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攒够100万，那些提前退休的年轻人还好吗？

“感觉单位像个动物园，活得没有尊严，好想FIRE啊。”

FIRE又是什么互联网黑话？简单点，你可以将它理解为：财务独立，提前退休。

FIRE 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在相关豆瓣小组里，目前组员数已经超过17.7万人。在与几个成功FIRE的人聊了之后，我们发现FIRE这件事，想要做到还真不容易。钱，是一个问题，但有了钱，准备好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可能是更重要的。

晓枫想要“退休”了。在这个念头日渐清晰显形的日子里，她陷入了焦虑中。

在外界看来，晓枫是“钱”途光明的。大学毕业后，她开服装店创业，规模虽不大，但让她迅速赚到了第一桶金。而后在服装业日渐艰难的时候，她及时关掉了店，也就是这个时候脑海里“退休”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她形容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分岔路上，往左走是找份工作，按部就班留在这座南方的城市里赚钱、消费、生活下去；往右走是规划好这几年的存款，去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待着，不再上班，过一种“退休”生活。

晓枫这年不过29岁。在工业时代制定的工作伦理下，这是一个工具人一生中最黄金的年龄。而做一个29岁不上班的人，往往要承受某些审视，甚至被贴上“啃老”、“富二代”、“不负责任”、“懒惰”、“逃避”等负面标签。

但现在，传统的审视似乎正在瓦解。在当下，不上班、提前退休正在成为一种潮流，它甚至还快速地在城市新中产的圈层中流行起来。

在一个名为“FIRE生活”的豆瓣小组里，17.7万人聚集在此讨论和分享着关于提前退休的一切。FIRE这项运动起源于美国，它是 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 的缩写，意思是：财务独立，提早退休。

豆瓣FIRE小组介绍

这个概念的提出者Vicki Robin认为，人们可以通过储蓄和理财的方式，在赚够了25年的生活费后，“开掉”你的老板，靠利息生活，提前退休。

不同于“财富自由”概念的难以企及，FIRE让很多普通人意识到自己努力一点也许可以提前5年、10年甚至20年退休。

晓枫的脚已经站在了FIRE门槛石上，她攒到了自己认为的FIRE存款100万，而且有强烈的“归隐山林”的欲望，但在此临门一脚，晓枫纠结不已。

她不讨厌工作，只是相比城市，她从小就热爱有山有水的农村生活。晓枫从小在农村长到小学二年级，喜欢邻里间的串门，喜欢从家里出来走路就能去爬山，喜欢喝茶和做手工。而这些都是快节奏的城市所缺失的。

韩米是另一个FIRE的女性，她告诉我，自己是博士时出国到美国念书，毕业后她得到了一份在大学做助理教授的工作。这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它属于教授的初级阶段，是一份兼备社会声誉和发展前景的稳定职业。

但这份令外人艳羡的工作在韩米嘴里却是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在韩米看来，稳定的工作并不意味着不付出成本，她在职场里也遇到了类似于程序员们在大厂里的那种困境。韩米称，在这份工作中自己仿佛是一个巨大系统中的螺丝钉。

招生、教学和科研，每一样工作内容都不在韩米的兴趣点上，“总是被约束，付出宝贵的时间成本却总在重复自己，做的事情很零碎，很循规蹈矩、要一层层一级级申报的事情特别多”。

在荣格心理人格测试中，韩米说自己是INTP型人格，这种人格特征是独立、具有创造性、精力旺盛、自我价值感强。而他们不擅长，或者说完全无感的正是那种机械式的工作，太多细节或者规定好了的执行期限，都会使INTP感到很沮丧。可以说，这正是韩米做助理教授时的感受。

而工作几年里，韩米一直还身兼两职，在校外做着民宿生意，她说：“为了赚钱，觉得精神非常消耗。”做了四年的助理教授后，韩米只感到“身心俱疲”，而当时她已经攒到了一笔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个人资产。

想要提前退休，钱，是无法回避的事情。

早在上世纪90年代，日本出现了“都市隐士”，英国出现了“尼特族”（后来也是在日本流行起来），这些人群跟如今的FIRE族有类似之处：不再工作、低耗生活。

但区别也很大，不论是都市隐士，还是尼特族，被动失业、无法适应职场、难以开展社交是他们沦为那种处境的几个主要原因，而啃老的羞耻感也是伴随这两个群体的一种特征。

FIRE族则是一群更主动、目标明确的人群，他们早早开始储蓄、理财，攒得一笔存款。首次提出FIRE概念的作者Vicki Robin曾提出4%法则，意思是，攒够25倍的年开销资金用于投资，按非常保守的4%收益计算，被动收入大于生活开支，就能实现财务自由。

翻一翻FIRE生活小组的帖子，大部分人的困惑都围绕“钱”展开：“30岁只有400万没有房产可以FIRE吗？” “我这种情况100万够吗？” “500万够未来40年两个人生活吗？” “存了200万，该怎么安全得到超过4%的收益？”

豆瓣FIRE小组讨论帖

韩米观察到，FIRE的标准因人而异，差别十分大。在美国，有人将100万美元作为一个坎，有人则将标准设置在200万美元，韩米甚至了解到一个四口之家，攒到了20万美元就FIRE了。“这种就叫瘦FIRE，能满足最低生活水平就好，胖FIRE就是依然维持FIRE之前的生活水平。”

“钱”确实是核心。有人担心通货膨胀后，自己手里攒下的FIRE基金会让自己很快坐吃山空；也有人担心万一父母生场大病，FIRE梦会瞬间垮塌成家庭的灾难；还有人则潜心研究理财，却担心不稳定的收益终归是靠不住。

有没有房产和保险，有没有子女要养育，父母有没有退休工资和社保……FIRE这个梦境是构筑在所有现实的根基之上。

但即使做好了“钱”的准备，FIRE的过程也并不容易。

“FIRE了收入就降为0，想到朋友们会一直进步，发展越来越好，自己没有事业了，就会很焦虑很纠结。”晓枫坦诚，焦虑源于“比较”，更是因从小受到“不进则退”的规训而深扎内心的恐惧，她怕自己后悔。

晓枫选择了稳妥的一步，她找了份工作，在培训教育机构做咨询，这份工作最开始的月薪是4000元。

直到一次出行。2019年晓枫与朋友去张家界旅游，那时她还在纠结之后的路该怎么走。晚上，她窝在民宿的躺椅里，外面是藏在黑夜中的青山，风吹过皮肤，抬头是满天的星星，楼下传来当地小哥的放声歌唱。那瞬间，一直紧绷的心舒展多了，然后她发了一个朋友圈说：我觉得我的焦虑被治愈了。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回去后，她提了离职，在新工作做了7个月后，她确认了自己想要生活的方式。向身边人宣布“退休”的消息时，晓枫说周围人的反应都跟公司的HR一样。“我跟HR说我要去云南生活，她说云南也有分公司我可以过去上班，我说不是去上班，就是待着，她以为我在开玩笑。”

在离职前，晓枫的月薪已经涨到了2万多。她强调：“我是有工作能力的，我FIRE不是为了逃避，是想选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方式。”

但也有人放弃了FIRE。

30岁出头的刘蓉几年前给自己定下了100万的目标，本来她以为100万是很难达到的。结果随着工作几年后，工资有了明显的提升，加上理财和省钱，不知不觉间她发现居然再过两个月自己就完成了。

然而，刘蓉却犹豫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攒钱是为了什么呢？” 刘蓉说，自己目前正处在事业低谷期，行业不景气，公司随时可能裁员，她感到很不踏实，明明自己已经逼近FIRE目标了，就算不工作，这些钱也能够花很多年，但她却再也不敢辞职，更别提FIRE了。

在国内转了一圈后，晓枫把自己的FIRE之地定在了云南省的一个小县城。

它位于云南西部，气候四季如春，一年下来，平均气温是15.6摄氏度，十分怡人。这里仍保留了当地传统文化特色。如果去参加那里的赶集，会发现集市上除了摆摊卖好吃的、好玩的，仍有村民牵着牛羊和马去交易，指望换一笔可观的收入。

物价也很友好。在县城里，只需要500元就能租到一个完整的落脚之处，有客厅、卧室、厨房，功能完善。吃的也不贵，时令蔬菜和水果品种丰富，晓枫说当她听妈妈说最近家里的菠菜已经涨价到十几元一斤时，而这里的菠菜还是4元一斤，石榴10块钱4斤，在这里，花不到500块能填饱一个月肚子，还能吃的营养均衡。

晓枫过上了《小森林》般的生活。现在是深秋，前段时间她在吃仙人掌结的果，5毛钱一个，咬开是清甜的汁水，能清热解毒；云南野生菌丰富，她也跟着本地人学着把鸡枞菌洗干净了油炸，保存起来变成油鸡枞，之后拌面吃，简直香味四溢；在外地卖一两百块一斤的松茸和黑松露，当地卖几十一斤，有时候她也尝尝鲜，买来煲汤或者泡酒；再往前，她还泡了玫瑰酒、尝了邻居泡的青梅酒，“他泡的度数太高，都喝不下去”。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也不是全然的美好。外卖是基本杜绝了，需要自己做饭，食材也基本限于本地，想吃条鲈鱼是吃不到的。租房也要好好找，有的老房子是没有卫生间的，得跑到到院子里上厕所。

晓枫没有完全“脱产”。她租了个店面，开了家小小的银饰手工坊。店铺不大，每个月租金1000元，同时还在网上售卖。她不指望这家店能帮自己赚钱，只是凭着爱好做些手链、耳环。但就这种佛性的心态，小店每个月的收入居然能覆盖租金、甚至生活成本。再加上存款的利息收益，她在县城的生活没啥压力。

“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很多，看手机是最少的，跟人的关系大大不同了。”她最深的感受是跟以前在广州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早上等地铁，车门一打开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像一只保龄球，即使她清楚地看到后面有很大的空挡，门口站着的人也会一动不动，“就是人跟人之间特别冷漠。”晓枫回忆到。

白天晓枫在自己小小的手工店里待着，做手工、看书、喝茶，晚上回去睡觉。她也常常去串门，去邻居家坐坐，或者到别人的店里撸一撸那只肥美的猫咪。在村子里走，路旁菜园种的树上结满了橙红色的果子，园子里的阿婆会随手摘两个给她尝一尝。

“我想说，想要FIRE并没有组里那么多人想的那么难，需要那么多钱。”晓枫说她常常看到有人把FIRE的目标定得非常高，仿佛没有上千万是无论如何都FIRE不掉的，在她看来，这种人可能本就不适合FIRE。

韩米也对此深有感触。身在国外，她清楚地看到中美两地人同样面对FIRE时的差异。“国内大家风险意识特别强，一定要事事做到完美，美国这边的人会对FIRE更宽松和随意，甚至可能这就是人生某一段的状态。”

不再做助理教授后，韩米也终于可以干点“大胆”的事了。FIRE之后，她花了半年时间设计并改造了一辆房车，开着它跑了大半个美国。后来因为疫情，这场计划中的环球之旅被迫中断。她待在家也不闲着，总是会有很多新的兴趣点。

她学了吉他和钢琴，这段时间又摆弄起园艺，看着亲手种的植物冒出了芽，或者学会了一个和弦，这些小挑战都让她充满劲头。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刚来云南的时候，晓枫看当地人的生活，常常会发出“这样也行？”的感叹，尤其看到客栈，她会不自觉在心里算账，比如投资了多少钱、签了几年房租、每间房定价多少、流水、到底怎样才能回本。

“我的思维被以前的生活驯化了，觉得不管做什么一定是要赚钱，赚钱是最大化的目的，所以看到别人，想到的就是他们能赚多少钱。”晓枫认为它来源于自己过去的经验。但在云南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生活是多样的，钱是生活的一个维度，但不是全部。

过来人的经验是，FIRE实际上是“退而不休”的状态。晓枫认识了不少来云南FIRE的人，有个大哥就是躺平了一段时间后，反而脸上没什么光彩，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开了间酒吧，平时还做做木工。“干活了之后他整个人都特别开心，也不是为了一定赚大钱，就是要找点喜欢的事情干。”

就像有人说的那样，FIRE并不适合每个人，它需要在心理、资产和消费三者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如果不能，那你也许永远无法FIRE。

经典电影《土拨鼠之日》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一次意外中，男主角醒来发现自己被永远困在了2月2日——土拨鼠之日这一天。每天他一睁眼，同样的电台广播着同样的新闻，路上总会遇见同一个水坑，连遇到的人、他们跟他说话的气口都是一成不变的。

尽管有着喜剧的外衣，但电影的内核却和现实有所呼应。现代社会的工作越来越精细化，每个人负责的工作也在螺丝钉化，价值感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被消磨殆尽，似乎被困在了土拨鼠之日当中。

FIRE也许是个启发。“以前时候，人的生命都是流程化的，上学、毕业、工作、买房、生孩子……都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生活方式多元化了，这在以前不敢想的。”33岁的FIRE族小苏在豆瓣发帖中写道。

“FIRE的要义，不是以金钱为首要目标，而是朴素而有质量的生活。”只有当你准备好了这一切，或许换个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最需要的就是勇气了。

作者丨迟文

封面｜如来

责任编辑丨甜瓜&VV

排版编辑丨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