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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韩国做了5年练习生

 昵称zWojhGnh 2021-12-02

为原则斗争容易,为原则活着太难。

——史蒂文森


在我上小学时,“韩流”传入国内,我因此开始了自己的追星之路。

偶像们在舞台上劲歌热舞,享受着无数的欢呼和簇拥,这让我为之痴迷和癫狂。

青春期时,我想象着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站在舞台中央,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

高中时,我学习成绩一般,但好在家里条件不错,所以父母帮我找了相关中介,成功去了韩国追梦。

因为我毫无唱歌跳舞的基础,所以只能去一家小的娱乐公司,从练习生开始做起。

当时我还是学生思维,认为只要努力奋斗,熬过练习生时期,最终一定会得偿所愿,成功出道。

毕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其实,我忘了自己早已踏出“象牙塔”,步入了成年人的社会。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付出总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往往没有任何回应。


练习生的生活十分枯燥单调,公司有安排好的一张时间表,我们按此每天不停地重复,重复。
 
早上十点钟,从宿舍赶到公司自由练舞两个小时,中间不许休息。
 
中午十二点休息吃饭半个小时。平时吃的食物是公司统一订的套餐,有时是紫菜包饭,有时是炸酱面和年糕,配菜只有各种泡菜。

食物如此单调,很快就让人吃腻反胃。

公司的态度是,如果不想吃那就饿肚子。
 
下午有两个小时的声乐训练。

声乐老师是个女老师,非常严厉,如果唱得达不到标准,她就会对我们进行体罚,用一根铁制的棒球棒重重打在后背和屁股。

女练习生们最害怕她,经常在课上一边唱一边吓得发抖。
 
我刚进公司时,唱歌非常差,领悟地又慢。

当时声乐老师正好走到我旁边,一巴掌就打了下来。

我那是第一次挨打,忍不住捂着脸羞耻地哭出声,而她只冷冷地用韩语吐出两个字“废物”。


下午六点,晚饭半小时,过后,练习生们集体学习形体礼仪、表情管理和问候对话。
 
我通过这个课程才了解到,当偶像明星原来不只是要会唱歌跳舞,还需要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做到精致和完美。
 
课程结束,我和另一个来自日本的练习生还需要立马再去上一个小时的韩语课。
 
晚上十点,练习生们集体练习舞蹈,互相审查纠正。
 
每次练习结束,已是凌晨两三点钟,我们这才赶回宿舍。

宿舍离公司很远,条件也不好。

我们共有十个女练习生,共同挤在四十多平米的小地方。

每一天都是如此重复,每一天都是按部就班地大强度训练。



公司还会定期对练习生们进行考核测验,内容包括唱歌、跳舞、礼仪等等。

每个星期三进行小考核,每个月月底进行大考核。

如果某一项没有合格,那么就针对该练习生加大训练量。

累计十次不合格的人,公司就将其辞退。
 
高强度训练,高压力考核,大家的汗水和泪水不知道流了多少。

长时间下来,大家一身伤病,身上到处贴满了膏药。

练习生生病,除非危及生命特别严重,公司一概不管,理由是韩国的医疗费用太高。
 
但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所有的苦累都是暂时的,我们都是为了实现一个目的——出道!
 

只要出道,就熬出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公司练习两年左右时,我们终于盼来了出道的机会!
 
在公司确定出道规划之前,各位声乐、舞蹈等专业老师会统一向公司报告各个练习生的个性、实力、优缺点等,然后由公司各个部门统一整合确定未来女团大致的路线。
 
接着公司的宣传组长召集所有女练习生开会,向练习生介绍出道女团的相关计划,其中包括女团出道人数、风格、定位等。
 
最后是对所有练习生进行考试,根据考试结果,公司商议,择优确定出道人员。
 
当时我们公司同期的女练习生共有十人,分成AB两组。

考官由公司社长、代表、专业老师组成。
 
考试内容包括团体舞蹈和唱歌、个人舞蹈和唱歌、礼仪项目、舞台模拟、拍照、采访等,中间还故意穿插意外状况,考察每个人的临时应对能力。
 
出道考核时我被分在B组,在A组接受考验时,我和同组人员在外面等。

我紧张地手脚发抖,一直停不下来。

反观其他人,有的在照镜子化妆,一派坦然。


公司前辈曾经跟我们说过,出道考试前,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地要多漂亮有多漂亮,那样成功出道的几率会大大提高。
 
轮到我们B组进去,刚进门,我看到社长身后坐了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社长用手指着我们这边,跟他们凑近了说着什么。

那两个人的目光对着我们上下打量,让人很不舒服。



考完的第二天,我正在练舞室跳舞,突然收到社长的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秘书让我先在外面坐着等,说社长正跟其他女生在谈话。
 
大约一个小时后,社长室的门打开。

一个女生走出来,脸色很难看。

看到我,她将目光迅速躲开,然后把头深深低下。小声问好后,她脚步匆匆离开。
 
进入社长室,社长见到我一反常态,脸上没了惯常的冷漠,反而非常地热情。
 
他先是跟我寒暄了半天,我尴尬地应对。

接着他沉默地看了我许久,才恢复了严肃问道:“想出道吗?”
 
“想!”
 
社长听闻点点头,继而语重心长道:“练习生出道的机会十分难得,你还不是本国人,这就更难了……”
 
他摸着下巴打量了我一会儿,“这次考核,说实话,你的条件不是最好的,如果仅仅看实力的话,你离出道可能还很远。但是……”
 
我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黑色卡片放在我面前。我仔细一看,是张名片,上面写着“XX电子公司社长”。
 
我疑惑地看向社长,他指着名片道:“李社长那天看过你的表演,他觉得你还是很有潜力的,他劝我重新考虑一下你,最好让你出道。同时,他也希望能跟你发展一下私人关系,只要你同意,他可以照顾你的生活……”
 
听着听着,我这才渐渐明白,他这是想让我用“潜规则”出道。


我非常失望,感到梦想遭到了侮辱和践踏。

我们吃苦受累,梦寐以求的东西,原来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实现的,只要甘愿接受权力和利益的摆弄。
 
最终我拒绝,选择回到练习生生活,继续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三个月后,那天在社长室见面的女生出道了,而且是组合的C位。
 
我们剩下的练习生们默默加大了自己的训练量,除了训练和努力,我们找不到其它实现梦想的方法。
 



做练习生第五年时,我终于成功出道了,一个四人的女团。
 
得知自己能出道时,我们四个女生抱头痛哭。

多年媳妇终于熬成婆,那种兴奋简直无法言说。
 
我们彻夜长谈,想象着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摄像机前舞动,挥洒汗水;

台下是为我们欢呼的粉丝;

也许我们还会和自己的偶像同台,甚至成为朋友。
 
几天后,我们的美好想象全在现实面前化成了泡影。
 
韩国每年有将近一百个新团体出现,我们仅仅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我们四个人连电视台都无法进入,更何论什么舞台呢?
 
街头、集市、大学门口,这是我们的打歌舞台,没有灯光,没有摄像,也没有粉丝,只有露天的水泥地和廖廖的行人。
 
当第一次站在大街上,对着路人唱跳时,我脑子里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五年的练习生活,换来的就是这个吗?
 
路人们看到我们只是匆匆一瞥,满眼冷漠,毫不关心,因为这在韩国太常见了。
 
我们四个人像傻子一样,快乐地笑、唱、跳。

经纪人鼓动几个驻足的行人拍照拍视频,可换来的是行人的一句“跳得不好,我不想拍”。
 
结束后,我们坐车去下一个行程地点,路上车里十分沉默。
 
下一个地方是社长自己开的超市,我们穿着超市的员工制服,在门口唱跳揽客。
 
那天天气温度在零下,我们下身穿着短裙高跟鞋,周围传来几个男人的口哨声。
 
我不小心崴脚跌倒在地,刚准备爬起来,一个矿泉水瓶飞过来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快起来,继续跳!”不知谁在旁边嚷道。
 
我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周围人鞠躬道歉,然后忍着脚部的剧痛继续随着音乐舞动。


结束时已是晚上十点,我们又坐车去为一家新开的夜店表演。
 

望着车窗外,我忍不住无声地流下两行热泪。我感觉自己真像个乞丐!



出道,没有给我们想要的,反而还让我们失去了更多。
 
作为女团,我们需要严格管理身材。

公司规定我们体重不得超过45公斤,每星期都要称重上报,如果多出一斤,那就扣15万韩元(约人民币900元)。

所以平常我们严格控制饮食,每次都吃三分饱。

一天活动跑下来,经常饿得头昏眼花。
 
除了管理身材,我们还要时时刻刻管理好自己的表情,随时保持镜头意识。
 
有次我在洗手间洗手,无意中抬头看到自己的脸,我吓了一大跳。

我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状态,而我当时的心情并不好,这种惯性的脸部肌肉控制已然成为诡异的常态。
 
除此外,公司还强迫我们整容。

出道前,公司领我们去专门合作的整容医院,由医生判断哪里需要动刀子。

全程由公司人员和医生讨论决定,我们完全没有决定权。

但是,整容的所有费用还是要算在我们自己头上。
 
我们出道后和公司签约,一签就是十年。

公司和组合的分成比例是8:2,组合拿到手的钱还需要四人均分。

我一个月拿到手的钱只有不到两千,在高物价的韩国连糊口都十分困难,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跟家里要。
 
除我之外,其他团员的家庭状况都不好。

有一个是单亲家庭,母亲常年生病住院;

一个父母欠债五千多万韩元,她每个月还需要给家里还债;

一个曾在其他公司做过练习生,解约离开后需要偿还高额的解约费。


随着活动时间变长,我们也有了一些粉丝,但同时也多了许多欺凌。

因为没有知名度,而我们的经济收入和未来发展又需要粉丝,所以粉丝的地位凌驾于我们之上。

但凡是粉丝们不喜欢的事情,我们都不敢去做,粉丝的意见还可以左右公司安排的行程和规划。
 
随着网络的发达,我们的信息传达地更迅速,所以我们更是谨小慎微,就怕遭到铺天盖地的网络谩骂,多年努力毁于一旦。
 

高强度,高压力,低收入,没未来,这让我们每一天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同公司的人见面聊得最多的话题是,哪家医院的精神科最好,哪个心理医生最优秀,什么药治疗失眠和抑郁最管用。
 
据我所知,韩国娱乐圈的每一个艺人,无论有名还是无名,出道还是未出道,每一个人私下里都在吃缓解抑郁和焦虑的药,只是轻重程度不同。
 
镜头前,俊男靓女们的每一个笑容,越是灿烂,背后越是辛酸不堪。
 
自杀与轻生的话题常常令人感到沉重,在这里,它却听起来像是一种最有效的解脱方式。
 
同公司的一个未出道的练习生,在某天晚上从公司楼顶跳了下去。

她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只有一句话,“我知道前方没路了,好累,我该休息了”。
 
曾经我们以为从练习生熬出头,出道就好了,世界就会向我们展现美好的一面。

可现在,没出道的看不到未来,出了道的也同样看不到未来。
 
哪怕你是人人皆知的大明星,依然会面对许多压力。

在韩国,明星就是以人为基础的工业化产品,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要为消费者或者粉丝无条件服务。
 
如果粉丝不喜欢,那明星们就要千方百计地去纠正自己。

因为只有产品会有瑕疵,而消费者或粉丝从来不会出错。


如果你有不同意见,那就马上会被同类型的替代掉。
 

娱乐圈从来不缺你一个!这就是韩国文化高度发展的原因,也是明星们压力越来越大的原因。



三年前,我向公司提出了解约,从韩国回到了国内,从怀有明星梦的一员回到了平凡人行列。
 
我现在做了普通白领,每个月领着稳定的工资。

我隔三差五会吃炸鸡甜食,体重有60公斤。

我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

我作息正常,睡眠充足。

我不再吃任何治疗失眠焦虑的药物,因为我再也没了这些症状。
 
我是普通人,我非常幸福。
 
我不再追星了,那些明星背后的光芒对我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

听着朋友们讨论起国内国外的明星,我不再参与,只是欣然一笑。
 
明星,只是职业,披着名利与娱乐的外衣的生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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