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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牛撇捺|​心灵之祭

 新锐散文 2021-12-02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心灵之祭

在网上听到一首歌,大意是:“当我第一次离开家,送我的是你;我第一次有成绩,激动的是你;第一次绝望时,呼唤的是你;……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没有你的夜里我好孤寂……”
这首歌我听了几十遍,很多次听得我泪流满面。
歌戳到了我的痛点,我的母亲不久前与我们阴阳两隔。
母亲是2019年6月21日晚八点多去世的。当天晚饭时,三弟做好了饭菜已离开。母亲说她不太舒服躺一会儿再吃,于是进了她的卧室。父亲饭后在客厅看电视,到快九点时感觉不对,他到卧室去看情况,发现母亲已然撒手人寰。
母亲走得安然,平静。
去世前几天,母亲说自己胸疼肩疼,家人以为她犯了老毛病,给服了相应的药,父亲还让她吃了麝香。之后她说好多了。去世的当天,跟我哥我妹通了电话,说了情况。谁也没有想到,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母亲风一样地倏忽间走了。
父亲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长子和众儿女。
我先接到大哥的电话,接着得到父亲的告知。
接到电话,我脑子有些木。母亲的离去,是人生的必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母亲一直疾病缠身,三年多前做了直肠癌手术。对于她的离去,我们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五十岁之后,我无数次想过我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因此,母亲去世带给我悲痛,但没有此前想象的大。我还为母亲比较自然,无疾而终的离世方式为母亲感到欣慰。
然后是商量以什么方式于第二天赶到青海西宁,为母亲守灵、送葬。老婆查网上航班的情况,说没有合适的航班,我说那就开车回吧。最后按小弟的提示,我们买了转道回西宁的机票。
事情安排好后想尽快睡觉,养足精神,以应付第二天的劳顿。可是不知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感觉睡着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第二天起床后头晕,庆幸没有做开车的决定,以如此状态,强行上路,不知会出什么事。

到了物探队院子里,父母家的楼前,已搭出两顶小帐篷,是母亲去世当晚殡仪馆有关业务部门派人来搭的。父母家住一楼,帐篷就在他们的屋前。两顶帐篷,一顶是灵堂,正对门里边的小桌上供奉着母亲的遗像,旁边有纸人纸马之类,红红绿绿,种类繁多。遗像的前方是一个盆子,用来烧纸。两边放着素色棉垫,供孝子贤孙们跪在那里烧纸,答谢吊唁者。进门有一个垫子,比较宽,可并排跪两个人,是用来给吊唁者烧纸上香用的。火盆的左右,各有一支茶杯般粗的白色蜡烛,用来点纸点香。帐篷里有一只小喇叭,可以播放哀乐。另一间帐篷,是丧事主管及几个帮忙者的办事、休憩场所。他们负责安排丧事,与殡仪馆沟通。接待吊唁者,包括母亲的娘家人,几个兄弟的朋友、同事等等,为他们安排食宿。
我和老婆回到家,先去灵堂磕头、上香、烧纸,然后立刻进屋去看望父亲。86岁的老父亲此时正处在深深的悲痛中。少年夫妻老来伴,处于暮年的老人,伴侣的离开,带给自己的是深深的寂寞,是难以名状的悲痛。父亲说,你妈整整陪伴了我六十五年。我们安慰了父亲,陪父亲一同感受人生的悲秋。
下午四点,妹夫驾车,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引路,我与四弟去为母亲“送饭”。
到了太平间,看到母亲已躺在有冷气的玻璃棺里,四弟在母亲棺前供了饭,拿出两串如首饰般大小的小馒头,那是在奈何桥上时,如有恶狗追堵,扔给狗以便脱身的。殡仪馆的人揭开棺盖,四弟抬起母亲的右臂,工作人员给手腕上套了一串小馒头。我则抬起了母亲的左手,……仔细端详母亲的遗容,母亲面色正常,表情安详,只是可能没戴假牙,显得嘴稍稍有些瘪。我想这样也好,自然,比往嘴里填充棉花之类好。到太平间门口,我们拿出食品和酒,点燃了纸,放了炮。送饭仪式结束。
我们的母亲为我们做了几十年饭,一口一口将我们喂养大。母亲在世时,我们没能很好的为她烧水做饭,侍应左右。她老人家走了,去了一个任何人说不清的地方,我们来送饭,是不是已经晚了?悲痛涌出眼眶,我任泪水横流。四弟非常伤心难过,五十来岁的人,行走时显出孩童的稚态。
我,四弟,妹夫被引到前厅办理火化手续。妹妹已从公安局办好了相关证件,妹夫带来了。四弟交了钱,签了字,约定好第二天早晨火化的时间与吊唁厅的位置。最后,馆方让我们挑选火化的棺材。来时的路上,殡仪馆的小哥出于好意,说你们选一个纸棺材即可,用不着花五倍以上的钱用木棺材。我一辈子节俭惯了,觉得这样也好。但到那里后,四弟的眼神在木棺材一边,我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也觉得最后的时刻,该让母亲“奢侈”一回。我就对四弟指向木棺材,四弟为母亲选了一副两千元左右、样子庄重朴实、色彩大方典雅的寿材。后来我想,多亏有四弟的清醒,否则我可能会后悔,会难过很久。

6月22日晚上,注定是不眠之夜。母亲的子女孙辈们,轮流跪在灵堂两侧,大家都不肯去休息。孙子辈里,小孙子21日晚就在守灵,22日晚仍坚持留在那里。外孙女,孙女婿放弃给他们儿子过一岁生日的机会,前来送别外祖母。大孙女,孙女婿,大孙子,小孙女22日从北京飞来为奶奶送行。在西宁的二孙女,孙女婿忙前忙后,干了许多事情。
母亲去世时,大哥、三弟、妹妹在西宁,第一时间赶到了家里,为母亲穿了寿衣。嫂子,弟媳妇们为处理母亲的后事做了辛勤的工作。小弟听到消息后立即驱车从开会的兰州返回,半夜径直去了殡仪馆向母亲告别。四弟从八百公里之外的格尔木乘火车第二天一早赶到家里。我们两口子说直线不远,但交通不便,回去的最晚。
22日,我跪在那里陪吊唁者磕头,感觉比我一辈子磕的头都多。皮鞋尖头磨掉了皮。我一边磕头,一边在回忆着母亲的点点滴滴。
帐篷外的空地上有几张小桌子,哥哥弟弟的同事们聊天陪着。据说光青稞酒,他们就喝掉几十斤。下酒菜,是极简单的食品。兄弟情谊,令人感动。
半夜时,我回到母亲卧室,小弟在床上躺着,我也躺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小弟起身去了灵堂,我于半睡半醒中,忽然感觉有人躺到了我的身后,碰了我一下。过了几分钟我想看看躺下的是谁,却发现没有人。莫非如人们说的,母亲刚刚去世,灵魂尚未离家。她老人家在外面转了一圈,看了给她办丧事的场面,回来睡下了?我心里没有丝毫害怕和不安,只是感觉,母亲也许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是个不孝顺的人。如果在“孝”上还不是最垫底的话,在“顺”上做得确实十分糟糕。我常常顶撞母亲,对母亲的一些言行进行批评。母亲的去世,我是有罪孽的。春节时我还惹母亲不高兴了。没想到仅仅四个月之后,母亲就走了。
此前,我跟儿子商量好,7月20日左右带第四代回青海看望太爷爷太奶奶。听到这个消息,父母与家人都很高兴,母亲还将一只山鸡冻好,等待我回家。为儿留食,成了我后半生的痛。父母与子女的爱,是不对等的。
6月23日凌晨5:30左右,我们动身去殡仪馆为母亲举办遗体告别与火化仪式。
具体分工是,大儿子抱遗像,大孙子摔火盆,小孙子扛幡。家人与母亲的娘家人跪在灵堂外的空地上,大孙子将火盆高高举起,重重砸下,女眷们开始啼哭。然后大家分乘几辆车,向母亲停灵处出发。
遗体告别仪式很简短。殡仪馆女主持宣布仪式开始,由母亲的小儿子致《母亲祭》。这篇匆匆草就的祭文,前半部分为小弟手笔,后半部分为我所写。全文大意如下:
“母亲走了,面含微笑,静静地走了。怕儿孙们受冻,在青海最美好的季节走了;怕影响儿孙们的工作,在周末的夜晚静静地走了。母亲走了,高寿86(虚岁)。她养育了五子一女,儿孙绕膝,四世同堂。母亲是微笑着走的。”
“记得我们小时候,家庭的困苦,母亲的坚毅,养育的艰辛……”
母亲的一生,是丰富的一生,坎坷的一生,幸福与痛苦交织的一生,是值得我们做子女的为之骄傲的一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妈,对于您,我们有很多的遗憾,很多的懊悔,很多的痛心。我们做子女的,没能全身心地报答您。相信您会像生前原谅我们一次次的错误一样原谅我们。期望有来生,期望下辈子还做您的儿女,期望来世报答您,好好地报答您!”
小弟是场面上人物,参加过许多诸如开工,验收,通车等等的仪式,发表过许多热情洋溢的讲话。但此时,他心情悲凉,语气低沉,几度哽噎。
致辞后,向遗体鞠躬、告别。这天来参加仪式的人,想不到的多。大哥、众兄弟姐妹嫂子弟媳妇、孙子辈,哭成一片。年届六十五岁的大哥,涕泗交流,悲痛难抑。我的心,受到强烈的震撼,灵魂受到洗礼。
将母亲的遗体送进火化间时,小弟在他四哥已给过火化工红包的前提下,又给了一个。他希望母亲的火化能快速,自然,不受伤害,不感痛苦,希望母亲的天堂之路坦荡,明亮。
在骨灰领取处,我们等待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是历史的一个小时,凝固的一个小时,母亲火中永生的一个小时,为母亲的后人们教授人生哲学的一个小时,子孙忏悔的一个小时,矫正人生航线的一个小时。

等待着想了很多。有对母亲生平的追忆,对母亲的敬仰、感激,有自我的剖析,有对父亲今后生活的思考……
工作人员通知我们可以进去看火化的结果了。送遗体进去时,男眷准入,女眷禁入。看骨灰时,男女均可进入。到得火化炉前,看到母亲已成白灰,呈人形状。骨灰白得耀眼,白得纯洁,白得令人在高温炉旁心生寒意。白成了缅怀诗,白成了道德经,白成了回忆录,白成了哲学。
小弟代表全家签了字,领了骨灰。骨灰盒是妹妹之前已经挑好的。小弟一直将骨灰盒捧在胸前,抱在怀里。
早晨有雨,我们到殡仪馆时,停了。由殡仪馆去陵园的路上,有雨,而且中雨以上。到了山顶,停了。
母亲在为她的家人着想!冥冥之中,她在与亲人挥泪作别,也在保护亲人。
停好车后,大家向山坡上母亲的陵墓前行。大哥抱着遗像,小弟抱着骨灰盒,三弟提一只大红公鸡,母亲的大小孙子各拿一件祭器。送行的人大约百人左右。
安放了骨灰,祭献了食品,烧了纸,洒了酒,放了炮,磕了头,烧完了母亲的一些遗物,仪式结束。
望着陵墓、陵园,望着墓碑环绕的山峦,听着小鸟喜庆的叫与乌鸦凄厉的叫,我禁不住想,母亲就这么走了,短短两三天时间,她就化作一缕青烟走了,变成一抔白灰入地了,我们没妈了。可这一切,都是事实。我们的母亲结束了她平凡的一生,幸福与痛苦交织的一生,心有不甘地,或者平心静气地走了。走进了我们的记忆里,我们的心里。

牛撇捺,一九五七年出生,甘肃皋兰人。退休职员,业余文史爱好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宁夏杂文学会会长。著有《牛撇捺文集》(八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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