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第二届“望安杯”全国征文大赛182】李虎山||爱洇远山(散文)

 望安山文学 2021-12-04
    主编:非   


                     


告别了繁华的天府之国成都,她跟着从朝鲜战场载誉归来的他, 来到苍茫的秦岭深处。她没有想到,这里就是将要安放自己人生未来的地方。
五月清丽的阳光将山沟照耀得如画般美丽,山风吹拂着她紫色的旗袍,山路上的石子磕碰着她乳白色的高跟鞋鞋底,她在他的搀扶下蹒跚而行,走进了洛南县城,走完了神话一般的鹿池川,走过五女石,踏入郭沟,翻过庙岭。在窄狭的山峰间,一个悠然的小村出现在她的眼前,草棚、灰色的瓦舍、袅袅上升的炊烟,小村外潺潺而流的小河,河边红色的牛和白色的羊在低头啃食着鲜嫩的春天,这些景物在他的眼里是那样的亲切,她看到他看到那些景物时,有眼泪汪汪而流。而同样的景物,在她眼里却是那样的陌生,看着景色,一种悲凉顿时涌上她的心头。她在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我收获的爱吗?这样的爱能坚持多久?


                     


人们没有想到,如天仙一样的她竟然能在山里的茅草庵里住了下来。
那时,他被分配到山外十五里外的鹿池川担当了公社的武装干部,而她被组织分配到县城唯一的照相馆工作。县城距他家的山沟约45华里,每个周末,他们都要相约回到山沟,因为他有一个患有麻疯病的哥哥需要他们照顾。他们刚回来时,唯一的哥哥对他们是怀有敌意的,因为哥哥怕他们与他分抢父母留下的唯一的茅草屋,甚至不想见他们。是她,用在朝鲜战场上抢救过无数战友生命的双手,为哥哥洗澡,洗头,打针,缝衣,甚至用自己紫色的旗袍为哥哥缝制短裤……她的耐心的照顾,改变了哥哥的心境,赢得了哥哥的信任,也是他细微的行为,让山里人感觉到她的不平凡,他们开始关注她,帮助她,他们从她身上感觉到中国人民志愿军与常人的不同,感觉到打过仗的女军人的不同寻常。
山里人是没有见过大天的,也没见过神仙,但他们说她不是人,是仙,不但人长得美丽无比,所做的事也是人们想象不到的。人们开始接近她,虽然她的四川话人们有些听不明白,但她的行为人们看到了,感受到了。有人说她像一枚太阳,不但照亮了自己兄长的心房,也照亮了山里人的心田。
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她的思维产生了变化,她不想在县城工作了,她对自己的爱人说:“我想回到山里去,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山里的一切。”
她如此说,也如此做了。她先开办了一个代销店,然后又开办了医疗站,最后又买了一台缝纫机。山里不通公路,进山的路全是羊肠小道,她就出钱雇人从鹿池川把山里人需要的生活必需品挑进山里,用缝纫机为山里人缝补衣服,一个人常常在夜里点燃松明灯苦读《百草纲目》,然后根据先人的指示,上山采药,为山里人治病。她意识到,山里人因为没有知识而深信迷信,有病无钱治而敬神求阴阳先生误了性命,这让她觉得很失落,索性办起了医疗室。后来,她又开办了村小学,自己担任老师。
缝纫、医生、老师、售货员,她一人身兼数职,一做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年,当年的旗袍被岁月风化成了碎片,当年的高跟鞋成了人们谈笑的记忆物件,当年烫了的卷毛发成了白毛;三十年,她忘记了故乡,忘记了四川成都还有她的父母,忘记了西藏还有她的姐姐,忘记了新疆乌鲁木齐还有她的妹妹,她们同她一样也是嫁给了从朝鲜回到祖国的军人,可她们不是官太太,就是贵夫人,而她,由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变成了足不出门的山里婆娘,虽然自己在山里做着几份工作,却没有收入。三十年,她把丈夫的工资全贴在自己所从事的事业中。
由于战场,他们不能生育,没有儿女,所以她把山里人的每一个孩子视为自己的孩子。谁家孩子病了,她第一个赶去扎针、熬药;谁家有人被蛇咬了,她会毫不犹豫地爬在伤口上用自己的嘴唇去吸取毒汁;谁家死了人,她会主动前去帮死者完成最后的整容;谁家女人难产,对于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的她,也会采取土洋结合的办法,往产妇口中灌尿或是采取按摩或是打催生针的办法帮助她们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
有一年,村干部的哑巴儿子娶了同样是哑巴的俊俏媳妇,两人恩恩爱爱地过了三年,竟然不会“睡觉”。父母年年盼,月月盼,日日盼的盼孙子,却不见动静,大人将一对哑巴领到医院一检查,结果令人啼笑皆非,儿媳还是女儿身,儿子还是男儿身,人们吃惊,这一对恩爱哑巴在三年里恩爱了什么?当大人们用土办法将夫妻二人强硬地往一起教唆时,却惹怒了哑巴丈夫,甚至挥刀砍向父母,砍向大姐和姐夫。无奈,人们想到她,因为她是医生,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哑巴的问题。她思前想后,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解决哑巴的问题。但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对人们的爱,对每一个山里人的关心,哑巴夫妇也是心知肚明的。在那个特殊时期,她加重了对哑巴夫妻的爱,为哑巴妻子用自己的钱置办了更加漂亮的衣服,为哑巴丈夫服用了自己研究出来的草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把自己关进了哑巴夫妻的房间,人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如何做?一夜过去了,又一个夜晚过去了,哑巴夫妻的房间终于传出了不一样的笑声。白天,父母看到儿子对自己的媳妇更加爱护了。一年后,哑巴夫妇终于生了一个白胖的儿子,了却了老人的心愿,一对老人跪在她面前,她将他们从地上扶了起来。人们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使一对哑巴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一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人们也不知道她的秘密。
人世间,爱与恨同时来到这个世上,有爱的地方必有恨,有恨必有解恨之方。中国人崇尚着权势,权势在某些时候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产生出令人不齿的恶果。


                     


有一年,山里来了工作队,领队人是一个手中占满邪恶的当权者。他家住在县城,因为不乐意到大山沟里工作,到了山沟后,他的抱怨情绪被人们的正义和愤恨点燃了,他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发泄自己的私欲。在那些混乱的年月,于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一隅,他霸占民女,对村干部横施淫威,动不动捏造事实,让公社抓人批斗、游街,动不动叫来一些激进分子在山沟像大扫荡一样,用恐吓的手段吓唬山里人,让人们屈服于他的淫威,甚至对山里人敬重的她也开始伸出魔掌。她对他的行为予以举报揭露,她的丈夫却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了牛棚,此后,他像疯狗一样更加变本加厉,逢人便咬,甚至将她用绳子绑起来,吊在树上,让人们批斗。面对他的胡作非为,没有经历过斗争的山里人屈服了,为了救她,山里人答应了他的条件,愿意将山里的木椽,送到县城他的家中,为他家在县城修房,为他的姐姐和弟弟无偿提供两座修房的木料。
冬天的山路危险至极,看到山里人为了救自己冒雪将一根根舍不得用的木椽背过庙岭,走出山沟,她眼泪长流,心中滴血。她跪在淳朴的山民面前,抹着眼泪,拉着一双双冰冷粗糙的手对山民们说:大家放心,只要自己还有口气,一定要为大家讨回公道。然而,她投出去的各种材料又落在他的手中,换来的是他更加猖狂的举动。一个寒冷的冬天,大雪封堵了山门,他被困在山里,无事可做的他又用各种手段迫害山里人。
沉寂已久的山民们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们开始想办法治理恶人。大家想用愚蠢的办法治服这个贪心十足的人物,利用他爱占女人便宜的办法,教唆村上一个疯子女人走进恶人睡觉的地方。她否决了人们的办法,但这回山里人再没有听她的。令人们想不到的是,饥不择食的他果然上当了,被人们抓了现形,在那个男女作风问题致命的年代,他被人们制服了。他来求她了,他认为只有她能救了他,但是铁的事实胜于任何雄辩。人们都希望她能坚持原则,但她对村民说:“一个人犯错是一时的事,一个生活在城市的人,在咱们这贫困的山里生活了这么久,他的心里也是憋屈的,只要他能反省自己,我们就应该原谅他。”虽然大家对她的话表示失望,但还是依了她。最终,那个恶人向大家退了木椽的钱,付清了人们向县城送木椽的工钱。这是山里人从来没有如此富足的一个春节,恶人出钱,买了两户人家的猪,向每户人家分了猪肉。当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吃上猪肉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她的抉择是何等的正确。
她对人们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我们祖上留下来的古训。”从此之后,人们对她更是从内心敬佩得五体投地。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很容易,但做一辈子好事并不容易,但她真的做了一辈子好事。
在她生活的五十年间,小山村的八十户人家中,没有出现一个违法犯罪的人,没有出现一起偷盗事件。村上的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无论谁当干部,都会按照她的想法去维护大家的利益,去爱村上的村民;村上的老干部在新任干部交接手续时总会说:“我们不是没有主张,不是非要听一个外来人的话,是她的胸怀,她对人间的大爱鼓舞着我们、感召我们。她用自己的一生来传播爱,来铸造人间真情。她的爱,像一面旗帜,映红了我们的山村,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村每个人的心田。”
她做了一辈子公益去传播善,纯朴的山里人,没有什么回报她,在她向这个世界告别时,人们向她回敬了有史以来山村最宏大的葬礼。
如今,她的坟墓树立在学校后面高高的山坡上,每当清明或春节,总有人为她献上花馍或者燃起香裱,人们在怀念往昔岁月的同时,把一份爱回报给她。她的故事至今还在山里人口中传诵着,人们用她的故事动员更多的人去做公益事业。


                      


她离开山里人整整十年了,三十六年前陕西省人民政府发给她的拥军优属先进个人的奖状还帖在她住过的土房子里,洛南县政府发给她的先进代销店牌子还挂在她的家中,他们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军功章被后辈人锁在箱子里,她的故事被山里人传诵着……她在时,整整半个世纪,山里没有一个人做违法乱纪的事,是她以自己被人们敬仰的强势,教育人们如何做人,是她用自己的行动感染人们如何做一个好人。如今,一些年轻人为了个人利益,常常做些违法的事被绳之以法,当人们在议论这些年轻人时,常常会说到她。人们说,要是她在的话,她会给人们讲许多做人的道理,年轻人也不会走上歪路,可惜啊,现在再没有人给别人家的孩子讲做人的道理了。
一个城市的女人,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大山。在她的影响下,山里人平静地度过了那些苍茫的岁月,度过了艰辛而难忘的人生,人们称她为大山里的“活菩萨”。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李虎山,陕西省洛南人,久居西安。中国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陕西分会主席,陕西省职工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商洛市写作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入选作家。
小说、散文、诗歌发表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南方文学》、《朔方》《草原》《散文百家》等刊物,历任北京卫戍区警卫战士、乡镇领导、报刊记者、编辑、主编等,出版长篇小说《鹿池川》,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五十年的眼睛》、中短篇小说集《爱听音乐的狼》;长篇小说《平安》入围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被陕西日报列为读者喜爱的作品并获蒲松龄文学奖,发表作品四百万字,获各类文学创作奖40多次,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