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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传】苦羊寻草记之二十九:苦其心志,求学三年 | 楼晨

 文化佳园 2021-12-01

(一)

   岁月岌岌,浪花朵朵,我是一条蜿蜒的小河,翻过高山,穿越溪水,征途上有无尽的坎坷。

    报纸上每天都在讲改革啊改革,而改革的春风何时能吹到这里?

    国家对外开放,外贸订单增加,形势一片大好,中央外贸垄断体制还没有变,实行指令性计划和指导性计划,各地只要组织货源,中央财政仍旧兜底,统包盈亏,所以外贸公司收益增长,各公司在扩张,调进来人很多。

    到八五年,外贸体制只是在外汇分成上作了第一步改革,中央和地方分成,增加地方积极性。但简政放权,政企分开,改革外贸计划体制只停留的文件上,还未正式实施。

    我们粮油进出口公司大宗业务季节性很强,所以平时工作量不大。我整天泡在办公室八个小时,被动地等待工作任务,感到空虚、焦虑、烦闷和窒息。

    这种生活消磨了我对一些事物的热情。我从小忙惯了,需要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去,我渴望有一个紧张的、有饱和量的工作。

     慢慢地,我发觉时代确实进步了,人们的思想开始发生变化,大家越发聪明和灵活了,社会不允许那些鱼龙混杂的情况继续下去。

    孩子巳经快两岁了,我又开始了去上大学的梦想。

    我为什么一定要上大学呢?要在这一生中作出什么成绩吗?为了虚荣心吗?

     我有一个收入非常不错的工作,有一个爱我的丈夫,特别是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我多次审视自己,我感到人生的目标不太明确。

    我是否感到生活中有种不满足?

    我是否还有更多的寄托和期盼?

    我是否还有过多的精力?

    现在开放了,人们说,上班拼命干,下班拚命玩,这种人生哲学不断浸入青年一代人的脑际,可我做不到,我对自己不满意,总感到有一条绳索在束缚,不能随心所欲。

     生活确实在嘲弄我这只会幻想,毫不实际的人,有统计函授的机会我都没有资格申请到,我只有等待。

    我仍然在争取,在连续地打击和沮丧之后,我没有停下来。我只有三十岁!

    机会是留给已有准备的人。

    随着国家对外经济贸易的发展,外经贸人才奇缺,外经贸部在江苏和广州各设了一个外贸职工大学,首先培养系统内职工。

    我和大妹妹同时报名,参加全国统一成人高考,我考江苏省外贸职工大学,大妹妹考徐州经济管理干部学院。

    林和我婆婆很支持我,婆婆同意帮我带孩子。我买了八五年的复习资料,一个人搬到娘家去住,和大妹妹集中复习了二个星期。

    紧张的考试结束以后,我和妹妹同时都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二)

    我们学校位于南京市郊外,原来是省委党校的一个培训基地。那里地处幽静,环境优美,去报到时正值校内树荫葱葱,桂花飘香。啊!我好喜欢这个地方。

    林送我去学校,帮我支好蚊帐,安顿好行李,我好开心啊!我终于如愿以偿了,完全没考虑到今后三年学习将是如何的艰苦,与家人孩子长久分离将是怎样的煎熬。

    同学们接连到了,全班同学竟然我最大,而且还生过孩子!除了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与我同岁,但他们都刚结婚,没有孩子,其他的人全都是小我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我感到有些自卑和压力。

     而同学们却十分羡慕我竟这样年轻,混在他们中间丝毫看不出年纪,同时又有这样一个好丈夫和漂亮的儿子。

    我们徐州外贸公司考去的一共四人,是苏北各市考上最多的,其中有一个男生。纺织品公司两个,五化机公司一个,还有我。

    我学的是对外经济贸易专业,学制三年,共学习二十五门课,而且英语精读贯穿所有学期,最后三个月做毕业论文,所以每学期要有五门课以上。

     我们学习的重点课程有:政治经济学、经济数学、英语精读、世界经济地理、外贸概论、国际贸易、西方经济理论、进出口业务、英语函电、国际金融、国际经济合作、国际商法、市场行情、外贸企业管理等,光英语教学的就有七门课程。

    刚开始,我充满了兴奋和自豪,对学习的艰难还没有充分认识,看到高年级的学生吃完饭,拿着书本就去教室和图书馆有点不以为然。我和徐州的一个同学没事就坐在学校院子的树下打毛衣,与这个校园的学习环境真是不搭。

    不久,我发现有点跟不上了,才意识到上这个大学不是来混的,赶紧改邪归正,加入到同学们的队伍中。

    外经贸部资金雄厚,也有便利的条件,我们的图书馆书籍大都是用外汇进口的外文教材和刊物,从此,我开始见识了世界著名的经济刊物Time(时代周刊)、Fortune (财富)和Bloomberg Businessweek(商业周刊)等,拓宽了我对世界经济的视角。

    学校的老师也是当时最优秀的,有的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也有常驻外的贸易代表。所以我们的老师常被东南大学聘请去代课。

    我们上学的第二年,听老师讲,东南大学提出要与我校合並,可外经贸部不同意。后来随着国家提出高等教育管理体制后,我们学校终于与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合并了。

    我从小学六年级离开学校,在社会上闯荡十八年后,终于开始了大学的系统学习。

    外经贸教学离不开英语,听、说、读、写、译,从头很快地濾了一遍,马上就进入了高校的教学,搞的我头大。

    我的基础本来就差,原来都是自学或到处听课,学的是哑巴英语,所以,听和说总是跟不上。

    而我班同学有些本身就是省公司的外销员,有的是外贸学校中专毕业生,在课堂上讲的呱呱的。

     我本身就胆小,对没自信的问题更是张不开口,这样更增加了我们一些市公司学生们的压力和窘迫。

    我只好加倍努力,在周日同学们回家的时候,我就拿个板凳坐在宿舍外面的小花园里,随着叽叽喳喳小鸟的伴奏,一读就是几个小时,水都不喝一口,那真叫一个废寝忘食。

    最后,虽然我的英语听力和口语一般,但书写和翻译的成绩却还不错。

    记得我们有个泛读的老师是个从国外回来,五十多岁气质轩昂的老头。他每天衣冠楚楚,清爽利落,略起的啤酒肚下系着一条精致的皮带。他时而笑容可掬,时而幽默风趣,同学们都很喜欢他。

    记得第一次给我们班上课,他看了看花名册,我像小时候一样立马紧张起来。他用中文说:“楼晨”,我赶紧站起来,他摇了摇头又说:“这个楼房都沉下去了还能好吗?”同学们都大笑起来,我也一下放松下来。

     接着他就用流利英语讲起课来。他的声音特别好听,轻松自然,好像音乐一般,让同学们沉浸其中,真是一种享受。

    又有一天,他讲到delicate这个词,先用英语讲了半天,连词、连句,举一反三,讲完,他又笑着用中文说:“这个词就如形容楼晨一样。”同学们又笑起来......。

    他不象是老师,而是朋友与你对话。如果他是早上第一节课,他早早神清气爽地就到了教室,看我们慌慌张张地听着铃声跑进教室,就会说:“你们女生一上课蓬头垢面急匆匆址赶过来,女孩子要早起会儿,人家外国女孩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清清爽爽才出门,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懒虫......。”

    我们的英语精读老师是上海外贸学院的毕业生,年龄只有二十三、四岁。他高高的个子,白皙的脸上驾着一副眼镜,书生气十足。

     他上课的语速很快,同学们上他的课都较紧张。他提问的时候是一个跟一个,但叫到我的时候总是顿一下,然后说:“楼......晨”,声音就低下去了,好像怕惊吓了我一样,对我特别照顾。可能觉得我年龄大,对我罔顾一面吧。可是这样反而更增加了我的心理压力,往往回答得结结巴巴。

    我们的课程安排得特别合理,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操作,从而使我自那时起就开始关注国际经济形势,变革中的国际贸易发展。

     通过学习,我了解了WTO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海牙法庭、大陆法系、英美法系、凯恩斯主义、亚当斯密的微观经济学、布林顿森林体系、国际贸易惯例、贸易术语的演变以及各类经合组织等等,从而提升了自我理论水平和个人素养,对我后来的工作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由于我年龄大一些,理解能力比年轻人较强,加上我学习越来越深入,我的理论课程和实务课程成绩还是比较好的。

     有一次,国际贸易考试结束了,过了几天我们老师来课堂宣布考试成绩,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当老师一开口念到:“楼晨,100分!”全班男女同学都欢呼起来,老师表扬了我。我自己也很激动,因为全班就我一个100分,这是要付出怎样的心血和努力才取得的成绩啊!

(三)

    为了圆我童年时的梦想,完成父亲的嘱托,我离开了家、丈夫和儿子到南京这美丽的城市苦读三年。

     南京的气候冬冷夏热,即使学校条件还好,但春寒和初夏都是读书人难捱的时光。

     在寒冷的冬天坐在教室里苦读至息灯,个个回去筋疲力尽,无心再聊其他,只想躺倒休息。

     初夏任其蚊虫叮咬,满腿是疱也无暇顾忌,只为研究和理解知识的真谛。

    苏轼告诫:“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坚韧的心志,是成就大事最基本的内在。

    第一学年,我一方面克服学习的困难,另一方面则克制着思念二岁儿子的感情。

    我与林书信往来,每每他提到儿子的状况,我都泪湿衣巾。大妹妹给我寄来儿子的照片,同学们抢着看,我也同大家一起分享着快乐和欢笑。可当夜幕降临,我头脑的每根神经便处于危险的状态,我想儿子,数着分分秒秒,我憎恨那可怕的床和枕头……。

    第一学期,我因为分心回家了二个礼拜,致使我最薄弱的经济数学只考了52分,这是我一生中做学生最差的成绩。我羞愧难当,从此再没有请假回家。

    我们同学大部分是南京或是苏南的,一到星期六下午,都走空了,只有我们徐州的三个女同学孤零零的在一幢宿舍楼,市区离我们那么远,我感到被囚禁似的,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来填补这孤苦思念的心......。

    父亲和我在南京工作的三公公骑着自行车来看我,嘱咐我不要想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说得我热泪盈眶,百感交集。

    下半学期,林出差来宁带儿子来了,他将儿子放在我宿舍住了一晚,全宿舍女孩子都高兴得拿他当个宝似的。

    儿子非常乖且懂礼貌,他坐在走廊上自己用勺子吃饭,一粒米都不会洒出来,大家都啧啧称赞,他是多么有教养的小孩子啊!南京的同学用南京话说:“有的小孩子会犯嫌,这个小孩怎么一点都不犯嫌呢?”

    八六年九月一日,儿子三岁,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婆婆和林送他去的。

     同一天,我也开始第二年的学习。相隔几百公里,我们同时走进校园。我很难过,儿子跨进社会的第一步没有我的参与。

    临行前,儿子对我说:“妈妈,没有人给我玩了,我不想让你去”。

   我说:“妈妈不去老师要打妈妈”。

   儿子想了想,说:“那你去了考考就回来,行吗?”

   为了心爱的妈妈,小小年纪就懂得负重。我走后,他会久久地站在录音机旁,一遍遍地放着我与他的录音,自己抹着眼泪。

    林与我信中诉说着这一切,我简直无法承受,啊!我宁愿他是一个不听话,又哭又闹的孩子。

     每次开学时,林都会带着他去车站送我。

     八七年二月十五日,春节过后没几天,天沉着脸,寒风料峭。林抱着儿子在站台上,他冻得通红的小脸,呆呆地看着我。火车开动了,林让他给我招手,他别过脸去哭了,无声地流着泪,这三岁半孩子怎么那么能忍隐和克制?

     我伤感地想着,为什么上帝给了我一个如此懂事的孩子,虽然他不能与妈妈在一起,可他小小的心灵却装着一个大的世界。

    我努力地劝自己要坚强,一切都会慢慢过去的,儿子就是我的希望。

    八七年十一月,林带着儿子第二次来宁,我们去了中山陵和玄武湖。我们在恋爱时拍照的中山陵大门口又拍了一张合影,照片中多了一个三岁多的儿子。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每一天我都不知如何渡过的,惶惶不安,夜不能寐。一方面想争取更多的时间取得最后的好成绩,一方面急切地盼望着日子快快飞跑,能使我早点回家。

     这三年,虽然我的人生多了一个不可或缺的经历,增加了一笔知识的财富,但我在儿子最重要的成长阶段离开了他,而且又是一个情感细腻、敏感善良的孩子,对他的伤害该是多么的大呀!

    不知为什么我的那些脆弱性格全遗传给了他,使这个孩子也要象我一样受苦。哦!我宁愿他头脑简单一些,情感粗旷一些,而不是一个酸小子!

    孟子说过,要成大事,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其深。

     这三年,已是第二次经受了考验。第一次在年幼时主要是思想和体力的磨炼,这一次我切身体会了对自己精神和毅力的磨砺。

    我三十岁出头已尝尽了人生大部分的酸甜苦辣,现在想起来是值的,我要感谢这个社会和国家,它培养了我,使我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

     说起来,我真的感谢我的婆婆、丈夫和我的家人。婆婆三年来对我儿子的日夜陪伴、教育和撫养,父母和妹妹日夜的牵挂和关爱,才能成就我的今天。

     婆婆和家人所付出的辛苦是不求回报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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