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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克”前尘

 煮酒胡同 2021-11-30

派克

前尘

 我曾经得到过祖父一份至为珍贵的礼物,可是后来在一次出差中不慎丢失了,让我内疚了很久很久……

 礼物是一支锃亮乌黑,带着金色笔尖的派克钢笔。从我有记忆起,这支钢笔就一直别在祖父的上衣口袋里,经常看着祖父细心地清洗、擦拭,极为珍视。

 在我五岁那年的春节,奶奶把在外面和哥哥们疯玩的我叫了回家,说家里来客人了。一进家门,便看见了一位很优雅的长辈,和一位很漂亮的阿姨。我按祖父的吩咐,称呼她们为玉蓉奶奶和舒兰姑姑。舒兰姑姑看起来跟小叔叔差不多年纪,穿着一件翠绿色的呢大衣,款式和料子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我很想很想去摸一摸那毛毛的衣料子,可就是不敢造次,两只手插在满是泥污的罩衣口袋里,怯怯地看着大人们。祖父和奶奶带着玉蓉奶奶和姑姑在香案前上香跪拜,这让我感觉怪怪的。

  奶奶去了厨房做饭,我趴在祖父的大腿上听大人们说话,顺手从祖父棉衣里面的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把玩着。突然,我听到玉蓉奶奶说了一句:“这支笔还能用吗?”祖父还没作声,我已经脱口而出:“能的能的,爷爷经常用来写好多好多的字。”玉蓉奶奶有点激动,语气更有点哽咽:“二十年了,想不到你还在用。”祖父轻声地回应着:“好用着呢,只是换了几个笔尖而已。”原来,这笔已经跟着祖父二十年了!那时我并不明白这支钢笔对两位长辈的意义,只是印象中,我的奶奶和玉蓉奶奶看着祖父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温婉和蔼,异常的亲切。这是我第一次跟玉蓉奶奶见面,第二天,她们就离开中国了。再后来,每隔几年玉蓉奶奶会回国跟祖父聚一聚,而那位舒兰姑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多年以后,我在祖父的手稿中看到他关于玉蓉奶奶的记录,才知道玉蓉奶奶是祖父在广州工作时的红颜知己,曾经跟祖父一起渡过了好几年光阴。因为当时社会局势的混乱,祖父已婚的身份,才让他们不得不分开了。玉蓉奶奶和祖父分开了以后,悄悄生下了舒兰姑姑,那次因为决定出国,觉得后会无期,才把舒兰姑姑带来跟祖父见一面的。满脑子老式观念的祖母并不介意玉蓉奶奶和姑姑的到来,不存芥蒂殷勤款待,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祖父母能一辈子都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原因吧!

那支派克钢笔,是玉蓉奶奶在当年跟祖父分手时送给祖父的纪念品,祖父一直珍而重之,贴身携带,笔尖坏了就千方百计地买来更换。祖母不在乎派克笔常伴祖父的身边,也不介意玉蓉奶奶常在祖父的心上,就这样安静地伴着祖父走过了大半个世纪……在她的人生中,祖父就是她的天和地,她体谅并接受了丈夫的所有,而祖父更包容呵护了她的一生!

 我上中学前的暑假,祖父忽然决定把派克钢笔送给爱写文的我,并语重心长地嘱咐我好好保管,好好利用。我知道这支笔在祖父心中的位置很重要,拿在手里便感到异常的温暖,我平时不怎么舍得用,但却习惯地把笔带在身边,学着祖父的样子,对它不离不弃!

 新学期的某天,我在班上一位男同学的手上,看见了一支刻着图画的黑色钢笔,一只昂首高歌的小鸟站在花枝上,栩栩如生,让一支普通的钢笔变得精致而灵动了!我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念想:如果我的派克钢笔也能刻上点什么,那该多漂亮啊!一问之下,竟然是同学自己刻的,我尝试着问了他一句:“这难刻吗?要刻很久吗?”同学马上说:“那当然了,好多支笔等着我刻呢,可我都来不及帮他们刻。”我一下子给搪塞住了,默不作声地走回了座位上。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我默默地看到了好几个同学都拿到了这位男同学雕刻过的笔。有好几次想去问问他能不能帮我刻笔,可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很少跟男同学玩在一起,依然不敢造次,不敢开这个口,只能一直在心里边说:等等吧…...等等吧……

  结果,升了级,学校重新分了班级,也成功地把我跟这个男同学分在了两个班,从此便断了联系,我的钢笔也维持原貌地继续跟在我的身边。

三十年后,同学聚会上重遇这位男同学,我毫不意外地一眼认出了他,因为他的外表变化不大,更因为那支没能“锦上添花”的派克笔......

 我在少年时的青涩,腼腆,气怯,总为自己存下很多不可思议的小插曲。记忆已经在岁月中穿梭洗礼,斗转星移光影悠悠,所有的今时往日,都宛若在时光里的轮回……

派克笔一直陪着我读书,上学,工作,就算是不怎么舍得用,那么多年以来,也把祖父连笔一齐交给我的笔尖用完了,旧款的笔尖不好配,我就更加珍而重之极之吝惜去用了。

祖父去世那一年的中秋前夕,车间生产因为布料供应断了链,我连夜坐长途汽车出差汕头,跟布料供应商协调布料供应事宜。上车后调整好座位躺下,我习惯性地拿出记录本想写点什么,写着写着就不觉眯上了眼睛。也许是节前客运紧张,又或许新开通的深汕高速路况太好,客车司机把车开得飞快,我心里正滴沽着,客车在一个猛烈摇晃后又突然刹了一下车,我整个人被拋了起来,手上的记录本一下子就被甩出了窗外。原来司机在超车的时候差点撞上前面的货柜车了。惊魂稍定后我才发现,记录本上夹的,是我因为签字笔没水而换上的派克钢笔,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黑夜,我的眼泪疯涌而出,心脏如被重锤敲打着,痛得喘不过气来!

 更为悲痛的是,在这一年的岁未,摇曳在风烛残年中的祖父,也撒手人寰,终也等不及他的九十大寿,去追随先他而去的祖母和玉蓉奶奶了!

祖屋因为祖父的离去变得异常清冷,偌大的客厅空落落,他们住过的房间按乡例也已经被叔婶们清得只余空气。祖父房间的窗台上遗下一只墨水瓶子,还剩下少许蓝黑色墨水,许是岁月久远,瓶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墨水也已经干涸了。记得祖父的派克钢笔只会用蓝黑墨水,这绝对有别于他其它的钢笔,而我却始终忘了问一句祖父,为什么……

这支满载着前尘往事,陪伴了祖父和我悠长岁月的派克钢笔,辗转了半个世纪,最终还是归于了黄土,但化作了无形,握在我手上……

文/编辑: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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