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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东地区的小雪时节，通常与“雪”扯不上关系。真正下雪的日子，距离小雪远着呢。记忆中的雪，多半是在年关前后飘，一场纷纷扬扬的雪事来了，冬天，再熬一熬，也就熬过去了。芦花开在田畈里，风翻白浪，雪片熠熠，让天凉地瘦的初冬，也有斑斓。我是坐在车子上看到这一幕的。这个时节芦苇杆、芦苇叶用衰疲不堪的苍败、烘托出一穗芦花的滑柔，让冬日不仅仅是威肃，还有和融。它们是当下田野独特的景物。从前的田畈地畈是没有多少芦苇杆生长的，或许也生长过，但等不及长大，就被农人用茅镰、砍刀除掉，当作柴火或者猪棚牛圈遮覆物。现在，田地一年比一年荒芜，芦花，也就一年比一年茂盛。它们在空旷中孤寂地等待，摇曳风尘，相比苍松的挺拔和遒劲，它们的柔姿，更令人动容。
陈元武说：我相信每一个节气之间，都是大地无声潜行的足音。芦花“伟岸”的站姿，跫音缓缓，在这个冬日，佳人般遗世独立。历书上说，斗指北偏西，是谓小雪。具体来说，当太阳到达黄经240度时，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北偏西方向，就是小雪节气。这个时候，气温下降，天气变冷，空中的雨水遇到寒冷凝结成雪。由于天气还不太寒冷，雪下得并不大，并且一落地就融化了。小，相对大而言，既是形容词，也是程度副词，雪未盛之谓也。当然，这样的老黄历，指的是黄河中下游流域。对于漠北和江南来说，则是另外一幅光景。年来何事不消磨？最近，到城郊一个僻静的地方消磨了几天。每天早出晚归。中午的太阳很暖和，但早上冷风凉飕飕，地上的白霜清晰可见。如一蓬蓬腻子粉，铺在枯草、黄土上。霜和雪实际上也算同类，都是遇寒而得，只不过一个凝华在低洼，一个聚结于空中。它们都诞生于天地清寒时。大自然以水的这两种情态，分明也是一种昭示：无论是身在高处还是低处，一样都可以做到冰清。 某一天午饭后，沿着一条乡道走到附近的村庄。阳光明丽，几个老妪端着饭碗坐在一户门前，边吃饭边聊天。一只黑狗和一只黄狗，瞪着双眼，对陌生如我露出疑惑的目光。一条快断流的七八尺宽的小河在侧墙边穿过，水沟杂草萋萋。比较长眼睛的是，屋岸边有一棵枇杷树，树干有小时候我们见过的“三角一”蓝边碗那样粗，树高超过两丈，肥厚的锯齿状叶片，像一把撑开的伞布散开来。白居易诗：深山老去惜年华，况对东溪野枇杷。这枇杷尽管不是长在野畈，依然有“野”的气势，一些根已经扎进河边的石岸，将石缝开裂。让人还长眼睛的是，此刻，这棵枇杷树正开着小花，黄黄白白，聚集在枝头，成团成簇。想起梅尧臣的“五月枇杷黄似橘”，还有同样是宋人戴敏的“摘尽枇杷一树金”，对眼前看到的枇杷树花有些怀疑，枇杷难道不是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吗？只好问度娘。度娘说，此物“秋萌冬花，春实夏熟，备四时之气，无他物类者。”秋天花蕾开始萌发，冬天开花，春天坐果，入夏可食。一树酸甜的果实，原来前后要历经两个年头。枇杷算不上最怡人的果实，但其成熟的过程，居然也这样来之不易。一直以来，梅花当做冬天的花冠，被人交口称赞，比之枇杷，只不过空有一袭花衣而已。有谁看到过长出果实的梅？枇杷叶还是一味止咳、下气的药，叶背有绒毛，炮制时需要刷净，避免绒毛刺激咽喉，切丝，蜜炙，止咳外，还能止呕，临床常用。 围着绕村的水泥路走了一大段。看到家家户户门前齐整堆着做柴火的杂树，多半松枝之类，有的半人高。想起从前，以柴火为燃料的乡居日子，这些“硬货”是多么让人钦羡。在煤气、水电被广泛应用的当下，它们更像是对烟火乡村的一种宣示。白乐天《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中渲染出来的温馨场景，如今或许只有这样质朴地道的村庄，才可再现。一些人门前还挂着瘦杆子白菜，雪里蕻之类。不用说，腌制咸菜之用。腌菜，曾经是农村女人必备的一项技能，女人能干不能干，腌菜的水平，大抵可以看出。尽管也不绝对。雪里蕻做咸菜，有整棵腌，也有只用菜杆。将菜杆切碎，加入生姜、大蒜、红辣椒，十天半月后食用，不是一般的下饭。印象中，小雪时节，新腌制的咸菜可以上桌，这个时候还有人家晾晒，说明季节并不晚。想起旧年，秋末冬初，家家户户腌萝卜、白菜，晾阴米、晒豆腐、打苕粉的场景。那种忙并快乐，已经复制不了。现在我上天吉小吃城，常喜欢点的一种不太健康的饮食，就是阴米荷包蛋。一枚鸡蛋，一捧阴米，半勺白糖，一个白瓷盅，共同浮沉着旧日时光。有时候饮食也是一种怀念。人对某种食物的执念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瞿秋白在狱中写《多余的话》的时候，也是他可预见生命随时要终止的时候。《多余的话》中“永别”篇，最后一句是：“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小雪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唐人元稹咏小雪：莫怪虹无影，如今小雪时。阴阳依上下，寒暑喜分离。满月光天汉，长风响树枝。横琴对渌醑，犹自敛愁眉。把小雪三候囊括在诗中，并且说，这样的季节，容易使人情绪低落，即使有美酒和瑶琴，依然愁绪不减。有琴抚，有酒喝，文人笔下的闲愁，多半不可信。而于农人来说，这个时候假如真的来点适度的雪，一则可以滋润土地，再则可以杀虫除害，倒是值得欣喜。
秋 分 寒露 霜降 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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