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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老房子

 Ficusss 2021-12-01
(这是一个童话屋,里头收藏了很多童话绘本)

老房子是个顶楼,布局方正,南北通透,采光极好。
老房子附近有两所学校,一所小学,一所高中。
虽不在城中心,倒也生活方便,清净自得。加上两所学校围着,时刻闻得书声琅琅,也时刻沉浸在孩童和青年身上蓬勃的朝气里,所以老房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算太老。
 
我和爸爸妈妈在老房子里生活了大概有十二年,我三分之二的童年和三分之二的叛逆期都承载于其中,那是一个见证我成长的地方,我对它也如同亲人一般眷恋。
 
而亲人恰恰好是一种你不会每天都知道他存在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当你失去他的时候你才会感受到痛彻心扉,失去老房子也没有严重到让我痛彻心扉,但也痛了好一阵子。
 
老房子里有一个长长的阳台,阳台左侧是一个大箱子,带锁的那种,右侧是一个大书柜,书柜里装着很多无聊的书,所谓无聊,就是打开以后全是字,没有插画与色彩。
 
箱子的旁边立着一块黑板,黑板上有很多我学着写的艺术字体,用深深浅浅的粉笔描出来,还有玩过家家时候写的商店招牌和招揽生意的标语,是的,我经常在自家的“饭店”里呼朋唤友。
 
阳台上有个窗户,可以翻进去进到主卧里,我通常都喜欢翻窗户进去,那让我有一种身手矫捷的成就感。
 
在我光着屁股跑来跑去的时候,经常和爸爸妈妈一起在主卧里睡觉,听他们给我讲故事,讲蔚蓝的湖面和神秘的洞穴,讲威尼斯商人和葛朗台,讲到我呼呼睡去,做一个个香甜的梦。就这样开心的夜晚在小时候常常循环出现,我在他们的爱护下慢慢成长着,在主卧的大床上我为了争取老师一堂公开课上旁白的角色,睡前还要把《狮子王》里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背诵,我也在主卧的大床上生过一次病,感冒发着高烧胡言乱语,还给爸爸写了一首诗。
 
还有一间卧室相对小一点,卧室顶上的水管没有被包起来,就突兀地露在外面,看起来很丑,但是我欣然接受这个看起来很丑的家伙。我会把床单和很多枕巾绑在一起,在床上摞起两个被子,踩在被子上把那一长串绑在一起的东西再绑到水管上,做成一个秋千。小时候没有悲伤,但是这个秋千仍能荡走很多小小的不愉快,再把不愉快换成快乐荡回来。
 
连衣柜门都是有故事的。我的数学启蒙开始的很早,虽然后来对它的兴趣结束的也很早。大概是三五岁吧,我记得爸爸会去乡下的小树上折很多小木棍,把它们削成一样长短粗细,再拿橡皮筋捆好带回家,教我数数字,算算术。刚上小学的时候,数学成绩总是可以轻而易举考得很好,后来随着爸爸渐渐忙起来了,他对我的耐心也反比下降,记得在阳台的小桌子上他教我解方程,常常会气得他砸桌子,吓得我大哭。后来,我就更讨厌这门课了。现在想想,是大脑太会开启自我保护,潜意识里觉得数学使我和爸爸心情不好,我要远离数学,若我有勇敢无畏的精神与一点点高阶的智慧,我应该想:不会解方程让爸爸生气,会解的话我和爸爸都会开心,如此,我的关注点应该落在如何“会解方程”上,这便能习得一个真正解决问题的方式,而非藏掖着逃避。
 
我也在老房子里生过一次奇怪的病,就是咳嗽停不下来,吃了很多药也不见效,后来症状是如何消失的我也不清楚。当时大概是不久后要去参加一个市里举办的演讲比赛,我要代表学校去,很想拿一个好名次,所以过度用嗓的缘故,只记得咳嗽非常严重,有时候可以干咳一个上午,可以咳到睡着,然后醒来继续咳,一咳就是一两个月,非常夸张。上课的时候非常想咳,就一直忍着忍着,嗓子奇痒,忍到下课,赶紧开始咳,放暑假在家,一天到晚咳嗽,爸爸也会生气,说我在故意咳嗽引人注意,所以每当我咳嗽停不下来的时候我就会跑进卧室里关上门把头蒙到被子里咳,那样声音可以小一点。
 
老房子见证了我和我的爸爸妈妈的不成熟,也见证了我们两代人共同的成长。让我对独自在城市里打拼的青年人的辛苦会格外有共鸣。
 
爸爸妈妈没有他们的爸爸妈妈的帮忙,比如带孩子,比如做做饭,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们自己来做,工作还要兼顾着和小孩子的生活,而我就是那类常常被反锁在房子里的小孩,自己在家里画画。

 
妈妈给我讲过一个事儿,她复述这件事的时候仍然心有动容,她说她和爸爸向往常一样把我反锁在家去工作,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一个人蒙头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妈妈问我为什么蒙着脑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在妈妈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鬼。”那件事让妈妈很难过很自责,我不太记得细节了,但是我确实到现在仍有蒙着头睡觉的习惯,虽然常常在夜里因为呼吸不畅而醒来,但是蒙头睡会让我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我有记忆的就是那段时间他们晚上常常不在家,我在卧室里听收音机,收音机会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20点整。”我很疑惑的是明明客厅的钟表上指针指到最大的数字是12,为什么北京时间会有20点。
 
后来我长大了,便被要求独自睡觉,加上妈妈想让自己的侄女在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便把她从农村接到家中,表姐跟我的年纪相仿,两个人作伴玩耍也很快乐。我们在晚上总是喜欢窃窃私语,有说不完的话,又怕被家长发现,只好在被窝里互相讲述班级里发生的故事。
 
快乐的时光很多,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比如我很强硬地去要求表姐现在要做什么事,要听我的话,要和我一起去学画画。当然不是针对她,我对周围的人常常表现出这样,朋友们早已习惯。可能人的某些性格是天生的吧,爸爸妈妈都是温和的人,而我身上有过于旺盛的活力,以至于让别人感到压抑。
 
我在院子里有很多朋友,并不孤单,可是表姐的到来时常让我觉得妈妈给我全部的爱被分走了一半,还不成熟的我常常觉得妈妈太过博爱而忽略我。但是妈妈就是一个非常公正且爱护小孩的人,给我买了什么样的衣服和鞋子一定会给表姐买一模一样的,还会给她很多的鼓励。我如果对此有一点点怨言,更会受到一番严厉的批评,说我不够大度,说我是一个不懂谦让的人,说小孩子之间能有什么矛盾,说表姐的爸爸妈妈也很辛苦,说到最后,我变成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对我的教训居多,鼓励甚少。记得有一年中秋月圆的时候,本是家庭团圆的时刻,妈妈因为要在医院陪伴有胃病的表姐,我只好和爸爸两个人对着月饼发呆。可是如果我有什么小病小痛想跟妈妈撒娇时,妈妈则说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别悬乎。所以这大概也是我不懂事的时候和妈妈产生间隙的原因之一吧。
 
后来表姐也说很后悔当初没有跟我一起去学一个特长,妈妈也会说有时候是对我太严格,可是一切都过去了,这其中的间隔长到我们都不住在老房子里了。我和表姐都长大了,我会常常感激有她这样跟我年龄相仿的亲人在我年少时陪伴了我,带我爬山、去圈里跟羊一起玩、在粮仓里捉迷藏、跟我说很多小秘密、很信任我……
 
妈妈有时候会发一段动物世界里的熊妈妈是如何对待小熊的视频给我,在小熊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座山头,熊妈妈便会大掌一挥,让小熊从山顶滚落下去,然后熊妈妈在山顶对着小熊一边怒视一边咆哮,小熊便又一次从山脚爬上去,快爬到山顶又会吃上熊妈妈的一掌,再次从山头滚落……我大概理解了妈妈常年不给我好脸看的原因,她在做她认为是挫折教育的事。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彻底搬离了老房子,连同那个大院子。
 
老房子也在几年时间里租给过一些人,比如信仰基督教的朝鲜族夫妇、照顾孙子上学的老妪和开牛肉面馆的小老板,在高中的时候我急于离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小城,无心回顾过往,所以老房子在后来经历了何人的折腾我也不甚了解了。
 
家里本来的打算是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把老房子给卖了。但是机缘巧合,姥爷的房子拆迁,需要重新租房子来住,年迈的老人想租一个还不错的房子说难也难。因为年纪大了,很多房东不愿意老人在自己的房子里出现什么意外,或是有不错的房源姥爷又觉得租金太高,一来二去,姥爷搬进了老房子里。
 
姥爷是个福德深厚的老人,懂得养也懂生活,很爱惜物品,很爱干净。老房子常常被他打扮得欣欣向荣,阳台上种了不少花草,茶几的玻璃板下也压着很多他的孙子和重孙们的照片和奖状。他的孙子和重孙子们的照片和印记总是给人一种他们四世同堂一直住在那里从未分开过的错觉,一下子,老房子被重新赋予了另一番生机。
 
那时我已读大学,假期放假回家就会跑到老房子里,和姥爷待一会儿。好像那不仅仅是作为外孙去探望姥爷的义务,还颇有一些和老房子再续前缘的情结。老房子常年不经修缮,墙皮也起来了,下雨时厨房的房顶还会滴滴答答漏水,老房子真的老了。
 
可是早上十点的太阳从阳台照进客厅的时候,会把一切都照亮,老房子又会恢复它的可爱。
 
姥爷在阳台上也置了一张床,在那里晒太阳,等着日光褪去,夜色上来。
 
那几年,回想起老房子又变成了自己家人住的地方,心里还是很踏实。我俨然已经将老房子给“人格化”了,不想失去。
 
就在去年,姥爷突然的去世的消息也让我意识到我要在失去了一位老人的同时,失去一个陪伴过我成长的老房子了。
 
姥爷去世后,我从没有梦到过他。确实,姥爷毕竟是从封建时代走来的人,按亲疏关系来说,他还是很看重儿子与孙子,那么多孙子重孙排在外孙的前面,就算一家一户地拜访,也轮不到我。也据说老人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被梦到是他怕家里人惦念。可是我梦到过无数次老房子。
 
在那个老房子里,我看到了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的身影,爸爸在客厅里踱步的样子。
 
在那个老房子里,发生了很多日常发生的琐事,是那种惊不起一点涟漪的平淡。
 
我甚至梦到了我要在那个房子里被嫁出去了。
 
小时候我总嫌它不够宽敞,楼道也不整洁,可是在梦里我一点也没觉得它老,它旧,它像一个温暖的臂弯。
 
我向妈妈提起来时,她会说,那不卖了,放着吧,放着给你留个念想。
 
可是我心里明白,我们赤裸着来到人间,本也是凭靠着一股子浩然正气或者温婉动人给这世间创造各种被依恋的美好痕迹,我们的存在不过是星球里的一粒尘埃的尘埃的尘埃,也许只有灵魂是交织存在着的,剩下的都是幻象。洁净的灵魂附在一具具肉体上,我们将自己的本我真我的善和美完完全全地展示出来已经很了不起,怎么还期望让一个砖瓦钢筋构筑的躯壳永远屹立不倒呢。
 
老房子被挂上出售信息的时候我夜夜梦到它,我不懂我是如何在梦里与一个遥远的具体的物质的东西产生了联系,我会偷偷地想,可能目睹过我稚嫩、叛逆、哭闹、励志、坚强的老房子,才是真正懂我的吧,懂我偶尔的无助,懂我一直以来的赤诚。
 
顺理成章地,老房子被卖出去了。
 
我梦到我在老房子楼下的过道里徘徊着,那个过道很长。小时候有一种尴尬就是在那个过道里迎面走来了你不想打招呼的某个大人或者同学,无处可逃,因为过道狭长,没有任何门开在过道边上,你要直面那些不喜欢的叔叔阿姨或者某位同学,虚假地打个招呼或是装作没看见一样低头迅速走过。在梦里我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孩在狭长的过道里游荡,又会在大门口的地方偷瞄着,等待着,或是在过道里和小伙伴们拿着一大叠的游戏卡互相打,看谁的游戏卡厉害,可以打翻另一张。
 
只是,我再也没梦到过老房子了,没有梦到过老房子里头的布局,没有梦到过家里人在里面作业生息。
 
仿佛我在它的周围无论怎样地徘徊,都已经进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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