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彪诗选

偶 感

意气扬扬安在哉？

云烟复使后人哀。

堪怜壮志多翻覆，

未到青山独往来。

世事几人甘寂寞，

灵台何处惹尘埃。

西风吹老无穷树，

尽是当年刻意栽。

秋 思

纤林月冷远山低，

不见幽人伴鹤栖。

倚涧静听松子落，

一星飞过小桥西。

忆少时与伙伴看飞机

少年生计不无聊，

偶见飞机意气飘。

白线一根如跑道，

松蓬万点似油条。

当时拍手同声笑，

今日回头何处招？

茅舍成墟明月在，

夜深曾照小虹桥。

王 妪

妪者何人王家女，

十六嫁人历寒暑。

丈夫种地肯吃苦，

王氏勤劳事蒸煮。

生子三人皆幼小，

只知打鸟捉老鼠。

谁知夫忽得大病，

全身瘫痪意疲沮。

王氏下田收禾谷，

燃支香烟供夫咀。

归来烟尽被褥烧，

几将茅屋付一炬。

夫死挈儿过生活，

历尽艰辛与险阻。

儿大娶妇又生孙，

岁月如烟随云去。

如今山村享天年，

白发苍苍九十许。

常言不觉人生苦，

所需不过一碗黍。

（写于2020年6月3日）

你为何蹲在路边哭泣

你为何蹲在路边哭泣，

抖动的样子，

引起了我的注意。

每个人都有不如意，

你不要丧失生活的勇气。

你久久没有离去，

只是无声地哭泣。

车来车往都不容易，

但愿哭能缓解你的压抑。

 

我们不认识，

无法安慰你。

我已经回到家里。

温暖的地方很多，

我猜想你已经离去。

雪已经停了，

雪下面有你的泪滴。

炉

他在炉边烤地瓜，

火苗有些虚假。

两个地瓜像傻瓜，

翻个身继续自杀。

 

衣服有些湿了，

雪好大。

“你先忙，

我休息一下。”

陌生的村庄

像花儿一样，

在地平线以内摆放。

还能让我看清，

花瓣一样的房顶。

还能让我想起，

院中用途不明的石器，

刻着少年的理想，

已被少年忘记。

古井已经消失，

随后消失的是

村庄自己。

伞

雨已经停了

你依然打着伞

这样容易晾干

 

伞已经晾干

那些笑你的人

已回家吃饭

 

你依然打着伞

也许还会下雨

收起来麻烦

 

卖桔子的说

大叔，伞你撑着

我帮你挑

我喜欢荒凉

在吃饱之后

我喜欢荒凉

我曾经对着一截枯树枝

刻意端详

它曾经来过

又曾经死亡

然后我捡起它

当作拐杖

上山的路

还很漫长

无用的细节

分明是一群麻雀

在马路边跳跃

好长时间没见到它们

最近总是下雪

雪已经化了

我的担心很不科学

我拿起手机靠近些

它们就飞上树梢

表示拒绝

其实它们不需要拒绝

只是远离死亡的威胁

 

我要去看望六姐

她一个人住在那里太寂寞

我还赶得上最后一班车

带几个好吃的苹果

突然记起六姐已去世多年

她不需要寂寞

也不需要苹果

梦断时我没有哭

只是略感苦涩

（写于2021年2月1日）

短 迷 离

人人都有的经历

却很少有人提及

我也是昨夜入睡时

才又匆匆想起

有一次我坐33路车回家

总觉得车向东移

其实明明是向西

方向的意外迷失

让我暗暗着急

其实明明是沮丧

为了押韵，只能着急

类似的迁就还有很多

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奇

快到家时才恢复正常

八方归位，六神入体

一阵轻松

瞬间欣喜

那是一个多雨的夏日

匆匆夜色刚刚聚集

其实并不多雨

只是为了增添诗意

今早醒来无事可记

忽然想起昨夜的想起

（写于2021年3月7日）

推 铁 环

客人看了一眼

继续吃饭

农家乐的墙上

挂着一只铁环

 

你曾推着它

跑过许多街

拐过许多弯

过过许多桥

度过一个童年

 

客人付过钱

又看了一眼

铁环锈迹斑斑

在天空与大地的切面上

随便扔一个傍晚

就会滚出无数个圆

（写于2021年3月12日）

最好的诗

即将到来的夜

把空气染成半透明

最美的黄昏也最平常

济南的街道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和平常一样

18路站牌下，你在等车

我路过

“你！”

我们同时发声

其他等车的人似有似无

模糊不清

“上一次我们见面是在——”

“十年前，我大三。”

“那时我就是警察。”

“对。今天怎么没穿警服？”

“今天我休假。”

你引领我来到农贸市场

你负责这里的治安

有很多人和东西

还有一个沙发，足有两米长

“怎么这么多人？”

“这是集市啊！”

你浅浅一笑

“你叫宋旗迎？”

“我一直叫宋旗迎。小名也是。”

你说到你宿舍去

我们走过一座石桥

一段泥路

一片矮地

玉米苗很矮

一排平房很矮

你往平房前面走

我故意从后面绕

你浅浅一笑

我兴冲冲跑到房前

你已不见

房顶上长着几棵一百年前或一百年后的青春一般的青草

我没有呼喊你的名字

因为时间已经冻结

空间漾起明媚的回声

无色无味无形无听觉

这是温馨的怅惘，不是别的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要别的

它静止不动，突然而又久远

无技巧

无韵脚

最好的诗最好的梦合二为一

一切痛苦都不值一提

一切尘世都不堪一击

没有我也没有你

只有

爱的川流不息

不存在的人

哦，已是半夜

又想写些什么

其实心里空空如也

只是有一些写的萌蘖

我想起一些不存在的人

他们没有喜怒哀乐

他们没有存在过

却始终影响着我

就像是我的许多影子

月夜，山坡，海边，即墨

我没有去过即墨

这并不影响它影响我

就像罗马，开罗，多伦多

我都没去过

也许我明年就会去

我说的是即墨

然后当天返回

一阵忙活

因为明天停水

多存一些没错

盆盆罐罐

花花朵朵

打开路上买的红酒

手指被割破

血流如液体的火

如自由体的诗歌

幸好有创可贴

缠绕如句号之钻戒

暂时告一段落

日常追问

既然吃亏是福

为什么你不愿享福

既然读书最乐

为什么你不愿读书

既然家乡那么可爱

为什么你还要选择离开

既然名利充满危害

为什么你还想升官发财

既然心诚则灵

为什么你谎话连篇

既然秉持公正

为什么你委曲求全

既然掩耳盗铃是笑话

为什么你还捂着耳朵

既然你已是无神论者

为什么还怕鬼来追索

既然你没有文学天赋

为什么还要摛藻逞才

哦，这个好像有答案

是为了预防老年痴呆

高兴就好

不要标榜崇高

我看不见夜的发髻

我的周围全是书籍

我和它们一起呼吸

和窗外的风声一起沉寂

和遥远的过去融为一体

我看不见夜的发髻

它每天和我在一起

我猜不透书的心机

却看得见它的外衣

电脑前是一本《史记》

《史记》前是一枚橙子

黄色的橙子呈球状

椭圆的影子像球拍

在想象中拍打自己

（写于2021年11月30日）

——E N D——

作者简介：李士彪，1966年出生，山东滕州人。现为鲁东大学张炜文学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