法家,以武力统天下,然苛政速亡。汉初以道家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则有文景之治。防强藩,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天人感应,君权神授,三纲五常,已非彼时民贵君轻、仁者爱人之儒学,是寓法于儒,沦为儒术矣;至宋程朱理学,明王阳明心学,则儒为教也。
封建万非专制,封建乃封邦建国,唯周一朝,秦后辄是君主专制。

裴迪南、伊莎贝拉为阿拉贡、卡斯蒂利亚二国国王,结为连理后,其子统一二国为西班牙。
哥伦布以马可波罗游记为向往访中华,携伊莎贝拉国王致大元皇帝信,此时不知元已亡百余年矣。至南美洲,见满目蛮荒定非马可波罗所谓黄金之中国,或以为印度,乃其人命名为印第安人。为掠其土地,传入天花疟疾诸病毒,洁净天然之洲顿为炼狱,千八百万土人百不活一,土矿尽夺,乃贩非洲黑奴于此,以作劳力,运奴亦风浪病疫之下,四百年间一亿黑奴十活一二,然其利可又十百倍。
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为文艺复兴前三杰为文学三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为后三杰,为美术三杰。薄伽丘之《十日谈》,我国之兰陵笑笑生之《金瓶梅》也。
卢浮宫有三宝,为断臂爱神维纳斯雕像、无头胜利女神奈姬雕像、无牙达芬奇父友之妾蒙娜丽莎画像,皆残疾人矣,所谓残缺之美。

清人以二十万兵分五路入明,明十倍兵力不支而土崩瓦解。
张献忠建大西政权,李自成建大顺政权,崇祯殉国后,又有南明弘光、永利政权。张献忠、李自成败,张献忠残部归桂王永利政权。缅甸果敢族为李果逃亡避居之后,汉族也。
郑成功父郑之龙为海盗,母为日本人,一混血儿也,父招安而拥立南明唐王隆武政权而为帝师。郑成功,原名郑森,唐王喜爱之,收为义子,赐国姓朱,名成功,意反清复明成功,封延平郡王。父降清,郑成功不救父而救国。以水师十万攻南京误败,退守厦门、金门岛,败荷兰而收琉球岛为据点,次年而亡,其子郑京继任,数于清庭招安不受,康熙收之。并题联高誉郑成功:“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守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朱元璋少放牛,继而出家为僧,寺毁,投起义军郭子兴,娶其义女,郭子兴死,代为领袖,建都南京,国号洪武,败陈友谅、张士诚,驱蒙古于大漠,立国二百七十六年。李自成,少放羊,继而为驿卒,杀人而投起义军高迎祥,高迎祥被捉,代为领袖,攻占北京,定国号大顺,为入关清军所败,立国四十二天。建国之人、亡国之人,亡国之人又亡,轮回何等相似。


得《蝴蝶图》,杭郡淡水间选物辄雅,此图为东瀛人作,画蛱蝶七,凡三种五组,白粉黄粉、蓝蝶、红长尾蝶,或翩然而下,或相伴而飞,或停食于芸草之上,斑点筋粉,工笔绝精,须爪晰然,神态活动,栩栩如生,下没骨画虎耳芸草,烘染氤氲,仿佛雨后。款“仿毛周笔意于梅清鹤瘦山房,甲午秋九月,塗吟。”钦印吴印、臣氏。款中毛周者,清乾隆时长洲人,字榴村,号榴邨女史,淡色画花鸟草虫,同时人沈挺《畊砚田斋笔记》谓其“点缀花草,极其精丽。”亦栖园所见蝴蝶文气静谧无逾此幅者也。

立秋前五日,酷热,烁石灼金,人若处火炉中,理园浇水,挥汗如雨,剃头菖蒲经梅雨辄生茂碧。盆松去岁虫害,叶零落,搬矮墙上,伴盆兰,榴下受日,今春经密生芽苞,一夏长成,益发遒秀。锯沈南植壶胆为小菖蒲盆,仕女坐蕉叶上,伴书而沉思,已是消夏之态也。斋中挂《蝴蝶图》,下列蝴蝶盆蒲、蝴蝶鸦片罐、茶盏,作栖园弄蝶一组也。又搬棋盘于松下,作松下对弈状,改昨日所作《庚子夏得宋定窑棋子棋盘作》为:
得自余杭葛氏处,道出定州古寺前。
黑子百七白百六,四足拱支一枰田。
白定黑定晨星子,莹莹凝润半珠圆。
指尖攒成入窑火,偶遗指纹信前贤。
黑定间发紫定色,自教盘盏不足鲜。
枰田方正胎光素,纵横竹刀十九弦。
削泥煅成石磐坚,至今犹带焦谷烟。
背刻二句机锋语,摸划读来几重玄:
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床边。
恍然深山入古寺,无知人间已千年。
僧殿森森僧寂寂,唯有绕殿响涧泉。
一枰残棋对夜月,卧有老僧未入眠。
见有生人支身起,色无惊奇邀黑先。
棋声每与泉声落,围且提子断复连。
月西明窗渐暗淡,胜负未分悠然悬。
忽道僧寺久必废,鸟道空然钵盂传。
黑白昼夜无非是,弦在枰上子在弦。
且将此物携归去,每着一子一乘禅。

梅雨后,见案上葫芦、折扇、湘妃茶则辄生浮毛,是雨季生霉矣,乃所以又称霉雨。自古江南有梅雨后晒物之风,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记六月六日故事。“曝书籍图画于庭,以辟蠹去霉蒸,亦或晒其服物用。老儒破书、贫女敝缊,反覆勤日光。豪家富族,曝衣则登楼,绮秀毕陈,云霞光灿,香飘彩桁,隔院传风,裘落毳毛,洒空霏雪。曝书则分箧,缥缃并列,古色斑斓,麻纸唐文,躞池金玉,刻丝宋画,楼阁仙山。至佛宇禅宫,亦出叶经,集村妪为翻经会,令跪烈日中,翻经曝之,云翻经十次,可转男身,借以敛钱,实诞慢不足信也。”
唐高祖铸开元通宝钱,非是玄宗开元年造,有唐一代辄用此钱,唐后辄用此形制,至宋始以年号铸之。


江南梅雨后,数日干晴,即间有台风造访。立秋前三日,鸿风自浙北来,行云逐龙驱马,天风鼓窗摇木,人迎风行道中若逆流而上,人风相搏而人不能胜者。及夜,暴雨如注,翌日近午方止,鸿风过焉,暑气为之一消。
得定窑“尚食局”款划花龙纹汤盏。碎五片拼成稍而有缺失,虽非完璧,观亦气韵不凡。碗敦式,口扎许,芒口覆烧,釉牙白温润,积釉处泛浅黄,胎过烧而鼓包如豆芥,口亦稍失圆。内外刻花龙纹,内刻一盘龙于碗底,龙细颈利爪,鹿角马首、驴耳虎齿,颌生须而顶生发,屈躯蟠舞,鳞鬣生风。外碗壁一周刻二行龙,前龙回顾,后龙若逐,形貌一如盘龙,龙首近碗沿处刻“尚食局”三字,龙碗刻款者,自又非凡物也。
得南宋湖田花口台盏,釉青白,稍土沁蚀釉,敦矮,托足六隔镂空灵芝状,隔划双线,足下又刻花口,此形制见者凡五七件,然多磕冲,全品甚难得。


得北朝相州窑印花高脚杯一对,外壁印花卷草,高足,足印莲瓣,应为二半模具做胎,合并修胎而成。通体青釉,内壁有斜积釉,玻璃质,望若渌水。北朝先后为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五朝,计百九十五年,多以相州为都城,即今河北邯郸也。至北周杨坚篡国而为隋朝。乃此窑甚古,时越窑青瓷亦佳。
得清末浅绛河清海晏温酒壶一套,盖杯盂三件皆齐备。白地以黑釉画燕及水纹,以胭脂釉画水中花瓣,意“河清海晏”也,素彩二色,淡雅出尘。清末民国饮黄酒者多,乃此壶可汤酒随饮,保温之不失。
青岛栾弟崇海来访栖园,饮茗单枞冰岛二种,对园挥扇赏器吉州、越窑、耀州数种,论昨日西泠拍品,竟多有赝杂,不禁唏嘘。








 |  栖园主人五记之《蜀中记》 |

《江南记》《域内记》《域外记》《栖园日记》筹备出版中……

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晚明。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                                            -----余秋雨

气韵古朴,行文优雅,似与前人松下泉边品茗、听琴,一脉心香,旷渺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喧扰中回归宁静。                                                       -----赵忠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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