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往事不随风,莫道当时,是寻常

 其实斋啡几好饮 2021-12-02

今儿个有读者朋友问我,最近写的文章,是否走的是一种“往事体”路线?

我一时没明白,复请教之。他解释说,因为写了很多回忆呀。我即刻恍然,再细想想,虽没有刻意为之,但似乎的确存在这样的倾向。

可这也并不奇怪。就像在我打完这行字之后,刚刚打字的过程,遂也就成了往事。一个人倘要写些关于自己的事,能写出来的,也必然是往事了。

但人不可能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也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值得铭记。

大脑会自动替你筛选,会帮你删除、遗忘,哪怕一些没有Delete干净、躲进潜意识中去的,几个梦做完,也许就会彻底清除。那么能被“记得”的,也就剩那些没有被遗忘与清除的往事了。


我很喜欢李商隐的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但与其说喜欢这句诗,毋宁说我喜欢的是“追忆”,因为“追忆”里头饱含了种种种由怀念、遗憾、错失、伤逝、悼亡、悔恨等情感合和叠加的审美体验。

回憶,無論如何都是傷感的。如果回憶的是痛苦的往事,那麼我們就等於再次經歷痛苦﹔如果回憶的是甜美歡快的過去,那麼我們就不免慨嘆其失落與不可復回。
梁文道 《杭州》

就连文学上的品味和趣味,我也向来都是如此。

譬如我喜欢屈原的《离骚》,喜欢安史之乱后的杜甫,喜欢元稹的三首《遣悲怀》,喜欢晚唐诗,喜欢苏轼悼亡妻的《江城子》,喜欢南宋吴文英的词,喜欢明人张岱的《自为墓志铭》和《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喜欢纳兰容若,喜欢《红楼梦》,喜欢鲁迅的《朝花夕拾》,喜欢张爱玲的《小团圆》,喜欢白先勇的《台北人》,喜欢木心的《同情中断录》,喜欢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喜欢马尔克斯的《百年孤寂》······

你会发现,上述种种作品,无一不是在书写个体的回忆,它们都具有像我前文所说的,所谓“个体经验”的价值。尤其是生活在充满不确定的大时代中,大到国破家亡,动荡离乱,沧桑巨变,小到个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情仇爱恨,时代的光笼罩着每一个个体,每个个体也都映照着这个时代的一个角落,一个切片。

可是書寫回憶就不同了,把它寫下來就是在現在與過去之間隔開距離,更是在回憶與書寫的當下隔開距離。從這個意義上講,書寫回憶就像一種精神操練,就像修習止觀,把那令你歡喜令你難過的材料提取出來,觀察那種種念頭的生起和寂滅,進而省思它們使我歡喜使我難過的條件。然後,我或許有機會超越慾念,不動心。
梁文道 《杭州》

追忆过去,是试图与现实达成和解,并最终与自己和解,从而觅得自我存在的意义。

千百年后回望,那些无法从历史课本简略、冰冷、苍白的总结陈词上获取的对于某个时代的印象与感知,却能在那些人锥心追忆的诗词文章、小说曲赋中获得,并真切感受到一代代人的爱与怕,苦与乐,悲哀与悔恨,看到人性的美与丑,崇高与卑鄙,勇敢与怯懦。我们,又何尝不是和他们一样?

那么,当我们重新将目光聚焦回自身,是否可以说,我们如今所身处的每个当下,我们所历经的种种遭遇,也都可能会是,漫漫历史长河中,只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独家记忆?

「當時只道是尋常」這句話本身就把平常變成了異常,所有我們以為會成習慣的平凡人事皆是無常偶然的詭局。只有事後追憶,才明白那尋常是何等的殊異可貴。
梁文道 《寻常》

如果你也认同,那么,请不要麻木不仁,请尽情折腾,请用心感受,请珍惜,请记录。但愿日后追忆时,可以不必说,只是当时,已惘然。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