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隐庐诗草  陈尔锡（1878--1936），族名杰寰，字壬林，号尘禅，斋名半隐庐，湖南湘乡县东凤一都东岸坪人。清末民初著名书法家、诗人，中国法学先驱。光绪二十七年（1901）中乡试举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保举前往日本留学，后毕业于日本西京帝国大学法律系。辛亥革命后，任湖南司法司次长，湖南高等审判厅厅长。后受命再次赴日考察法律，奉调北京，由总统任命为中华民国大理院推事、庭长，叙功获二等嘉禾章。国民政府迁都南京后，绝意仕途，隐居北平，文史之外，刻意章草。有《半隐庐诗草》刊行。 本次以民国刻本《半隐庐诗草》为底本以简化字录入，如有舛误，请自行修正。 录入：萧鹂漫 校对：杨新跃 辛丑十月 自序 余校印先君遗稿竟，端明王子谓余曰：子之为此将以继述也。若以子所作列于尊公集后，则尤继述之大者，谁谓非宜？顾先君在日，余于诗道虽粗闻槩略，而失怙旣蚤，旋又求学海外、游宦国中，更无暇殚精及此，时有所作大都成于枕上或舟车之间，耳目心思无所寄託则往往随意搜句以为乐。正戴剡源所谓诗多当历、记晴阴而已。癸卯东游以前所作较多，因稿本毁于壬子吾邑之洪水，今凭记忆所能得者，已仅四首。嗣亦随作随散，存者什不一二。继今以往，未知视前何如。然去日苦多，所成就亦可知矣。依端明之言，赘附斯编，其于工拙不计也。戊辰秋陈尔锡壬林自识于半隐庐书斋。 东山凤凰寺书斋夜坐（以下辛丑） 冥坐空山无所之，花香竹影暗催诗。三间老屋书千卷，一盏秋灯酒半巵。大壑沉阴霜落早，奇峰当户月临迟。泉声滴沥苔如绣，梁栋云生欲雨时。 辛丑生日 廿四年非少，今吾仍故吾。重闱新血泪（时先祖母潘太夫人弃养未久），荒馆旧吟躯。日月驱尘世，乾坤蝨腐儒。寂寥三寸管，邓禹笑人无。 登东山上寺小憩景行亭（以下壬寅） 行行复小憩，绝顶独来时。万木迎秋瘦，孤亭俯涧危。足音空谷断，心事古人知。一笛斜阳外，凭高寄远思。 上寺读书之暇晚登奎星阁野望 野径苔花老，登楼一望靑。水云横断涧。晩雨傍孤萤，地僻宜僧佀，天高几醉醒。山城灯火上，秋影太伶仃。 将之日本夜泊昭潭（以下癸卯） 出门才一日，乡思已千周。亲老时多病，身孤况远游。枕浮双鬓泪，灯暗四山秋。回首昨宵话，白云天际流。 舟泊岳州与师晦集九华生子昂淡春抱真韫存醉六倜君子明及东游同行诸子登茶楼望湖有作 岳阳天下胜，舣艇一登临。大块容歌啸，荒台自古今。仙心浮酒净，雨气隔湖深。谈笑新知在，开怀试朗吟。 登岳阳楼 风景湖湘一望收，壮怀初泛洞庭舟。眼前忧乐还吾辈，天下安危视此楼。帆隐楚江疑地尽，山连蜀道插云浮。少陵去后希文死，谁与凭栏赋远游。 汉口舟中 滔滔江汉水，日夜向东流。陆地藏蛟窟，风涛接蜃楼。徙薪无上策，去国有扁舟。汉口斜阳渡，苍茫足远愁。 登黄鹤横 楼台余劫火，今我来何迟。崔李空诗笔，江山又几时。白云有古意，黄鹤竟安之。俯仰思千载，城头暮角悲。 金陵至沪上舟中作 莽荡乾坤何处归，秣陵东去一帆飞。楼船夜雨金山寺，杨柳春风燕子矶。四镇虫沙迷废垒，六朝冠带剩寒晖。贾胡高阁沿江矗，城郭人民两幷非。 抵东后得外舅沈竹东老人书感赋 寥天今夜月，倚杖望归人，露下虫依砌，风回草似茵。侏㒧惭学语，秦越怪相亲。浮海应无陋，犹劳苦问津。 得当容酬汉，何妨服变胡。短衣辞故国，断髪入勾吴。求野真吾道，匡时愧腐儒。海天一长啸，秋影在菰芦。 书感 落日穷荒画角催，海天秋色逼愁来。浮沉身世一孤剑，今古江山几霸才。四海颇怜同志少，寸心不尽百年哀。龙争虎战何时息，肠断中原日九回。 披发惊看人祭野，域中消息竟何如。鲁连有海逃秦帝，诸葛无山筑草庐。走马冰天余侠骨，挑灯雪夜读奇书。何时归斩潇湘竹，斜日一竿长钓鱼。 狐火东南一夜鸣，中原渐欲启黄巾。难将书剑伸孤愤，忍使忧危累老亲。七尺昂藏怜缚茧，万方抢攘怅飞尘。穷乡几见乌头白，真悔儒冠误此身。 髀肉消磨春复秋，来从世外欲何求。苍生满目成新病，靑史塡胸鬱古愁。四塞烽烟翻落照，千年文献付横流。断蛟拟借澹台剑，未信陆沉不复浮。 寒蝉 秋气依池树，残蝉咽晚晴。孤高成尔性，哀怨向谁鸣。奋翼天难上，微吟梦亦惊。不堪湖海士，寥落此时情。 日俄战起航路险绝岁暮忆家感而作此 多病衰亲昨有书，绝裾常恨为贫驱。春回东野晖应满，米负西江计已迂。铁笛关山萦晓梦，金戈海国滞归途。遥怜暮雪思儿苦，群稚围炉进酒无。 赠王刚（以下甲辰） 海内少奇士，王刚差可人。向予时笑哭，怜尔亦风尘。阅世添悲愤，乘桴岂隐沦。故山游钓好，孤负苦吟身。 国府津海滨旅舍观潮 水亭烟榭俯龙宫，独倚危栏洗软红。浪里渔舟吞吐外，云间星火有无中。怒涛擣梦吟怀净，巨浸稽天眼界空。快意平生称此举，披襟容与晚当风。 客游西京 行李萧条况值秋，长年苦作异邦游。横流沧海今何世，匹马关河我欲愁。梦里家山随雁远，客中心事傍云浮。他乡王粲伤怀甚，长笛西风一倚楼。 游岚山偕成集九 闻道岚山胜，来从物外游。轻舟穿石隙，绝壁挂溪流。此地一携酒，临风生远愁。暮钟隔烟树，回望正宜秋。 怀王茂荪（刚） 西风瑟瑟渺愁予，孤烛江湖感索居。万里客游三尺剑，半年人去两封书。天边日落知君在，海上云归念我无。记种门前桐万树，惊秋一叶意何如。 宿大津晚步琵琶湖 薄暮步湖上，偶此逍遥游。山月黯疑堕，水云低复浮。人稀响自寂，夜静风欲秋。策马逝归去，寒深不可留。 自大津至长滨径渡琵琶湖舟中作 一棹长滨去，回头望大津。天开归鸟路，云拥隔湖晴。山势随涛落，诗心坠水清。谁摹洞庭景（湖中各地命名係袭吾潇湘八景之胜），不见故乡人。 客沼津与集九夜话 海气常疑雨，秋灯话寂寥。星沉萤影乱，夜静雁声高。挟策犹逢掖，亡羊待补牢。凤嘻吾欲老，天与试儒曹。 自沼津还东京 西南半岛尽盘桓，惬意年来此壮观。策马已忘行路远，骑牛微觉著书难。牢愁皮骨随秋老，苍莽雄图带醉看。海上风光殊不陋，还从此处望长安。 怀（以下乙巳） 澥雾重重思渺漫，乡心常作望洋叹。故园归雁传秋信，游子征衣怯早寒。礼失何如求野愈，国危常愧对人难。乌头马角无消息，有梦乘风纵羽翰。 暑中自日本归省重游东山 去国三易秋，归来重著屐。仰视山犹靑，俯看川仍碧。俯仰若有余，山水触夙癖。曾此结茆庐，松篁郁幽僻。屋后带泉流，门前卧白石。雨后笋蕨齐，拔食任所择。天地匪云宽，蜗舍匪云窄。胡坠尘梦来，居夷常役役。安得谢喧豗，名山借一席。 绕道北京重往日本京汉车中感事（以下丙午） 千里驱车叩帝畿，辚辚北去迅如飞。天开平野星疑坠，秋入长城马正肥。并世功名归竖子，中原形势带斜晖。几人能解新亭恨，沧海曾经一布衣。 霸业销沉四百州，海棠叶谢可怜秋（地学家称吾国地形似秋海棠叶）。腥羶吸尽群生血，铁戟难消万古愁。燕市悲歌空纵酒，江南词客怕登楼。河山如画浑无主，始信衣冠果沐猴。 错铸六州可奈何，记会荆棘泣铜驼。运筹当日男儿少，误国从来意气多。玉帛重开新世界，金瓯犹话旧山河。药囊击破筑声死，易水萧萧空复过。 朝野欢娱任醉昏，有人长啸上东门。楚囚对泣生无面，马革舆尸死亦恩。髀肉已销骨尙鲠，文章难贱舌犹存。羊头羊胃吾何有，愁对湖山一断魂。 渡海 狂风怒卷海潮立，巨鼇怖魄蛟龙泣。天低于水星倒垂，苍茫四顾将安之。我闻心平不駴浪，搔首乾坤绝依傍。又闻懵懂祓不祥，世途虽险有康庄。飞轮颷忽行千里，一线神皋烟雾里。江波浩浩远犹明，何人揽辔策澄清。乌雀南飞大鹏北，怀英雄兮情恻恻。东方古国多神仙，采药重游几醉眠。安得一蹴远踏昆仑顶，俯拾河山归手整。不然长歌浩然归去来，傲霜篱菊今正开。 初入日本京大法科肄业旅中秋夜独坐无聊作此自遣 鸭涯夜静雨声残，客子心情良独难。骨肉亲朋千里隔，乾坤荆棘一身单。雁横沧海牵愁远，秋上高楼逼剑寒。莫怨荀卿游学晚，蜉生原作断蓬看。 得家书 海天吟望久，岁尽一书来。喜惧方交集，缄封却缓开。雁声龙伯国，云影定王台。身世儒冠误，承欢愧老莱。 三十初度 （以下丁未） 入春十日吾生日，依旧今年似去年。未许蛟龙得云雨，漫随鸡犬学神仙。我材有用宁关命，世变如斯欲问天。记取儿时行乐处，靑灯回首一凄然。 三十年华弹指过，纵生百岁可如何。抟人天帝成儿戏，入彀英雄似我多。毡毳曾怀苏武节，崦嵫谁返鲁阳戈。来舟去马疑归路，欲向赤城问达摩。 谁云天地无穷大，耕凿难容七尺身。尽有长绳堪系日，可怜孤剑尙埋尘。弦歌雅慕陶元亮，著作还惭谢景仁。我亦高嵋山下住，斫蛟当日尔何人。 歌也有怀泣有思，茫茫江汉欲何之。六洲黯淡龙方战，大地凄凉凤到迟。忧乐敢因中岁改，澄清奈负此心期。骑驴贾岛愁无极，依旧一年一祭诗。 自题拍影 一望知为我，非同貌取人。不侯休照镜，入画称垂纶。如此头颅好，应由面目真。世间多肉眼，吾自爱吾身。 观海 海水莽苍苍，诗魂落大荒。烟波开倦眼，天地入斜阳。雾重晴疑雨，潮寒夏有霜。三山何处所，不必话沧桑。 读史偶感时事有作柬蕉凡（以下戊申） 秋草英雄不可招，腥风毒雾塞神皋。诸儒礼器谁堪寄，四海云霓望已劳。古国残存怜硕果，斯文绝续值吾曹。四千六百余年史，更有何人手断鼇。 黄农虞夏今何处，天地翻时梦复回。希代凤麟随运逝，八荒风雨入关来。伤心尽有灵均泪，献策惭无太傅才。一缕千钧余此日，扶危急盼栋梁材。 废兴见惯安如故，变乱于今骇更奇。阅世近知亡国苦，问心常恨读书迟。龙蛇山泽藏英物，毛羽云霄剩梦思。四顾全无人系望，不堪设想未来时。 送澧蘅自日本之沈阳 海上思归客，何堪送尔行。楼船万里浪，宝剑十年情。大陆舒鹏翮，陪京看凤鸣。求才当路急，揽辔好纵横。 生小无兄弟，多君共胆肝。工愁常我念，惜别慰情难。柳暗三边暮，沙飞六月寒。缠绵樽酒意，不在庆弹冠。 黄滋蘐归国持扇索字率成四韵书以送行 聚处浑忘乐，临歧更觉亲。独怜送行客，都是倦游人。学为侏㒧苦，交因坦率真。眼看裘马远，孤剑倚风尘。 岁暮偶成 一炉席地坐煎茶，客子惊心数岁华。补被马周穷贳酒，销魂江令恨离家。东溟日近春如海，朔雪天寒剑有花。未识故园游钓处，腊梅今放几枝斜。 除日述怀 少年失怙走风尘，湖海苍茫寄此身。尙想同根怜弱妹，何论寸草报三春。思亲未必惟佳节，有母翻教念小人。望海怀归归未得，孤云回首总伤神。 远游诸父各殊方，葱岭云飞隔海望。暮夜苦寒怜北地，一家消息问东皇（时次姑玉绣四叔湘莱自关外初归，六叔文蔚七叔秋白尙客关外）。天伦乐事贫难叙，客路风波老备尝。十亩闲闲桑柘长，白头今好整归装。 怜我怜卿心绪同，几年章甫走西东。客中除夜痴难卖，别后双眉画不工。寄到寒衣劳断杼，生憎飞絮任春风。蓬莱水接湘江水，两地相思一脉通。 群稚肩随旅梦悬，定知饶舌问过年。逢人顾影夸新服，压岁从娘乞几钱。少有聪明吾已苦，未来世界汝堪怜。学诗学礼趋庭日，谁与蚩蚩猛着鞭。 除夜睡不成寐枕上复成一律柬师曾 客里情怀似海潮，有时忽长有时消。此身忧患中年重，故国河山一梦遥。生不如人况壮岁，最难看鬓是明朝。鸡鸣似报天将晓，夜半闻声剑动摇。 人日有怀故乡诸友柬鍊夫 云树依依总系思，偷闲题寄草堂诗。国殊正朔春来早，书满关河马去迟。欹枕梦回更岁后，烹泉味忆在山时。平生苦为多情累，我自怀人人未知。 己酉生日 三十一生日，犹为行路吟。回头少壮老，弹指去来今。阅世余狂哭，怀冰镇苦心。南山猿鹤在，归思在瑶琴。 湖海销豪气，元龙感若何。时艰生计少，人苦活埋多。坦途生荆棘，循墙怯网罗。愿寻干净土，一席礼维摩。 天地一搔首，悲歌感慨中。光阴乌兔影，出处马牛风。逐臭宁良策。浮生尙断蓬，可怜殷长史，咄咄苦书空。 杯酒长星在，霜颠照影明。岁华人莫问，笔砚尔无情。画虎惭形似，屠龙怨技成。海波今未息，孤负宝刀横。 自日本京大法科毕业归国留别井上博士富田学士并法科诸教授 求艾能医国，莲山采药来。风尘怜我倦，樗栎负公栽。说法花盈座，倾襟酒满杯。久游成故里，临去与迟回。 自日本神户至天津白河舟中口占示萧度 白河水带黄河色，海内人归海外船。云树相逢如隔世，友朋不见又多年。愁瞻亲舍犹为客，拙觅生涯薄有田。松菊未荒猿鹤在，征帆已度蓟门烟。 天津酬端直督咨部并遣人走送之惠 十洲天外一帆归，入洛何人荐陆机。长路未投侯喜状，甘霖先湿谢庄衣。云开直北新屛障，棠荫江南旧鼓旂。公谊私恩吾未辨，登车长恐此心违。 都中呈凤荪师 知己平生未敢忘，文章幸遇两欧阳（一指江建霞先生）。春风吹遍沅湘草，穉齿随登邹鲁堂。问学至今惭阁部，赏音从古愧中郎。程门雪立谈经座，顔色重亲鬓已霜。 将之珲春寄老亲 入塞复出塞，年年劳倚门。有方穿望眼，无计答深恩。病后身应瘦，寒多席待温。白云边障远，吟眺愧晨昏。 京奉车中奉怀族伯献廷 吾家老同父，总角已倾心。道大难容俗，知稀欲碎琴。诗随辽海阔，秋入蓟门深。欲见渺天末，孤云带雁沉。 寄内 别久曾期今岁还，客心无夜不依山。何图风雪跨驴背，倒载思乡梦出关。 奉天客澧蘅寓所夜饮有作 别君容易见君难，小住辽东访幼安。秋老愁城须酒破，天低瘦马怯沙寒。十年旧梦孤灯在，四海新知一剑单。何事明朝又东去，拂云堆上倚云看。 韫存同行至奉天返京即赠 借地一为别，分飞雁两行。故人返京洛，即席话河梁。剑带寒云白，沙飞绝塞黄，君归吾更远，相忆莽苍苍。 自奉天启程澧蘅假事便送至吉林省城途中作 非关王事亦宵征，鹿帻羊裘万里身。路出长春三小市，月明辽海两诗人。深江冰合秋通马，古戍风凄夜见燐。并辔徐行浑不语，相怜劳燕各风尘。 偕澧蘅滞麓樵馆中夜深情叙口占一律即用澧蘅赠诗原韵 劳劳相送复相迎（予至奉天麓樵即有电相招），离合悲欢感此行。一别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雪十年情。已非吾土犹为客，羞以识时浪得名。熟视莫惊须鬓改，幸余心迹喜双清。 澧蘅麓樵叠前韵见和为再酬一律即送澧蘅之官怀仁麓樵之官舒兰 野客停车感送迎，酒酣齐唱短歌行。别来瘦骨犹多傲，话到无言却见情。举目河山增涕泗，一官琴鹤亦功名。边城霖雨须公等，宦海何妨我独清。 江蜜蜂子驿 大雪兼明月，苍茫独往中。更无人并驾，惟有马冲风。野旷炊烟断，林深驿路通。客车穿树过，不复辨西东。 度长岭观日出 黑暗人间一点红，峰头立马万缘空。河山无迹寻兴废，天地从谁问始终。远瞩鲲鹏同尺鷃，多年猿鹤杂沙虫。如何目独留盘古，夺尽尘寰爝火功。 额木索客舍 行经六日程三百，两过名山九驿亭。醉卧江湖余短鬓，去来天地一浮萍。 沙河沿早发 铁骑竹鞭斗晓风，雪花如海戍烟空。两三小巿程千里，愁在关山一望中。 铜佛寺早发 荒垣何处送鸡声，起舞刘琨一剑横。雪碾征蹄开栈道，云扶残梦出孤城。天寒风急知何世，漏尽钟鸣识此行。大地山河同逆旅，漫游不必计前程。 苇子沟途中 出川不觉地天宽，世事都从壁上观。四顾无人容独步，千秋有泪合孤弹。敝裘羸马行程缓，淡月疏星暮角寒。长白山前回首望，西南云影是长安。 自艾花甸子驿入朝鲜境稳城 朝鲜吾而父，儿今在何许。潮来天地翻，雪白江山死。一箭倒插山，双龙怒飞水。愿截彼鸱鴞，毋久攫我子。 珲春初晤郭侗白观察 傲骨知音未易逢，聆声望表契林宗。马寻芳草忘遐路，雕盼靑云失倦容。塞下长屯随李牧，海门初渡识孙松。人才寥落山河在，拟趁春雷起卧龙。 依韵和吴绶卿禄贞戍边楼诗即赠其自珲春归延吉 家国安危一倚楼，北门镇钥掌中收。三千座客横孤剑，十万边氓戴武侯。归马人攀都护节，出征诗压杜陵愁。瞻韩又触河粱感，山自苍茫水自悠。 吴绶卿更以风雪归延留别诗索和依韵答之 征虏将军肄雅歌，一弓一槊一云和。风生绝漠边声急，雪上征袍诗思多。醉度昆仑驱塞马，手披荆棘起铜驼。几千万里鲲鹏大，不信人间有网罗。 送客溪桥一浩歌，马蹄风雪莽关河。鞭沉乐浪流应断，石勒燕然字不磨。节钺三韩方丈外，人才四国海西多。先阶尺木龙飞去，我自摩拳壁上梭。 与侗白观察夜谈述怀更赋四律奉赠 横目看湖海，谁堪借箸筹。风高陶侃垒，月满庾公楼。雅量延文士，长城仗大猷。卿云关塞朗，照我载书游。 人才精奖鑑，郭太世称贤。持籍从天上，乘槎记日边。欣持侯喜状，今为郦生先。学政迂儒愿，狂吟励志篇。 闻道安攘略，由来重拊循。护羌边柳暗，置郡野棠新。忧乐尊前事，疮痍劫后民。衡湘足霖雨，散作嫩江春。 余素事铅椠，学成良独难。眼缘今日白，心向古人丹。道义尊贫贱，云霄盼羽翰。驱驰从此许，揽辔与公看。 酬吴滋荫丈见赠之作 生小衣毛褐，年来叹断蓬。老人桥上少，余子眼中空。宾客随枚叟，江湖倦放翁。到关逢紫气，吾道未终穷。 岁暮边城杂感 百感苍茫逼此身，吟怀謇謇郁边尘。去来沧海余孤啸，歌哭神州尙几人。父母乾坤同是子，江湖草莽敢谁臣。拟招衡岳云成雨，洒遍中原万户春。 平生质直薄荒唐，学海低头拜顾王。后进何人知老大（成句），百年吾道总悲伤。读书有恨如人少，同志无多岂我狂。欲把六经一重理，江陵余火照斜阳。 功名岂必薄匡衡，揽辔登车总自惊。胜国筹辽惟挽粟，商於去魏不交兵。匹夫有责思饥溺，乱世无心问死生。老鹤何须谈往劫，白狼烽火未容轻。 西横藏卫望天山，都在量沙聚米间。霸业也应窥黑海，长城不必限阳关。云车葱岭飞能渡（时俄人中亚细亚铁路将抵疏勒），胡马江孜据未还（时英兵尙未退藏而达赖复有密结俄人之説），四面狂歌天昼晦，黄龙何日唱刀环。 欲问今朝是几时，倚闾白发定难支。寒梅有信花开早，塞草如烟梦去迟。已愧晨昏烦小妹，遑论诗礼授诸儿。过门昨忘征衣旧，腊鼓声中有所思。 一家四处望凄迷，回首潇湘夕照低。匹马人驰京洛北（堂弟循林新来北京），十年书断玉关西（东渡后即未见六叔来信七叔重出关外亦数年矣）。平芜几点日沉海，寒雁一声雪满溪。同客边疆同岁暮，相怜沙碛滞归蹄。 八千里外路迢迢，别恨闺中未易消。身不许人慈母在，卿须怜我鬓毛焦。苍溟几载初还棹，靑海何年更射雕。缭绕俗尘纷莫遣，梦魂知已渡西辽。 亲朋聚散总随缘，到眼停云数点烟。尽有鹤猿能忆我，未逢鱼雁懒裁笺。沈腰可爲多情瘦，冯铗宁求知已怜。地轴东西关内外，遥遥相对此山川。 绶卿都护以边事解决还京偕侗白观察移驻延吉兼以送行即席赋赠（以下庚戌） 辛苦三年戍（杜句），长防万里城。郡开箕子国，柳暗亚夫营。从叹河山定，而无匕鬯惊。单于仍欵塞，车骑好休兵。 幢麾临大漠，春至唱刀环。倚剑空同晓，犂庭老上还。光华班定远，谈笑谢东山。镌罢燕然石，长歌返汉关。 新编拾还集，酬唱有严诗。吴汉成功早，陈平杖策迟。凌烟图上画，春树梦中思。强饭将军事，龙泉好护持。 逢公偏出饯（珲春晤后亦于明日即别），今又动骊歌。情愫浑难尽，愁怀底许多。印心千里月，离恨一江波。戒晓车徒盛，卿云起涧阿。 送滋荫丈之官汪清周干臣之官珲春 儒冠诚不贱，维楚故多材。今日之官去，吾曹载酒来。雨声芳草润，风信野棠开。夙昔安攘略，于斯现草莱。 忧时吾亦甚，迂想恐难成。有泪填沧海，无航渡众生。东南频苦役，西北尙屯兵。马首春光好，鸣鞭重此行。 余以事返京畱别侗白观察一律 寒吹何哀亮，因之远渡辽。平生微自许，贫贱敢言骄。礼数邀严武，笺词愧孝标。樽前长揖后，望望海天寥。 自延吉至敦化途中作 郁郁千山木，犹完太古春。草肥胡牧马，箐密贼窥人。弃地怜无主，充边待徙民。堂高空食肉，嗟尔守疆臣。 清明自三叉河早发 归家犹未得，客路忽清明。诗自天边至，愁从剑外生。春泥妨马脚，晓雨湿莺声。谒墓今无及，停鞭任缓行。 渡松花江 春水平沙岸，临江阻马蹄。雪消归路曲，柳暗故山迷。地向平芜阔，天从尽处低。登舟亲击楫，计日到辽西。 入都 曾约东风到帝畿，白山游客一鞭归。射雕箭带三边雪，系马身更万里衣。日下旧闻双阙迥，江南芳讯乱莺飞。几年征戍还家梦，入洛宁当滞陆机。 偶阅静宜诗草题之（静宜为吾姑适刘丈蔚澄所生之次女嫁前新抚潘效苏之子以殉夫死） 负骨祁连北，崎岖达故乡。尙悭谋母面，胡遽断吟肠。血泪枯湘竹，春城陨杞梁。遗诗凄绝语（诗中有伤心试看我如何之语），万古尽心伤。 予姑来书以静宜祠宇落成嘱更为文纪其志行 乾坤遘末运，物各反其常。吠声淆众犬，鼷鼠俨披猖。更有人形兽，食人为虎伥。暮四与朝三，裂冠而毁裳。不知有羞耻，遑论其肺肠。卓哉静宜志，振俗励冰霜。割骨医病姑，婉瘱娴文章。忽悲离鸾曲，心与神俱僵。弱质护夫柩，万里达潇湘。日月不孤照，独处盍偕亡。累累归双棺，旌旆自飘扬。闻者为唏嘘，见者尽凄凉。岂以儿女情，所关在三纲。富贵若朝露，秋卉宁久芳。天地有昏霾，祠宇流余光。眷言劳篇什，吉论慰绝洋（览遗诗始知有赠予东游之作）。昔别感殷勤，今来问沧桑。亭亭矗华表，矫矫鹤高翔。举头天宇旷，俯视尘茫茫。上有玉女星，招手天汉旁。生女得如此，吾姑何悲伤。 得家母抱疾信急归 昨有山妻信，高堂苦病磨。草微叨昼永，树静怯风多。密密看衣线，栖栖负薜萝。外家椿不见（时外祖左宝生逝世未久），涕泪复如何。 出都示伯桢 十年瀛海复京圻，屡话归期此日归。久客才闻生马角，悬梭犹待化龙飞。人来燕市频沽酒，春尽长安欲典衣。半亩田园行乐地，家书昨报豆苗肥。 渡黄河 来从人海罢长征，两戒河山一日程。渐有桑田惊冷眼，不堪菜色满苍生。曹袁以后吾今济，尧舜而还水几清。借问邯郸途上客，人间何物是功名。 洞庭舟中 水势东南壮，江声日夜流。浮生轻一叶，四顾此孤舟。浪阔天为岸，风惊夏亦秋。瞬间帆去远，不敢事淹留。 自岳州至长沙作 玉笛梅花渡洞庭，天涯回首梦初醒。帆澄潭水千寻碧，浪抱君山一点青。险阻艰难周禹迹，悲歌哀怨感湘灵。苍生渐欲不堪问，孤负长沙对汉廷。 归家喜见老母 几年乡梦始成归，母病扶床起把衣。欲语已忘还复问，今朝雀噪是耶非。 秋中重行入都舟泊湘潭遣人约友人张竹吾晤谈始知其已于先一日物故率成四律挽之 凋瘵思人物，苍茫感逝波。多忧余我在，无命奈君何。季重身怜瘦，江州病有魔。归来曾遣梦，飞向茂陵过。 傲骨昔知我，相依遂到今，洞庭春泛艇，江户夜谈心。酬爱空畱剑，凭谁更鼓琴。西风蝉唱里，为汝发哀吟。 丙午重浮海，劳劳送远征。讵知一为别，长此百年情。风雨孤城暗，蛩螀尽夜鸣，北游今就道，谁更饯予行。 登堂迟一日，顾影倍凄凄。身后余娇女，闺中有病妻。寄书人已去，入梦路长迷。何处寻秋草，招魂祗只鸡。 过金陵乞伯严丈序先公遗集 苏黄去今远，风雅日萧然。天意存吾道，斯文付大贤。乾坤观世变，忧乐以诗传。万古临川笔，今看北斗悬。 两世倾肝胆，因之载酒过。昔人诗社散，遗稿茂陵多。北海情殊厚，南丰序不磨。抱残求一字，公意定如何。 中秋自沪游西湖 慕名游此地，乘兴荡轻桡。浪迹萍飘水，孤怀月在霄。秋归堤柳瘦，花让野薇娇。归路循湖岸，寻诗十二桥。 岳王坟 三字亡炎宋，长城哭霸才。黄龙携酒去，白马送涛来。史策名千载，乾坤土一堆，当途看朽铁，莫使后人哀。 退省庵 南岳云兴雨，西湖水洗兵。鹤民新部曲，驴背旧书生。梅影依墙瘦，芒鞋踏浪轻。高轩游憩处，风月有余清。 左文襄祠 中兴足儒将，霸略让公专。射弩东横海，舆棺北拓边。大名谁伯仲，奇气隘山川。盾鼻留余渖，馨香未偶然。 既望登吴山观潮伫望不至怅然而返 第一峰头望，苍茫海气沉。乾坤浮水上，风雨失山阴。造物真奇秘，涛神负赏心。谁言潮有信，误我枉登临。 自上海至天津舟中 浩淼来时路，微茫独夜舟，天低云堕水，潮怒海鸣秋。命仗孤帆寄，身真一粟浮。行行霄汉近，直上有梯不。 绶卿都护西游都中感怀赋此 将军雄武霍嫖姚，去国旌旗路忽遥。山海百虫开赤县，崆峒一剑在青霄。妙年通显三持节，半岁仓皇两度辽。书压锦驼传汉苑，草肥蕃马测天骄。 穹庐客散排千仗，榆柳阴浓有万条。恨不短衣随李广，可容投笔继班超。卿云照我嗟离合，秋雨怀人总寂寥。画米莫悬前席望，仙槎几日放归桡。 九月偕外部吴交涉使剑秋出都赴闽京津车中口占 角巾一幅护星轺，万里回翔择木劳。南极鲲鹏看水击，西风雕鹗喜秋高。懒随臣朔炊京米，合与钱王射海涛。知已平生文字感，摩挲前路吕虔刀。 登烟台小蓬莱阁偕剑秋外部 名山不在大，境雅品随高。脚底生楼阁，天边伴羽毛。北门雄待锁，东海怒飞涛。此地亡羊久，从公乞补牢。 张民政司元奇函赠所著兰墓洞庭辽东诸集酬之 大笔鸣台阁，灵光海内悬。峭深黄鲁直，俊爽杜樊川。书待燃藜校，名随谏草传。旧时骢马瘦，天路有先鞭。 风景潇湘胜，吟情太守多。云开衡岳岭，叶下洞庭波。大雅嗟沦歇，斯人独啸歌。甘棠余韵在，抚卷一摩挲。 岐丰扶日月，江汉转旌旄。劫后疮痍在，樽前抚驭劳。河山资静镇，部曲凛秋毫。独夜闻哀角，西风刷羽毛。 随吴使宴各国领事于南台松制军以次当道毕集感赋 冠冕通诸国，纶巾到上台。笔从三岛洗，杯向万方开。扰攘谁盟主，艰难望霸才。神州吾卧榻，咄咄尔胡来。 寄怀关外旧游（以下辛亥） 相望辽海怒飞涛，宝剑何人手断鳌。勋业植根陶侃甓，风云着手吕虔刀。边墻日落孤烟直，古戍沙寒万马号。为问南归秋雁信，怜君毋乃护羌劳。 登乌石山 片石天南落，榛荒磴道斜。荔支红欲滴，榕叶绿无涯。湖海余双眼，疮痍足万家。霜林吾有待，乘兴一停车。 登镇海楼 放眼殊空阔，胸怀跌宕开。乾坤归海尽，楼阁上城来。抚剑怜孤影，凭栏发百哀。谁将忧乐意，向下起蒿莱。 怀吴绶卿 昨霄梦云梦，醒后隔山川。草树南溟阔，旌旗北斗悬。投诗今满箧，载酒定何年。我欲从之去，临风到日边。 登于山偕七弟及秋安 没路苔痕湿，宜人海气凉。云横千嶂白，烟接万家苍。百感来高阜，孤怀到八荒。慰情亲友在，不计是他乡。 游鼓岭 步步向高处，层层如换形。因山置土屋，小憩傍茅亭。瀑去影留白，云来峰失青。振衣一长啸，尘梦与之醒。 闽局变后仓卒还湘感孙督道仁招致之殷赋此谢之 异军迭见苍头起，晋用难胜楚客情。万里避尘眠海角，十年磨剑待天兵。鹍鹏北徙随潮远，乌雀南飞趁月明。多谢明公维絷意，间关今已去陈平。 巡阅湘省各属司法组安都督并命兼察行政自华容渡湖至岳州舟中作（以下壬子） 疮痍询劫后，来泛洞庭船。秋色淡于水，远山浮似烟。风云驱世界，父老说桑田。何处堪登岸，中流闻扣舷。 游君山朗吟亭 北渚风烟接，中流一点青。乾坤归吐纳，草树入苍冥，云影来巴蜀，秋阴散洞庭。湖南清绝地（成句），的的朗吟亭。 中秋登岳阳楼 渡海曾经此系舟，十年今夕我重游。河山未整长驱马，日月初升独上楼。高处欲开千古眼，一身难解万家愁。滔滔目送潇湘水，肠断鲸波天际流。 岳州遇陈荆乞余赠言记其行事 崎岖万死陈荆在，泽畔羊裘把钓竿。汉业已兴双鬓老，芒鞋到处一身单。不辞佣保藏名姓，却以荒唐见胆肝，湖上有驴君莫恋，海疆今日尚狂澜。 之益阳距城数里为水所阻夜泊滨江小寺内作 平湖欲南徙，秋水尚滔天。屋矮隄为命，河高浪瞰田。买蔬余小蛤，投宿仗枯禅。侵晓征尘动，濒江唤渡船。 自宁乡至新化途次游沩山寺 离乱何堪现此身，千家疮痏未回春。镜中色相怜清影。眼底河山尽劫尘。天帝只今方烂醉，巨灵何日转玑轮。沉沉世界无穷恨，诉与菩提树下人。 沪渎晤陈师曾（以下癸丑） 弃官犹敝屣，载酒有扁舟。海气朝吞市。江声夜入秋。乱离存旧学，战伐动新愁。苍莽人间世，从君一醉游。 抵日本京都游览帝国大学有感 地恋曾游处，停车问友于。夕阳迷里巷，旧雨散江湖。裙屐三年别，风尘一剑孤。人民城郭感，异国不能无。 东京旅舍 云连远海天容澹，风入悲笳旅梦凉。心静有灵通古佛，灯寒无语照秋床，休官岁月任高枕，久客山川似故乡。欲认屐痕寻旧躅，可怜沧海已生桑。 得周性之（浩）书寄赠一律 铮铮略见古风遗，直道沦亡欲语谁。射斗光芒雄剑在，向人肝胆夜灯知。性同姜桂生来辣，清绝梅花冷更宜。莫讶惊帆消息断，东坡海外幸能支。 阴历除夕自大森看梅归寓得内人寄书 问信将除夕，围炉忆旧年。寒梅探雪后，乡梦在春先。作客知予惯，持家仗汝贤。高堂勤进酒，望远莫凄然。 小泊汤本（以下甲辰） 群山合围屋，一水下成溪。月色千峰雪，滩声万马蹄。炊烟知市近，人影隔桥迷。童叟惊相问，环观笑语低。 箱根旅馆夜泊望富士山 是处堪容足，当轩且把杯。星光依树静，山色隔湖来。野性耽邱壑，归心负草莱。无私花柳意，昨夜已春回。 自箱根渡芦之湖至大涌谷 湖光如镜散寒烟，柔舻声中过客船。山雪影从双涧印，春帆梢向九霄悬。诗题壁上蜗留篆，身入云间犬亦仙。此地结茅真胜处，杖头容有买山钱。 观喷火山 气焰何雄杰，炎炎上烛天，足音来谷口，山势碍飞泉。远浦云低树，孤村鸟破烟。鸡虫开下界，佳境妒神仙。 送友人归国之京师 性冷交游寡，将离更觉亲。浮云迷故国，急雨破新春。揽辔开皇道，行程问水滨，软红尘底梦，应念未归人。 横滨送昆琳归国 途行东海东，海水接天碧。归帆去已遥，犹余一角白。 酬沈呪顽见赠之作 扁舟作客八千里，总角相知二十年。时味饱尝余酒好，交情到老似君坚。春深蜀魄哀啼血，世浊湘累苦问天。拄杖三神山上圣，神皋一线夕阳边。 登东京浅草十二楼 前度登临地，风烟已十年。凭高搔白首，倚醉叩青天。壁上观龙战（是日日人适以青岛事与德人宣战），环中任蚁旋。宝刀频起舞，秋影落樽前。 自神户登舟绕道朝鲜釜山归国海上晚眺 观海难为水，楼船一叶轻。胸悬明月朗，脚踏怒潮平。夷险任今日，浮沈信此生。西南云外影，遥见故山横。 游朝鲜昌德宫（李王是时居此） 自昔孤臣泪，曾深麦秀伤。迎恩忘上国，过客趁斜阳。鹤化迷华表，乌啼上女墙。可怜行酒地，椎髻尚称王。 游景福宫 钟罢朝官尽，风回屋瓦鸣。台余秋柳色，城绕败荷声。虎卫辕门散，萤光寝殿生。东藩消息断，愁看宝刀横。 自朝鲜京城至奉天车中将渡鸭绿江夜雨 国境横江断，车声杂雨忙。灯泠胡市晓，秋入汉关凉。反客偏为主，征朝不入堂。伤心惟偃卧，载梦到辽阳。 入都喜晤黄滋蘐李特成朱师晦及诸旧友 相逢如再世，浊酒杂悲欢。疏懒从吾便，须眉待汝看。剑光孤箧动，星影小窗寒。握手翻无语，相倾只胆肝。 赠卢毅安南 洛下重游有几时，天寒风雪更何之。侧身朝市来臣朔，散发江湖去范蠡。往事与君浑似梦，明朝看我鬓如丝。床头酿酒能招饮，无奈相逢又别离。 雪夜 秉烛深宵酒一杯，绕床孤影自徘徊。无多赐拜人间世，有感心同死后灰。闭户炉红春似海，开门夜色雪成堆。鼠肝虫臂都随意，难得征衣舞老莱。 京寓沈贝子胡同老屋数间意颇自适偶赋 （以下乙卯） 寂寂春将老，沉沉昼闭门。堆书填破壁，种菜得荒园。午梦清如此，孤怀未敢言。此中吾自乐，轩冕未堪论。 喜伯琴吴提法使（钫）入京见过兼怀乃弟剑秋外部 劫余才一面，惊喜足深情。歌泣存知已，艰难话再生。晨星明阆苑，古剑啸丰城（时剑秋外部尚居江右）。箧有天人策，终当仗老成。 曾耔香（宗鲁）自长沙赠诗索和依韵酬之 二十年来浑昨梦，鳞书细数尚分明。捻髭渐觉余将老，抱膝堪容子独清。一别乱离余故我，百无聊赖为多情。故山猿鹤能招隐，何用危巢寄此生。 题师曾槐堂 师曾吾友世称贤，住借槐阴屋数椽。海内文章呼后起，眼前丝竹已中年。一尘不染何妨市，百念皆空自在禅。旧学商量吾与子，望衡对宇意欣然。 澧蘅因公被逮几危释后应召来京晤面泫然感赋 破涕追欢一举杯，照人古镜共谁开。孤怀拼作终宵醉，瘦骨怜从万死来。自古荣枯同影幻，十年聚散似轮回。悲歌慷慨称燕赵，不信黄金致郭隗。 重九与澧蘅夜饮 客里当秋苦不支，西风吹断鬓边丝。山无可入官犹丐，事有难言佛是师。薄酒岂堪酬好友，深谈微问此何时。荒芜三径秋来晚，归去陶潜系我思。 游颐和园偕澧蘅（以下丙辰） 宫阙群山锁不开，翠华当日此裵回。三千铁弩供帷笑，十二金人上废台。漦降夏庭龙已去，王非孺子莽胡来。可怜太液池边望，不见芙蓉见草莱。 南归至石家庄吊吴禄真 故人风义矗祠堂，遗像清高景物荒。汉业已兴怜信布，霸才无命泣关张。沧桑阅历成奇劫，大树飘零怨夕阳。涕泪盈怀浑不识，回车愁绝石家庄。 醉中归路出西州，恸哭羊昙感未休。海内人才惜颇牧，邺中诗友记应刘。阴山泪尚挥胡羯，岘首碑应泐故侯。南下任谁长牧马，可堪回首戍边楼。 交情原视死生分，今日悲君对夕曛。驻马来寻房太尉，登舟长忆谢将军。风寒易水人何处，路过山阳笛忍闻。宝剑未酬秋草长，凄凉季子挂孤坟。 自湘潭肩舆至家 肩舆计日叩柴扉，雪满江村独夜归。四海奔驰皮骨在，旧时游钓友朋稀。高堂华发今无恙，薄宦金门未觉非。本是故园翻似客，山云休为换征衣。 武昌访湘山右钧性之邀游黄鹤楼故址观江涛作 五岭还趋北，三川尽向东。地雄江汉合，天迥楚吴空。孤艇掠波去，危栏倚啸空。故乡西望断，烟树接冥蒙。 送同官潘庭长告归终养（以下丁巳） 报国期来日，陈情为老亲，望云庐舍在，戏彩锦衣新。南土冬生笋，西风旧忆莼。嗟余同有母，独是未归人。 缁尘今夕净，归计尽萧然。出处关吾道，衣冠觉汝贤。凫留双阙影，鹤载太湖船。莫遂逐烟水，图形待陆坚。 游西山入大寺偕尹尧新 逶迤横断岫，并辔与跻攀。悬石仰题字，疲驴横看山。寺藏秋影瘦，僧立洞云闲。拣取幽栖地，相期日往还。 喜侗白省长入京见过（以下戊午） 意气平生重，于公感最深。五年重会面，双鬓各惊心。旧馆梁园赋，边关雪夜吟。相逢寻别梦，悲喜两难禁。 驻马劳相访，幽州白日凉。此行关大计，不语对沧桑。诗骨兵戈老，春城草木荒。江山付群盗，青眼望汾阳。 依韵和友人告归留别之作 江总黑头正妙年，辞官依恋旧家毡。微余俸米堪添鹤，尽有清风不计钱。冬笋补寻春雪后，朝衣还舞锦堂前。出山原只一时约，归志先期已浩然。 柬息园老人（以下己未） 十年车马长安道，百戏鱼龙任颠倒。闭门种菜读残书，忽忆山中息园老。白发苍颜父执流，携琴久作建康游。鼎革归来事著作，妻孥告饥百不忧。遗稿茂陵求死友（老人是时方选涟江诗人集），征诗且复到下走。高人闾舍记曾登，窥户无人留鹤守。池余荷芰路莓苔，庭有三槐门五柳。百六相逢道不尊，洪波荡日天宇昏。稳坐蜗庐看蛮斗，时闻深夜啼冤魂。熟读离骚痛饮酒，有口不开但摇手。井水枯时见铁函，一编吩咐灵威守。 凤荪师作先慈左太夫人家传赋此感谢 更从何处乞先铭，著作名山此岁星。柱下千言周史笔，壁间数卷伏生经。西京列女编刘向，南渡高文仰考亭。一字感同华衮赐，荣光终古照幽冥。 正月九日总统府赐宴有梨园一部因赋（以下庚申） 献岁开新宴，当阳仰至公。雪深华殿隐，春至御河通。歌管疑天上，疮痍在眼中。累朝台沼阔，欢乐与民同。 麓樵过访寓斋不见盖十年矣因赠 一别沧桑老，相逢哭笑难。华年随水逝，衰鬓背人看。度世还依佛，课生耻服官。无穷家国恨，语罢漏声残。 曾烈妇 乾坤颠覆后，尚见杞梁城。一死存风义，千年有哭声。血随挥泪尽，仁为杀身成。五字离鸾曲，翻成万古情。 岁暮偶成 欹枕心多乱，残年意不支。眠酬长恃酒，吏俗久忘诗。戎马无终极，乾坤有尽时。平生忧乐意，相对一灯知。 除夕示藻髯 乱日长犹岁，今朝喜岁除。危忘巢上燕，乐逐釜中鱼。世变来奇祸，天亡到腐儒。共传春有脚，旦日定何如。 病中作（以下辛酉） 丹灶药炉伴，愁心日夜煎。清斋宜却病，习静爱逃禅。仰禄终非计，归耕幸有田。昔贤曾誓墓，吾意独潸然。 纪云抱病见候 乌府相期铁作肝，披襟晤对语辛酸。一庐尘境身初蔽，十载征衣汗未干。老去渐伤知友少，愁来常索解人难。支离瘦骨怜同病，白雪鸣琴合共弹。 柬潘代院长 消瘦看如此，西风体不支。神劳眠易失，秋到病先知。药以多歧误，官应未老辞。及今容退养，犹得效驱驰。 秋初偕内人往汤山养病夜宿西大楼睡不成寐口占 入秋殊不觉，永夜若为惊。短榻残灯色，荒郊细雨声。心劳魂梦乱，病久死生轻。煮药山妻在，殷勤慰旅情。 自汤山将还京作 顽痹苦缠绵，针砭不可痊。充虚餐沆瀣，理痼枕清涟。多事嫌躯壳，休居愧俸钱。难堪扶病起，昧暑尚披棉。 寓移南扒胡同弥勒庵侧购地葺庐颇有雅意诗以系之 居官久忘山林趣，来与弥陀作比邻，城角萧条容种菜，家乡残破敢思莼。十年尘海愁劳客，半亩邱园托此身。吾爱吾庐堪大隐，暂时还愧挂冠人。 半隐庐四季花木诗（以下壬戌） 花事天然不用催，好花翻觉恶全开。须知浓艳宜人处，都是隔年酝酿来。 灌园常盼夕阳斜，野性平生爱莳花。霖雨未兴惭绠短，何时分润遍桑麻。 辛勤培植费良工，一夜严霜万木空。赢得满园新种子，耐寒依旧待东风。 藤作篱笆柳作屏，长安市上好逃形。塞门松树高逾屋，输与人间一点青。 端明出示其子鹤云归舟遇险图题之（以下癸亥） 人去余帆影，愁招楚泽魂。世途随处险，天道向谁论。厓海哀王勃，湘江葬屈原。怒涛鸣万古，忠孝几沉冤。 余以先祖母先母窀穸未安归谋修治将有终焉之志赋示伯杞仲梓叔楩季楠诸儿 久宦乡心切，一官况十年。思亲求守墓，补读待归田。蜗舍身堪寄，蜉生命使然。事留余地好，怅望尔曹贤。 山居除夕柬醉七 拜跪俗犹旧，须眉我已新。还山如作客，伏腊倍思亲。家祭仍朝服，天真爱野人。从知乡饮酒，不减上林春。 先慈卜葬喜仲英归襄其事（以下甲子） 结交然诺千金重，蹑屩归来两鬓残。急难弟兄怜我独，清贫豪侠似君难。亲无可侍思坟墓，事有相须见胆肝。回首钓游三十载，孤松重与细盘桓。 家居闷甚喜内弟矩民表弟子仁以时过从作此示之 廿载离冢甫息尘，围炉卮酒话清贫。自怜泥古难谐俗，除却看山不露身。回首渐伤朋辈尽，几人能比弟兄亲。不妨晓夜鸣琴对，知我平生意趣真。 除夕阅刘原父集有卜筑城南地复偏之句觉与余寓恰合因以其句冠首偶成一律 卜筑城南地复偏，此身懒与俗为缘。寒深对雪惟狂醉，世乱从人乞苟全。爆竹声中迎乐岁，丛书堆里度残年。活红通火儿童闹，为报春来别有天。 人日奉怀息园丈（以下乙丑） 不见息园久，经冬已入春。来憎酣酒盏，去为远嚣尘。话旧闲中趣，吟诗淡处神。东台文社散，风雨忆斯人。 长沙赠颜习庵 湘城老居士，古拙惬余心。四顾捻髯笑，长年抱膝吟。堆书嫌屋矮，逃俗入花深。市隐如招我，熏炉一鼓琴。 高地两厅树木为十年前予任高审听长时所植适因过访裳芾叔康真孚诸子见树已成阴为之惘然因赋 别久依稀化鹤回，讼庭花落复花开。几行小树高于我，尚想当年手自栽。 北行别湘中诸友 孤负归来意，田园缓卜居。死方为了日，生敢爱吾庐。丘墓防樵斧，诗书供蠹鱼。不知陶靖节，饮酒欲何如。 林下人嫌少，云何退亦难。江湖留短札，温饱愧高官。处处多荆棘，行行怨芷兰。孤松曾手植，迟我几年看。 出门朋友重，皓首更相亲。访旧多新鬼，谈心几故人。怅怀千里月，醉倒一壶春。无限缠绵意，临歧暗怆神。 上巳渡洞庭作示阜藩 乱离无处好逃形，胜日扬帆下洞庭。身世万端成缚茧，乾坤终古是浮萍。云依远树枝头暗，水没平堤草尾青。几度去来风景异，可怜鬓发已星星。 过金陵怀亡友师曾 此是羊昙旧路无，江南三月草蘼芜。槐堂朽者今何在，一恸秦淮泛月图（予庚戌游金陵师曾邀游秦淮曾画泛月图题词见赠）。 抵京后一病几殆闰四月十二日知觉回复后作此 渐揩病眼倚胡床，文火药炉梦自凉。今日始知吾尚在，全家相顾喜犹狂。生从濒死真无据，命到临危不计将。燕语新巢都有意，人间何世海茫茫。 病起出门以特成尧新湘山诸子见顾特殷访之并柬智宇酬其自天津远道见候 一病余衰朽，鸿毛寄重轻。临危翻忘苦。回首始为惊。抱佛延残命，逢人感隔生。齿牙争叶落，须发似霜明。对镜疑非我，呼儿错认名。假年应定敷，审药见深情。患难须朋友，扶持胜弟兄。频劳车马顾，谁更胆肝倾。后土吾重践，邯郸梦未成。访君初试脚，双履听新声。 哀难民（以下丙寅） 彼亦犹人子，艰难信可哀。室庐残瓦砾。田野入蒿莱。扶杖跛兼老，牵衣妇与孩。流民图郑侠，一路哭声来。 国门艰寸步，何处托身安。白日幽州暗，悲风易水寒。莫嗟生不幸，更恐后尤难。天怒回无术，伤心袖手看。 春尽京师迭闻鹃声殊有邵康节天津桥上之感因赋 禽微徵乱象，天未厌兵戈。蛮触蜗争遍，鸡鸣狗盗多。西琛亡翠羽，南鸟渡黄河。物反常为变，中原事若何。 书事 飞空龙战野，入市虎成群。黄屋骄诸将，苍头起异军。史评新五代，局变旧三分。救国言何易，哀鸿未忍闻。 夏夜雨霁闲步半隐庐院廊口占示蔚蒸 尽有山林趣，而无车马喧。地幽人忘夏，官冷雀罗门。苔色侵墙脚，书声倚树根。承欢儿女在，传舍当家园。 八月既望游北海公园登高阁晚眺 坐井天常小，登高眼便明。秋从今夕老，心比在山清。烟树埋全市，梯航会上京。万方多难日，尘海寄余生。 游清故宫 阆阆皇居小驻车，夥颐堪讶后庭花。累朝剑玺成陈迹，终古河山属汉家。郡县秦封争逐鹿，楼台隋苑乱飞鸦。大弓宝玉防赍盗，禾黍西风感翠华。 五十初度（以下丁卯） 事业文章愿两违，从知四十九年非，余龄有几天难问，壮志虽存力已微。病后眠餐才转健，山中消息未宜归。阅来人世纷蕉鹿，寡过还惟佛是依。 吴剑老过饮 一庐人境远，今始见高轩。春柳迎旌影，荒园有屐痕。生涯归负郭，泪眼望中原。苦茗兼巵酒，愁怀两不言。 送紫荆精舍老人南归 燕市金台感落晖，故乡虽乱不如归。百家经史藏崖壁，两戒河山尽鼓旗。世降文章从古贱，时危出处素心违。天教白首传遗学，鲁有诸儒道不微。 退庐避乱金陵冬寒告急答之 国乱生无计，冬深客正寒，文章哀庾信。风雪忆袁安，建业居堪卜，新亭泪不干。绨袍赍范叔，敢作布衣看。 蓝田赠壶索字（君夙与同事好余书又知余购此壶未得会余南归旋又病危君迭以未及早赠并索拙书为恨今因政变分散君故出此惜别且偿积愫）因感其意酬之（以下戊辰） 嗟君诚胜友，肮脏识真吾。侠气生遗剑，冰心共一壶。鹅从知已换，鸦值别时涂。风雨凭相忆，毋忘旧酒徒。 柬戟门院长乞画半隐庐图 塞门孤树直，松盖自亭亭。草浅侵阶绿，藤深绕屋青。久居忘是客，入世定沦形。岑寂多幽兴，乞公图作屏。 半隐庐闲居诗 大隐依然属此间，结庐曾种巿中山。树多境忘炎凉异，客少门常日夕关。老欲何求余忏悔，钱都难买是安闲。故乡有粟如能食，白石清泉暂往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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