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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浙江杭州城内有一个商人叫乔俊，娶妻高氏，膝下有一女叫玉秀，时年十八岁。家中还有一个仆人叫赛儿，主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倒还融洽。乔俊有三五万贯资本，往来杭州和东京两地经营丝绸，贩卖枣子、胡桃等物。 乔俊南来北往做生意，有大半年时间不在家中。高氏在家也没闲着，她将临街的房子改成酒店，让赛儿当掌柜，又雇佣了一个叫洪三的酿酒师傅在家造酒，高氏的酒店经营有方，每月能挣到不少银子养家。  明道二年春，乔俊贩卖丝绸到了南京，在码头的一艘船上瞥见了一个美妇人，妇人生得肌肤如雪，髻挽乌云。乔俊见了妇人，心中甚是喜欢。辗转托人到船上打听，原来此妇人是某个官员的侍妾，官员上月得病身亡，妇人正要和官员的家属回老家。 乔俊痴恋妇人，多花银子打点，又亲自拜访了妇人的婆婆。婆婆见钱眼开，直言只要多花银子，美妇人就是卖给他。乔俊花了二百二十两纹银，买下了这个美妇人。妇人的婆婆拿了银子，带着家人离开了渡口。乔俊将妇人接到自家船中，那妇人自称春香，时年二十五岁，正是貌美如花之年纪。乔俊欢喜不已，当晚就与春香同铺而眠。 次日天晴，乔俊返回杭州家中，带春香去见了高氏。高氏心中不悦，乔俊好说歹说，高氏这才接纳了春香，不过高氏开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不准春香在家里住，乔俊另外租房给她居住；二是家中钱财物品只能留给高氏和女儿，不准给春香。乔俊痴恋春香，租房和钱财等都是小事情，于是便满口答应下来。  转眼半年过去，乔俊要启程去东京了。他交代春香此去只要两个月就能回来，若家中有事就去找大娘。乔俊临走时又交代高氏，若春香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看在他的面子上，请尽可能帮助她。乔俊别了妻女，用大船载着一船丝绸上北京去了。 两个月很快过去，乔俊还没返回家中。春香在门口观望多日，仍旧不见乔俊的大船靠岸。那年冬季很冷，大雪纷纷扬扬降下。丈夫还未归家，仆人赛儿又正好得病，高氏担心春香屋内寒冷，便让酿酒师傅洪三送些柴米、炭火和钱财过去。洪三听了主母之言，给春香送去了这些物品。  一天中午，春香在房内烤火，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春香起身查看，发现来人头戴破头巾，身穿旧衣服。那人问乔俊是否在家，春香说乔俊出门尚未回来。那人说他是里长，今天来找乔俊去海宁砌江塘，做工十日。乔俊既然不在家，就要出钱雇外人去做。春香说，劳烦里长帮忙雇人，工钱由她来出。 次日午饭后，里长领来一个少年与春香见面。里正说介绍说，这后生年方十九岁，是上海县人，名叫董小二。小二自小父母双亡，专门帮人打短工度日。每年只要工钱三五百贯，冬夏做几件衣服穿。若家中无人帮忙，可以雇他在家当仆人。春香听罢，打量了小二一番，见他低头颔首不敢正视自己，料想此少年是个本分人，就将小二留在了家里。 乔俊为何迟迟不归？原来他在东京缠住了一个相好，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整日与那相好厮混。乔俊整天泡在温柔乡里，把家中妻儿丢在一边，只顾着自己挥金享乐。高氏多次写信去催，乔俊见了信不回，也不派人回家交代一番，活脱脱成了一个混世魔王。  立冬时节，高氏屋内的仆人赛儿病死了，高氏让洪三买来棺木收殓了尸体。春香听说赛儿死了，让小二帮忙将棺材扛到城外的化人场烧了。赛儿死后，高氏亲自在门口卖酒，虽然辛苦一些，倒也不在话下。可自从小二进屋，春香见他眉清目秀，做事有灵活有度，渐渐对他有意，时常眉来眼去地勾他。这一对孤男寡女，又正值青春年少，小二也有此心，只是碍于主仆身份，不敢有所动作。 大年三十那天，春香叫小二去买些酒肉来过年。天黑之后，春香关了大门，在灶台上切了一些羊肉，又温了一大壶酒。又做了火盆，点上了灯，摆在床前要吃火锅。小二在厨房里烧火，春香呼唤小二：“小二，你来！我和你吃两杯酒，今夜就和你做了夫妻，如何？” 小二坐在床边，只顾端起酒喝，对春香的话不敢回答。春香喝了三大碗酒，又劝小二多喝了几碗。两个人将一壶酒、三盘羊肉吃喝殆尽，人也喝得糊涂朦胧了。恍恍惚惚之中，小二走到床前吹灭了油灯……自此以后，二人俨然如夫妻一般在家过活，街坊邻居人人皆知，却没有人愿意去管这点破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春香与小二的丑事很快传到高氏耳中。高氏担心家丑酿出大祸，连忙让洪三去告知春香，不准她在外面单住，将她搬回来与高氏一起住。当天下午，洪三把春香家中的物品收拾好了，小二挑着箱笼先走，洪大和春香紧随其后。 春香与小二一并到家，高氏见小二一同前来，便问春香为何不将他打发了。春香说，赛儿前月病亡，柜台需要有人手帮忙，小二精明能干，若能留下他帮忙打理，也是一件好事。小二办事靠谱，且只需要寻常工人一半工钱。丈夫回来后，再打发他走也不迟。高氏心中暗想：“如今在我家中，我只需提防照管着他，谅他不敢造次。”于是她便留下了小二，让他看干些粗活儿、杂活儿。 数月过去，某日高氏夸赞小二勤劳聪明，春香趁机劝说高氏将小二招为女婿。高氏听罢怒骂春香没有志气，她的千金女儿如何嫁得这少年佣工？春香被骂了三四日，不敢还嘴只能忍耐。高氏对春香和小二防范严格，二人虽然私底下有情，在高氏的眼皮子底下也无可奈何。  常言道：“一年长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乔俊一去不回，小二在家中一年有余，出入房屋诸事都靠他周旋。小二便自以为得意，认为这个家离不了他，便渐渐以乔家公自居。高氏的女儿玉秀芳年十六岁，与董小二相近。千金小姐玉秀长得貌美可人，董小二对她垂涎不已。早晚在家中撞见，董小二就用言语调戏哄骗玉秀。 一天晚上，董小二将玉秀骗进了书房，诱惑玉秀失了身。此事春香也帮了忙，董小二与春香狼狈为奸，只有高氏蒙在鼓里。夏天到来后，玉秀隆起的大肚子被高氏察觉，高氏逼问女儿怎么回事。玉秀不敢隐瞒，直言她被小二骗了。高氏听罢气得跳脚，后悔当初心慈手软引狼入室。高氏想要声张，又担心会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当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杀了这害人的小二，才能避免被人知道！”  中秋那天，高氏让小二去买些鱼肉、果子之类的来做家宴。当天晚上，高氏、春香、玉秀在后院里吃酒赏月，小二和洪三在一边陪吃。三更时分，高氏赏了小二两大碗酒吃。小二不敢推辞，一饮而尽，不觉大醉倒地，不省人事了。洪三也喝得醉醺醺，自顾回房睡去了。 高氏叫女儿回房休息，院中只剩下了春香和高氏。高氏咒骂春香害人，既与小二私通又引狼入室害了她的女儿。丈夫回来，她俩都没法交代。眼下只有杀了小二，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春香和她一起杀了小二，春香与小二的私情她会帮忙遮掩。 春香听说高氏要杀人，吓得她浑身发抖不敢答应。高氏又责骂春香是祸根，春香被骂得没有办法，只好去房里取来绳索递给高氏。高氏让春香把绳子勒住小二的脖子，随后两个妇人一个拉着一边用力猛扯。两个妇人手软，无力将小二绞死。 小二高声叫了起来，并拼命挣扎。高氏按不住小二，连忙叫春香去厨房拿刀来。春香去厨房拿来一把斧头，高氏让春香照着脑门砍下去。春香不敢动手，高氏夺过斧头一斧砍去，把小二当场砍死。  小二被砍死了，高氏这才放心地把斧头丢在一边。春香忙上前告知高氏，应赶紧叫洪三起来，将尸体绑在大石头上，驮去丢在新桥河里，尸体烂在水里，对外就称小二偷了家里的金银首饰，连夜逃出去了。小二原本就没有家人，不会有人追究此事的。如此一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遮掩过去。 高氏觉得有理，便叫醒洪三来驮尸体。洪三驮了尸体，高氏打着灯笼照路。此时已是五更时分，洪三将尸体驮到河边，捡起一块大石头绑在尸体上，把尸体丢进了河中心。河水深达丈余，尸体沉入河中转瞬消失，众人料想此事将永远沉埋河中，便满意地回去关门睡觉了。 第二天，高氏依旧在门口卖酒。女儿玉秀见家中少了小二，也不敢问。春香则大声说小二偷了她的金银首饰跑了，邻居们听了此话也没有人去过问。小二被杀一事就此隐瞒下来，高氏一家日子依旧，没有人怀疑乔家杀了人。  在武林门外，有一个做靴子的皮匠叫陈文，娶妻程五娘。十月里的一天，夫妻二人为钱财吵架，陈文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程五娘追出来问丈夫要去何处，陈文说要去皮货市场。程五娘见丈夫去皮货市场，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丈夫当夜没有回家，第二三天也没见回来。程五娘心中慌乱不已，忙出去寻找丈夫下落，结果没有半点消息。 半个月后，程五娘找遍了城中各个角落，仍旧没有找到丈夫下落。她心灰意冷准备回家，走到新桥河边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大家快来看呀！有个人死在河里了，身上穿着青衣服，浮起在桥下水面上！”  程五娘听罢，忙跑过去一看，河上果然浮着一具死尸，身穿青色衣服。当时丈夫陈文出门时，也穿着一身青色衣服，远远看着尸体与丈夫很像。程五娘放声痛哭，指着水中的尸体直呼丈夫之名。程五娘哭了一通，恳请围观的人帮她将尸体打捞过来辨认，她答应给酬劳五十贯钱。 围观的人群中有个破落户，此人名叫王九。此人专门在街上帮闲，欺骗钱财，是个典型的泼皮无赖。当他听说程五娘愿意出五十贯钱打捞尸体后，出于贪图这笔钱财，他便自告奋勇地去帮程五娘打捞尸体。 王九拦住一艘过往的船只，跳上船后让艄公划到尸体边上。王九把尸体拉起来一看，发现尸体是董小二的。王九认得董小二，但他想要程五娘的五十贯钱，于是隐忍不说出来，用竹篙故意将已泡得肿胀的尸体戳烂，再推到岸边给程五娘辨认。 程五娘见到尸体，尸体已被泡烂，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但看着身上的青色衣服，大概认得是丈夫。程五娘放声痛哭，并请王九和她一起去买副棺材来收殓尸体。王九跟着程五娘去买来棺材，把尸体装殓后停放在河边。  程氏把五十贯钱给了王久，王久得了钱就来到高氏的酒店门前，以买酒为名故意放话给高氏听：“你家为何打死了董小二，又把尸体丢在了新桥河里，如今尸体浮起来了。却有一个妇人，将尸体错认成了她的丈夫，买了具棺材将尸体停放在河边，准备择日下葬呢！” 高氏听罢大惊，但还是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她告诉王九不要乱说，董小二偷了家里的金银首饰跑了，如今生死下落不明，他若真死在河里也与她家无关。这讹诈的大好机会，王九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他说高氏杀了人还狡辩，若高氏不给他点封口费，他今天就去报官。 高氏知道王九在讹诈，于是怒骂王九不知好歹，趁着她的丈夫不在家来敲诈勒索她。高氏把王九骂得狗血淋头，王久愤怒之下跑去杭州府衙报案。杭州知府黄正大接到王九的诉状，当即录了王久的口词，让四个衙役跟着他去捉拿高氏一家到府衙听审。 王九带着衙役进了乔家，逮捕了高氏、春香、玉秀和洪三，高家大门被封锁，一行人被押上府衙大堂审问。黄大人升堂问案，审问高氏董小二去了何处？高氏说董小二偷了东西潜逃在外。王九见高氏不肯承认，便指着洪三说，乔家都是女流之辈，董小二可能是被洪三杀了。 黄知府让衙役将洪三轮番拷打，两腿打了五十板子，血流满地。洪三被打得难以忍受，不得不承认了董小二与春香私通，后来又诱骗了玉秀，高氏愤怒之下设计杀死了董小二。黄知府又提审了玉秀，此时高氏、春香见洪三认罪，都吓得浑身哆嗦。玉秀挺着大肚子，没有办法狡辩，只好承认了洪三之言属实。 黄知府提审了高氏和春香，二人不肯承认杀人。黄知府到现场核验了尸体，发现尸体头部被斧头砍破，脖子上还有绞痕，尸体情况与洪三交代的一模一样。黄知府将高氏和春香各杖责二十大板，高氏和春香不得不承认了罪行。此时皮匠之妻程五娘才知道认错了人，他的丈夫其实并未身亡，而是赌气回了湖南老家，两个月才后从湖南回到了杭州。黄知府让高氏、春香等人签字画押，关入大牢之中等候判决。 高氏一家四口被关入大牢后，玉秀在牢中汤水不进，第二天就死在了牢中。又过了两天，春香也死了。洪三也得了病，狱卒找人来医治，洪三最终也没能救活。高氏被打得浑身是伤，棒疮疼痛难忍，吃不下饭去，最后也因感染死在了牢中。 可怜不到半个月，乔家一家四个都死在了牢中。黄知府赶紧让人去东京给乔俊带话，告知家中出了大事。又将案子情由上报刑部复核，刑部查验之后传下判词：凶手既然全部身亡，就将乔家产业抄没入官。董小二的尸体当场火化，交由地方挖坑掩埋了事。判词一下，官差进入乔家，将乔家的金银细软尽数入官。 乔俊此时还不知家中遭了大祸，官府派去的送信人在东京没有找到他，便回去草草报告了事。两年之后，乔俊在东京花光了所有积蓄，被相好的家人赶出了家门。乔俊想起了杭州的妻儿和富有的家庭，于是便借钱搭船南下，想回家拿了钱财再去东京找相好。 乔俊来到家门口时，却见自家房屋已经被拆没了，只剩下了一片荒地。乔俊惊讶得目瞪口呆，忙问邻居家中出了何事？邻居见到乔俊回来，怒骂乔俊害了全家人。乔俊四年不归，小妾春香守耐不住寂寞引狼入室，高氏杀了董小二后案发，全家被杖责后忍受不住病痛死在了狱中。乔家偌大家业，因无人继承就籍没入官，就连那房屋木料也被拆去做了桥梁。 乔俊听罢，才知道自己害死了全家四口，毁掉了大半生的积蓄。乔俊哭着狠狠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痛恨自己迷恋相好毁了好好的一个家。乔俊心中后悔不已，自己年纪四十六岁，儿女全无，家产又统统丢尽，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乔俊越想越气，一路走到西湖第二桥，望着湖水便跳，投水自尽身亡。自此，乔家好端端一个家庭，五口人尽数被灭，真是令人唏嘘。 家中招来一个小工，灭了全家五口。春香勾搭董小二，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一家五口被灭门。此案之中，乔俊、高氏、春香、董小二都有过错，乔俊不该迷恋相好不归，导致家中长期无人管理，让董小二趁虚而入；春香不该勾搭董小二，引狼入室。 高氏做事太过强硬，且办事欠考虑，若她坚持打发走董小二，也就不会引狼入室，若她给王九几个钱封口，也不会酿出如此惨祸；董小二做事太过，不该蹬鼻子上脸，拿自己当爷，最终害人害己，落得个被杀的下场。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一个贪字。贪财、贪色、贪名、贪利，最终酿出这起连环案。 教训如此深刻，着实引人深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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