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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乐悠悠:火盆

 中州作家文刊 2021-12-05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75】   

火盆

河南南阳      乐悠悠


今年暖气来得早,比往年提前供暖两天。

进入室内,脱掉外套,22℃的室温,真舒服。

说心里话,虽然“十来一”(农历十月初一,也称寒食节)早已过,但天气并不显冷。我住的是高层,河景房,不开暖气,室温也17℃~18℃,不热不冷。

中午,暖暖的老阳儿(太阳)透过大阳台,射进屋里,温度超过25℃,太高了,实在受不了。不能找罪受。关掉暖气阀吧,可师傅说:“阀门不要乱动,否则不至暖。”无奈。那就打开窗户,跑跑暖气,进点凉气,降降温吧!我不禁自问:“一边开着暖气,一边开着窗户,这究竟是为的啥?”。作孽、作孽啊!

午饭后,我坐在阳台的茶几旁,背靠藤椅,晒着太阳,品着铁观音茗茶,眼观白河美景,享受着现代文明,感恩社会发展与进步。

似睡非睡,闭目静息。顿觉,有一种反差极大的灵感,不禁油然而生……儿时,用“火盆”取暖的过往情景,在脑海中立时浮现。“思甜忆苦”不堪回首。


小时候,家境贫寒。吃不饱,穿不暖。人老三代,相依为命。更可恨的是,那时的冬天来得早,冷得让人难以想象。“十来一儿,棉堆堆儿”是家乡人过冬的俗语。在没有羽绒服、保暖衣、毛衣的过去,一家人别无选择地早早穿上了棉袄、棉裤。里边没有穿过衬衣、衬裤,更不知道啥叫秋衣、秋裤,这就是农人们俗说的“刷筒儿”。棉袄是对襟、布扣,那可恶的东北风,好像直往衣服里边钻,浑身透凉、冰冷。大人小娃儿,都是搐着腰抱着膀儿,冻红的鼻子,不停地吸溜着鼻涕。

男人们大多都头戴“蒙一抹”帽(毛线织的,带头上抹下来,能围着脖子,仅露两只眼睛和嘴巴,很像电影中的蒙面人),腰里勒着一条战带(腰带);女人们将正方形的头巾,折叠成正三角形,把头包得严严实实的,只恐怕进一点风。有的老太太,手擓“火筐儿”(一种烤火用的陶瓷小圆罐儿,带襻,可用手提),不停地翻转着手背;有的把嘴对着袖筒呼吸,余热循环利用,只怕浪费一点热气;有的老人干脆围在被窝里,不出门,免受寒冷袭击。棉帽、棉袜、棉耳护儿我已早就“全副武装”。就这,每年我的手、脸、耳、脚,常常被冻肿、冻烂,痛痒难忍。

作为乡里人,啥叫“暖气”,从来没有听说过,做梦也没梦见过。电暖气,更没人知道,因为农村人还没见过电,更不要说用电。用木炭取暖,那是奢侈,一般老百姓用不起、享受不了。煤、煤球和煤炉子,农村还没人利用。烤明火吧,柴火像粮食一样很主贵,做饭都是问题。那时,十冬腊月,天气严寒,农家人唯一取暖的工具,就是“火盆”。

火盆,是老家冬天取暖的器物。多数人家都是泥制的。殷实一些的家庭,也有铜、铁铸成的,多是祖上遗留下来的。火盆形状以圆形为主,内直径约一尺二寸,高约六寸,比洗脸的搪瓷盆稍大点。有些不执事的人家,干脆用四个土坯相对着立起来,当火盆用,把正间的地面烧烤得黑黢黢的,很伤脸面。

其实,制造火盆很简单,没有科技含量,老家叫糊火盆。我就是糊火盆的行家里手,俺家的火盆,都是我糊的。在实践中,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与技巧。

火盆的制作工艺流程是:先取来黏性较强的黄土,捡去小嶛壃、碎砖头、小瓦片,甚至可以过一下筛子,更好。将土弄成堆,扒个小窝,洇上水。土洇透后,用铁锨慢慢和成泥。然后从草屋(牛屋)里,搓一筐子铡碎的麦草,撒在泥堆上,这叫“捻草”。捻草与泥,要充分搅合,反复摔打,越匀越好,这叫“捻子泥”。捻草要尽量多掺些,以防开裂。泥和好后,要醒上半天。找一个地势稍高,平坦的地方,用高粱莛子做圆规,量好直径,用粉笔画个圆圈,直径一尺二寸左右,可大可小,自己掌握。找些碎砖头块,按圆圈摆起一个圆柱,高约六寸,下边大,向上逐渐稍小。摆好后,里边填满干末子(碎土),这叫火盆模子(模具)。然后用手挖一疙瘩捻子泥,俩手拍成片,从下向上,均匀地糊在模子上,厚度约一寸半,厚薄要一致,直至把盆模包严。再用捻子泥做好盆底和盆沿,也可在盆沿上做点图案装饰。最后,用手掌沾泥浆水儿,一遍遍涂抹抛光,恰似制瓷器上彩釉般一丝不苟。这样,一个雏形的火盆就制作好了。


当晒至八九成干时,两个人用手同时用力把它翻过来,除去里边的碎砖头、土垃,用镰刀割去盆沿多余的部分,再用捻子泥把盆里、盆沿糊抹一边,晒干、晒透,一个火盆就算做成了。要求是,糊好的火盆要结实、耐用、美观。具有极强的地方风韵与传奇色彩。

这种泥质的火盆,经火烧后,更结实。其实,农家用的土锅灶,也是这样制做的。

史料记载,火盆起源于黑龙江,发明人不详,后来传入中原地区。据说在“三国时期”就开始使用了,已经有2000年的历史了。泥火盆的最大特点是传热慢、养火,余火在火盆儿里不容易熄灭,保温发热的效果好。

火盆,主要是用来取暖的,农人们俗称“熰(ōu)火”。做饭的柴火,当时很紧张,不可能烤明火。生产队场里的草末子,也是按工分、人头分配的,家家户户都备用很多,为的是冬季取暖。锯末、谷糠也很好。生火前,先在火盆里放入半盆草末子,用脚踩实。

冬天,做完饭,趁灶膛里的火梗还没有化成灰烬,把它扒出来,马上放到火盆里,要一边放一边用脚压实。盆里的草末子,不断的、慢慢的被熰燃,一家人一天的取暖就靠它了。如果显温度上不来,就把不断烬化的灰拨开,露出火来增加暖气。要是晚上火用不完,还可以压实,第二天早晨把上面的灰倒掉,再加些草末子,下面的火在充分接触空气后又是红红的一盆,是真正的“死灰复燃”。

那时,老家的冬天特别漫长。立冬过后,北风呼啸,风,越来越猛,特别寒冷。天,说变就变,不知不觉,一觉醒来,大雪封门,冰天雪地。这“贼雪”,很厚很厚,把村外的麦田、沟渠、河流,场里的麦秸垛,村旁、野地的坟头,全都埋没了,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前一场雪还没融化,后一场雪又铺天盖地而降。老乡们说“雪攀伴儿”。房檐儿下,挂起了晶莹剔透、参差不齐的溜凌(冰凌、冰柱)足有一庹长。村庄的水坑里,冻结的冰棱越冻越厚,两三个月不解冻。小孩们都在冰上打皮牛(陀螺);大人们捡块小瓦片,弯下腰,随手一撇(斜扔、抛弃),那瓦块打着旋儿,在冰面上跐溜溜滑得很远很远,非常好玩,十分惬意。这里,成了天然的滑冰场。

屋里,一家人围坐火盆周围说笑着,让每一颗心都充满了温暖,那情景,很有一番情趣。我最喜欢在火盆里烧红薯,不糊不焦,轻轻咬一口,又甜又香,味道纯正,正像电视里广告词说的那样“好吃得很啊!”在热灰里扒个窝,埋入一把包谷,不一会儿就“嘭嘭”炸起了焦黄、酥脆的包谷花,不等吹净灰,瞬间填进嘴里,越嚼越香,回味无穷。

乡里人实在、厚道,情分重,见有门口过路人,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快上屋烤烤火!”“暖暖手吧!”下雪天人们闲,爱串门,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都来了,大家把手放在火盆口上,边烤、边说、边笑,边切磋针线活,手暖了,心也随着暖了,那气氛真是其乐融融。


大雪天,鸟儿们粮断食绝。雪地下,用草筛子逮小虫儿(chuer方言,实为麻雀,那时很多,被定为四害之一)是我的绝活。先在院子内清扫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撒一把谷粒,作诱饵,用一根小木根支起筛子的一边。支棍底端拴上一条长绳子,将绳子引到虚掩的门缝里。人藏在门后观看,等待时机。不一会儿,便引来一群唧唧喳喳的麻雀,小心翼翼地觅食,你飞进我飞出,很警觉。这时一定要沉住气,等麻雀放松警惕,将绳子猛一拽,那麻雀便被扣在筛子下。那个开心劲儿,无法形容。有时,稍有惊动,只听“嗡一声”,全飞跑了。
火盆里烧小虫儿,也是农村娃儿干惯的事。用手捏紧麻雀嘴,一会儿腿一伸,就死了。带羽毛埋进火盆里,或直接在火上烧烤。片刻,摘去烧焦的羽毛,香气扑鼻,那肉很鲜、很嫩,这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烧烤,吃在嘴里真香、真解馋。可惜太少,有句歇后语说:“一百小虫儿炒一碟儿——净嘴儿。”说的就是这个理儿。现在想想,也真是太残忍了。

老家的火盆用途很多。那时家家都留有几捆麻杆,这种东西很容易引火,放在地上用脚踹劈,然后在火盆里插点灰,在有火的地方一燃,就着了。做饭时,拿到灶火里,用嘴一吹就会起明火,可以引着柴火,这样省了不少洋火(火柴)。

雪后初晴的阳光格外明媚,温柔地抚摸着雪后的大地,非常耀眼,眯缝着眼睛,也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很多老人,搬个草墩,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借着老阳儿取暖,这叫“晒暖儿”或叫“晒太阳”。边晒边聊,说农事、拉家常,前朝古代、街坊邻居,无话不谈,非常温馨。

中午时候,母亲在院子内两树间绑根绳,把被子晒到太阳底下。晒一个晌午头,把被子抱回屋里,赶紧叠好,铺成被窝,晚上睡觉时,钻进去,暖乎乎的。母亲说:“这是把老阳儿叠起来了。”那时,幼稚的我,感到很新鲜。

寒冷的冬天,棉袄棉裤冻得冰凉,早上起床时,我最怵穿衣这一关。每天早晨,母亲将我的袄袖、裤腿翻过来,在火盆上烤得热乎乎的,我才美滋滋地穿起来。

往年,春节前后总要下大雪,农人说,这叫瑞雪兆丰年。从年三十起,家家户户都要把火盆引着,直到破五(正月初五)。象征着,吉祥如意,红红火火。同时,迎接前来拜年的、串门的、走亲戚的。烤明火最好的柴火有:树疙瘩(树根)、劈柴(树棍,锯成段,再用斧头劈开)、花柴(棉花秆)、苞谷胡、芝麻秆、黄豆秆等。还有霜降后,我们从椿树下,捡来的春格棒(方言,椿树叶子的柄)。这些柴火,火力旺,上身快,耐着、耐烤,不熰烟。

不久前,我回了趟老家。打开那久违的房门,进入堂屋正间,一眼就看到,曾为全家人供暖的泥火盆,这个“古董”,已经沉睡四十年了,仍然完好如初。在我的心底,这朴素简约的火盆永远燃烧着;在世事风寒中,火盆焐热生命的苍凉;在岁月深处,火盆那份温暖,穿越时光,落在我满是缱绻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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