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阳楼下那只乌篷船 作者：方良 湖静波停，水成了一面碧玉打造的镜子，比天空更深邃。我伫立岳阳楼上，诗圣那个遥远的故事又一次呈现，是心中不灭的记忆。此时此刻，相思再次翻开了线装的日历…… 距今1253年前的隆冬时节。洞庭湖畔，雪落的声音，如花，开放在万壑千山。鸟们收起了薄薄的羽翅，赶回了温暖的巢，它们将在爱情中，幸福地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季。 冷峻的天空，雪花划破凝重，一片，二片，三片……一群芳香的语言撒遍大地。所有的道路，在载走最后一个回家的孩子后，不肯再走出来。它们躲在一片纯洁的思想下，做着春天美丽的梦。 只有一只油漆斑驳的乌篷船如岛屿，泊在湖中，静静的，一动不动。一些雪花从它身边滑入水中，化了。一些雪又紧跟而来。透骨的寒意冻醒了酣睡的诗人。一床单薄的衾被，抵挡不住一个冬季步步紧逼的包围。一些乘虚而入的朔风绕过枕头的缝隙，凛凛地钻进了静谧的梦境，摇落了满天的花朵，沉默的语言淹没了圣安寺三更的钟声。 杜甫因蜀中战乱自当年五月携妇将雏，扁舟下荆楚，途经宜宾，忠县，荆州，公安，抵达岳阳。 安史之乱后的唐朝，时局一片混乱。藩镇割据，军阀混战。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岁尾的岳阳山寒水瘦，北风飒飒。洞庭潇湘，银装素裹。更可叹的是经济萎缩，民不聊生。杜甫有感于世乱民穷，作了《岁晏行》以致慨。 岁云暮矣多北风，潇湘洞庭白雪中。渔父天寒网罟冻，莫徭射雁鸣桑弓。去年米贵阙军食，今年米贱大伤农。高马达官厌酒肉，此辈杼轴茅茨空。楚人重鱼不重鸟，汝休枉杀南飞鸿。况闻处处鬻男女，割慈忍爱还租庸。往日用钱捉私铸，今许铅锡和青铜。刻泥为之最易得，好恶不合长相蒙。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 读者读至此，谁不满眼噙泪！这种对人民深深的同情，这种以诗入史，亦诗亦史的风格，这种思想无以复加的深度，广度，这种叙事艺术的高度成就，在我国古典诗歌中都堪称首屈一指。 在杜甫生活的唐代，洞庭湖比现在要广阔得多，超过当时的鄱阳湖，号称天下第一大淡水湖。湖面如此辽阔，欣赏洞庭湖光的人，无论漫步岸边，还是荡舟湖心，都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看，不能从总体上去把握它的美。玄宗初年，当时文坛的一位大手笔，中书令燕国公张说大概感到了这种美中不足。开元四年（716），他被贬到岳阳后不久，便在岳州西城门上修起一座城楼。最初起名为南楼，后定名岳阳楼。从此楼台湖光相映，登楼远眺，洞庭湖光尽收眼底，真是极天下之壮观。张说当时常常邀约好友一同登楼临水赋诗，此时杜甫才五岁。随后著名诗人骚客接踵而至，孟浩然登楼赋诗时，杜甫在齐鲁漫游。李白赋诗登楼时，他在华州。多少年来，一提到洞庭湖，岳阳楼，杜甫就心驰神往。想不到，今天自家的船停泊在此，真的登上这江南名楼了。 昔日杜甫只是从书本上或他人的叙谈中，知道洞庭湖如何如何广阔。八百里洞庭数字是具体的，但心中的洞庭则是模糊的。今日登楼放眼一看，才清清楚楚。它的东边是古代吴国的属地，南边则是楚国的领疆，就是这洞庭湖把大地割裂分拆开的。这两地的风土人情多么不同，两地的语言交流都相当困难，简直把一个世界变成了两个世界。说是八百里，自然是有边有涯的。可眼前的洞庭湖烟波浩渺，原来湖边，天边，地边三者重合为一了。仿佛洞庭湖不在天之下，地之上。相反，那天上的日月星云，地上的楼台树石都在湖中。 这莽莽洞庭湖，既给杜甫一种气象闳开的感觉，令他心胸开阔。同时，又使他深感茫然。如今自己年老多病，齿落发黄，凭着这般光景，靠着这条小船，能把家人载到哪里去呢？万一这洞庭湖水下蛟龙发起脾气来，一个恶浪把船掀个底朝天怎么办呢？杜甫真想对这洞庭湖大声疾呼，天地怎么这样无情，万里长江，八百里洞庭湖，难道就容不了我杜甫这条小船和一家人！ 杜甫所有的痛苦，愤怒，哀怨，孤独都化成了响彻天地的吟唱，回荡在时间的尽头，这就是千古名篇《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诗开头写过去早听闻过洞庭湖，暮年得以登楼目睹名湖。表面上看，是表达初登岳阳楼的喜悦，其实是抒发自己早年抱负至今未能实现的遗憾。在这平平的叙述中，寄寓着许多感触。虚实交错，今昔对照，时间和空间的跨越，増强了艺术的感染力。“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赞洞庭湖浩瀚无垠，气象闳放，壮观雄伟，成为千古名句，被清代学者王士祯赞为“雄跨今古”。转而自叙漂泊天涯的凄凉落寞，而洞庭湖的汪洋浩渺，更是加重了诗人孤独无助之感。结句写北望关山，戎马未息，国家动荡不安，悲从中来，凭栏涕泪横流。显露了诗人时刻不忘忧国忧民的博大胸襟。诗境由山穷水复到柳暗花明，吞吐自然，有一唱三叹之妙。 太阳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终于缓缓地坠下。饥饿的山峦，张开了尖峭的利齿，贪婪地吞噬着每天的晚餐。 夕照中，岳阳楼如一位守卫母亲的战士，伫立着，目睹了血腥的一幕。长江咆哮着，奔涌着。这根大地的血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一路流淌，静静地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和人民，永不停歇，最后又把剩下的乳汁依依不舍地注入大海宽阔的怀抱。 杜甫心事重重的走下岳阳楼。这天，他参加了岳州太守裴使君等一众官绅为他举行的晚宴。餐后，大家围炉品君山茶，谈天说地，赏诗论文，一直到戌亥时分才结束。杜甫一家人被安排到巴陵驿站歇息，他们总算可以凑合着在异乡过一个简单的春节了。 然而，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元宵节后，杜甫一家人又启碇继续南行。那只缓缓行进的乌篷船内，传来了诗人抑扬顿挫的吟唱： 湖阔兼云雾，楼孤属晚晴。礼加徐孺子，诗接谢宣城。雪岸丛梅发，春泥百草生。敢违渔父问，从此更南征。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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