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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舟|《论语》语境中的“君子”|我读《论语》——闲着读点书系列

 木舟u2497sll0j 2021-12-03

 

《论语》语境中的“君子”

“君子”一词在目前通用的《论语》文本中,出现过107次,仅次于“仁”109次的出现频率,是《论语》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君子”,按目前通常的解释为:“指人格高尚、道德品行兼好之人。”(百度百科)读《论语》,会发现很多时候,“君子”常和“小人”一词成对出现,如果将这里的君子全部解读为道德高尚之人,将小人解释为道德低下之人,则可能会对部分章节产生误读。典型者如孔子评价后期弟子樊须: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论语·子路》

木舟意译:学生樊迟问种庄稼的学问,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民。”樊迟又问种菜的学问,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于是樊迟出去了。孔子说:“樊迟真是个小人呀!在上位者喜好礼仪,民众没有一个敢不恭敬;上位者喜好道义,民众没有一个敢不服从;在上位者喜好守信,民众没有一个敢不用真诚相待。如果这样做,那么四面八方的民众就会背负着他们的子女来投奔,干嘛要去种庄稼呢?”

樊须,字迟,必孔子小三十六岁,是孔子在周游列国期间所收的弟子。在其未拜孔子为师之前,已在季氏宰冉求处任职。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后,在冉求的努力下,被季孙肥(即季康子)召回鲁国。樊迟遂拜孔子为师,在《论语》中也曾向孔子三次问“仁”,还问“知”、“崇德、修业、辩惑”等。据说很有谋略,且具有勇武精神。在冉求帮助鲁国打退齐国进攻的战役中,曾立有大功,是季氏宰冉求的得力助手。对于这样的一个弟子,如果用道德低下的意思来解,显然不合适。其实,“君子”、“小人”在孔子所在的春秋时期是一个内涵在悄然变化的时代。

近日观看央视网推出的中国公开课(http://opencla.cctv.com/),其中南开大学孙立群教授所讲的《纵谈中国古代前期史》,对这一问题开始有了较为明确的认识。在孙立群教授的讲座中谈到,封建制、宗法制是由氏族社会父系家长制演变而来的,确立于夏朝,发展于商朝,完备于周朝。封建制也称分封制,由共主或中央王朝给宗族姻亲、功臣子弟、前朝遗民分封领地和相当的治权。如春秋时的鲁国就是周公的封地,而齐国是姜子牙的封地。分封制与宗法制互为表里,紧密结合,在家庭范围内为宗法制,在国家范围内为分封制。而君子、小人等词,最初就产生于宗法制。

“君”字上部为“尹”,表示治理的意思。下部为“口”,表示发号施令的意思。在中国古代,君本来是指最高统治者。在宗法制之下,正妻的第一个儿子称为嫡长子,第二个儿子称为次子,而妾所生的儿子统称为庶子。西周的宗法制是和分封制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天子按嫡长子继承制世代相传,是“大宗”,其他不能继承王位的庶子、次子也是王族,分封为诸侯,他们是从属“大宗”的“小”。这些诸侯也是按嫡长子继承的原则世代相传,非嫡长子则由诸侯分封为卿大夫。诸侯对于这些卿大夫来说,又是“大宗”,依次类推。也就是说大宗的嫡长子称为君,诸侯之君叫国君,大夫之君叫家君,而君子,在最初其实就是指君之子。后泛指大宗里面的男性。但这一宗法制度,其实到了春秋时期已有改变,特别是到了战国后期,秦统一中国之后,流行于西周的全国宗法制得到了极大的改变,除了我们所知的皇室是宗法制,皇帝按照嫡长子的制度代代相传外,原来的诸侯之国,已由原来的“分封”变为由国家任命的郡县“守、令”代替(所以易中天曾说过,秦之前的中国是封建制,秦之后其实是帝国制)。

孔子所在的春秋时期,正处于宗法制悄然变化之际,而产生于宗法制下面的君子、小人等词,也在内涵上发生着改变。这一变化,在《论语》中都有体现。在《论语》中,君子一词其实有三种解读。一是原意,相对于庶民(小人),是贵族身份的象征,为位尊者;二是道德高尚的人,求仁的人,是德高者。这是孔子对该词涵义的扩充,意义重大;三是两者内涵兼而有之,由于很多对话已经不能具体考证具体的场景,用两种解释都可以翻译的通。

所以,上面孔子骂樊须为小人,并不是骂他道德败坏,而是说他像一个庶民(贱民),即志向不高,这和孔子开私学的教育目的是不相符的,故孔子不教。

正是《论语》一书,我们看到了君子一词的内涵演变,由原来纯粹的地位之称谓,逐渐向我们目前所指道德高尚(人的修养)转变。正是这一转变,对于构建国人人文精神有着莫大的意义,他用一个简单易懂的词语,向我们描述了人之修养的目的:学为君子,修为君子。

细读《论语》,孔子最多谈的一个词是“仁”(兹事体大,择另外撰文阐述,此只简要概括),在《论语》中,“仁”的本质其实有两点:爱和恕,其中“爱”是对内(自已)的要求,恕是对外(他人)的要求。而孔子所扩展的君子的涵义,其实相当于“仁”的全部内涵。君子也就是“求仁者”、“为仁者”。

关于这样的论述,在《论语》中可谓比比皆是,最有代表性的描述君子品格的,我认为是《宪问》篇中的一章。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论语·宪问第十四》

木舟意译:孔子说:“君子的道德有三项,而我还没有做到。追求仁爱的人不忧愁,追求智慧的人不迷惑,追求勇敢的人不畏惧。”子贡说:“这是老师在说他自己呀。”

在这章里,孔子表述了君子所应该具备的三个方面的品质,并且说自己还未曾达到。而子贡作为弟子,认为孔子已经达到了。关于这一句的翻译,翻遍目前手头所有的译注(朱熹、李泽厚、杨伯峻等),都将仁者、智者、勇者直接翻译,认为是已经达到“仁、智、勇”的人,我觉得有所欠妥。因为如果已经是达到者,那其实是一种“同词同义”,是用不着说的。从孔子自述中所言:“我无能焉”受启,所以在我的意译中,加上了“追求”二字。我认为,孔子这里所讲的,更是一种君子修习中的一个过程。

先看“不惑”,我觉得可以和孔子所说的“四十不惑”结合来看。所谓四十不惑,其实并不是说孔子到了四十岁不再迷惑,而是说在他四十岁左右的时候,已经明确了自己所能与所不能,对于能做之事,力行坚持,所不能做之事(能力、机遇),则坚决舍弃,不再徒增烦恼。其实所有烦恼、迷惑的缘由,都是因为人们没有对自我有清晰的认识,因追求当下不可追求之事而不得,所以迷惑。这里的“智者不惑”,我觉得就是指在我们追求智慧、不断学习修身的过程中,其实追求的就是这种自知的一种状态。在《论语·颜渊》篇中有樊迟问知,孔子的回答就是“知人”,当然“知人”的前提就是“自知”。

“仁者不忧”,仁的本质是爱和恕,从自身出发,要有爱心,有爱心才可以心胸开阔。而恕,可以简单理解为站在别人角度着想,同理心,为对方着想,这样就不会陷入偏执和狭隘。在《孔子家语·在厄》里有这样的记载:

子路问于孔子曰:“君子无忧乎?”

子曰:“无也。君子之修行也,其未得之,则乐其意;既得之,又乐其治。是以有终身之乐,无一日之忧。小人则不然,其未得也,患弗得之;既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也。”(《孔子家语·在厄》)

子路问孔子:“君子也有忧愁吗?”

孔子:“没有。君子在修身实践中,当他的事还没做成时,他会为自己做事的坚强意念感到高兴;当他的事做成了,他又会为自己经过努力而有所作为而感到高兴。所以君子的一生是快乐的一生,基本上没有哪天是忧愁的。而小人却恰好相反,当没有获得某一个他想要的东西时,他担心自己得不到;当他得到某件东西时,他又担心会不会失去。所以小人的一生是忧愁的一生,基本上没有哪天是快乐的。”

君子在追求仁的过程中,有爱、有恕,对内对外不会患得患失,正是“未得之,则乐其意;既得之,又乐其治。”这样的过程,当然无忧。

第三,勇者不惧。《论语》中孔子是非常反对孔武有力、匹夫之勇的,推崇的是见义而为的勇。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论语·阳货第十七》

木舟意译:子路问道:“君子提倡勇敢吗?”孔子说:“君子以义为上,上位者如果勇敢而不讲道义就会祸乱国家,庶民如果勇敢而不讲道义就会成为强盗。”

在孔子的弟子中,子路是以“勇”而闻名的,所以子路问勇应该说是最能反映孔子对于勇的态度。孔子提倡勇敢,但不是提倡莽撞。提倡见义勇为,更强调见义智为。在追求勇的过程中,以是否“义”作为标准,当然不会畏惧。

其实关于“不忧不惧”,《论语》中还有一篇论述很典型。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论语·颜渊第十二》

木舟意译:司马牛问怎么样才是君子。孔子回答说:“君子应该不忧不惧。”那么,“不忧不惧的人就是君子了吗?”(司马牛接着问),孔子进一步回答道:“凡事问心无愧,还有什么可以忧愁,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其实孔子回答中的“内省不疚”,用我们当前语解释就是一种“坦然”,按照自己内心修养的标准,凡事自我反省,内心并不感到惭愧不安,即没有做有愧于心的事。这样当然就没有什么忧和惧了。我们常说“做事由己、成事在天”,努力于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而坦然面对所面临的任何结果,对己何愧之有?对事何忧何惧?

所以,我们在上一篇中多提到的“学为君子”,也可以说是学为追求仁、追求智、追求勇。在追求成为君子(仁者)的路上,我们才能不惑、不忧亦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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