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泡特金手绘的芬兰地理考察图片 然而,正如他日后在回忆录中所写的那样:“在西伯利亚度过的五年岁月,使我得以完全认识了生活与人性。我丧失了以前所具有的对于国家纪律的信仰,准备做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三十岁的克鲁泡特金,拒绝了俄国地理学会聘请他担任秘书长,同时放弃贵族继承权,加入圣彼得堡的秘密革命团体。此后被捕入狱,越狱逃脱,辗转流亡于瑞士和法国,直到定居英国,在安稳的生活环境中,他撰写了大量文章和专著。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之后不久,流亡近四十年的克鲁泡特金回到祖国,一九二一年在莫斯科附近病逝。 十九世纪末,痛恨社会黑暗而提出救世理论的思想家为数众多,克鲁泡特金或许是其中人生经历最丰富多样的一位。他亲身接触过俄国的宫廷、西伯利亚的官吏、远东的渔猎部落、芬兰的农民、瑞士的钟表匠、法国的工人、英国的知识分子群体……年近六十岁的克鲁泡特金,用英文发表了《一个革命者的回忆录》(Memoirs of a Revolutionist,1899)。丹麦著名文学批评家勃兰兑斯(Georg Brandes)在该书的序言里写道:“很少有人像克鲁泡特金那样,详细地知道一切社会阶层。”俄国作家米尔斯基(Mirsky),在其用英文撰写的《俄国文学史》(A History of Russian Literature,1927)里评价《一个革命者的回忆录》是“一流的传记,是赫尔岑的《往事与沉思》之后最杰出的回忆录作品”。值得强调的是,这部《俄国文学史》被异常苛刻的纳博科夫评价为“包括俄语在内,所有语言写就的最好的俄国文学史”。
《一个革命者的回忆录》1899年初版封面 从文学、历史到地理、动物等多个学科,克鲁泡特金都有系统的研究,再加上可与赫尔岑相提并论的优美文笔,使他撰写的文章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兼具扎实的例证、清晰的逻辑和感人的温情。克鲁泡特金的大多数著作,在英文或法文原著面世一两年之后,就会出现瑞典语译本。阿尔托从小就是瑞典语、芬兰语这两种母语并用。他从少年时代起,就被这位俄国贵族的传奇人生和无政府主义学说所吸引。 克鲁泡特金为一九一〇年版《不列颠百科全书》撰写了“无政府主义”(Anarchism)词条。他提出无政府主义的本质,是“反抗权威”(contrary to authority)。“无”的对象,或者说反抗的对象,是一个严格控制着所有个体的威权。“理想的社会和谐,产生于不同人群、地域和职业之间自由的约定。”克鲁泡特金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互助论:进化的一种因素》(Mutual Aid:A Factor of Evolution,1902),具体阐述了他所倡导的无政府主义。书中大量的实证,从鸟类、灵长类动物到原始部落、爱斯基摩人,再到欧洲中世纪的城邦,层层递进,全都指向同一个观点:在动物和人类社会的进化过程中,个体之间的“互助”和相互竞争同等重要。某些数量的个体通过“互助”的过程,形成一定程度自立的小团体,才能在庞大的整体当中健康地生存。反过来,因为个体和整体之间存在稳固的中间层次,整体也得以稳定而持久地存在。
《布尔公会的理事》(The Syndics of the Amsterdam Drapers' Guild),伦勃朗绘于1662年。图中人物为布商,他们被推选对织工向行会成员提交的布匹进行检查(来源:commons.wikimedia.org) 克鲁泡特金极力推崇欧洲中世纪的职业行会(Guild)和独立城市:“中世纪的行会是充分的有机的生命,这是只有具备完整的生活机能才能够产生的。”他把中世纪独立的城市称作“行会的行会”,是一种更大规模的自立组织:“中世纪的城市试图在比村落公社大得多的规模上,组织一个在消费和生产以及一切社会生活方面进行互助和互援的紧密组合,不把国家的枷锁强加于人,却使属于艺术、技术、科学、商业和政治组织的每一个独立阶层的个人,都能充分自由地发挥创造才能。”欧洲中世纪的稳定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职业行会、独立城市这些互助团体的繁荣。克鲁泡特金雄辩地证明,“个体—群体—整体”的均衡是人类社会的理想模式。 当托尔斯泰希望以宗教情怀拯救社会,当英国思想家斯宾塞冷静地宣扬“丛林法则”,克鲁泡特金奉献了另一种医治社会的药方。这种互助无政府主义思想不但不是混乱、无序的代名词,反而是一种深刻的、有效的组织方式,与暴力、暗杀更是毫不相干。克鲁泡特金本人很可能预料不到,自己的理论居然会深刻地影响一位建筑大师,通过他的建筑作品影响社会。 一九六五年,在佛罗伦萨尊贵的斯特罗齐宫,举办了盛大的阿尔托作品回顾展。早先获此殊荣的建筑大师,仅有赖特和柯布西耶两位。在展览开幕式上,意大利著名评论家拉基安蒂(Carlo Ragghianti)把阿尔托比作“阿西西的圣弗朗西斯”——能够向鸟兽布道的基督教圣徒。显然,这种评价带有意大利式的浪漫夸张,然而真正了解阿尔托作品风格的人,都能理解拉基安蒂想要强调什么。阿尔托的建筑风格被称作“有机建筑”(Organic Architecture),他就像圣弗朗西斯,能够使用人类社会和自然界通行的语言。
三十字教堂平面图 “个体总是属于某个局部的群体,这些群体再组成更大的整体。”阿尔托晚年建成的一系列公共建筑,充分体现了他的“有机建筑”原则。位于芬兰东南部的“三十字教堂”(Church of Three Crosses,1958),总计八百个座席的信众大厅清晰地划分成三个空间。根据举行活动的内容、集会的人数,借助可滑动的隔断墙(平日巧妙地隐藏在墙体内的凹槽里),三个空间可以完全独立地使用,也可以灵活地合并成较大的空间。基于功能而生成的这三个空间,直接反映在建筑的造型和外立面上。 位于德国北部的“沃尔夫斯堡市文化中心”(Wolfsburg Cultural Center,一九六二年建成,一九〇〇年更名为“阿尔托文化中心”),是多种使用功能的复合体,也是典型的“局部和整体的均衡”。梯形的图书馆空间开敞舒展,五间大小各异的报告厅像聚拢的手指,许多规整的小空间紧凑地拼合成办公室的组团。三种主要功能的空间,自然而然地形态各异。墙面上的窗、屋顶的天窗,也都随着功能组团不同而相应地改变。 针对单独的图书馆建筑,阿尔托提出一种独特的空间模式:阅览大厅是由多个手指状的小空间拼合成不规则的扇形,管理人员的办公空间是多个规整的矩形组成曲尺形,两个功能组团相互独立,通过简洁的几何构图手法结合为一体。例如,位于美国俄勒冈州的天使山修道院图书馆(Mount Angel Abbey Library,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