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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手记‖文/驰空

 522小窝 2021-12-05

子君手记

昨晚我和涓生一起看了《玩偶之家》,在场下座无虚席的影院当中,只有我,一个中国女人,一个仍然处在黑暗封建家族中的女人,没有谁能比我更懂得诺拉此时的心境了,中国的妇女简直是奴隶,诺拉,要离开这个家,不能忍受做“玩偶”,不顾那些所谓的“妻子”、“母亲”的职责,深深震撼到了我,她说,我还有对于我自己的同样的神圣的责任,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我越发觉得诺拉是一个清醒独立的女人,我坚信,她冲出这个重围之后定会是一片光明,一个独立、自由、平等的新社会,一个解放女性的社会。这电影看得我入了迷,她说这些台词时候,眼中好像充满了光,那条光明的大道,仿佛就在眼前,那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感染着我,缠绵着我,哦,不,具体来说,那是她获得新生之后的光芒,人性的光芒,我突然明白我也应当要有同诺拉一样的勇气,我也应当做些什么来争取我自己的独立、自由和幸福。
第二天,我穿着新式皮鞋,又来到了涓生的院子,窗前的紫藤萝正在怒放,早上的露珠还没有完全散去,晶莹剔透地挂在上面,阳光倾泻下来,紫藤萝好像在放光,在永生;鸟儿的歌声也在小院的上空漂浮着,世界的万物在一片光明之中,这才应当是他们本来的样子,这种自然的美。我走在小院的长廊上,涓生只凭我的脚步声,便认出了我,遥遥地在门前等着我,我又和涓生聊到了诺拉,只不过,看电影回去的稍晚些,叔父就对我恶言相待,他们这些人何至于迂腐之至,整日缩在自己的以前的世界,为何不能出去看看,呼吸一些这充满自由的新鲜空气,感受新一代青年的气魄,那个完全不同于他们青年的青年,我们应当有我们自己的自由,应当首先是我们自己,真希望所有的人,尤其是中国的妇女,都应当听到这样的话,首先,我是一个人,同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冲出黑暗的家庭,去做一个自由的人。我可以和涓生谈论易卜生,那样怎样的快活,我在他的小院里,不断感知新青年应有的视角和风范,接受熏陶,现在我的思想已经是和他们一样的了,只是我仍是一个女人,一个在封建黑暗家族中的女人。涓生说,易卜生只是在写诗,并不是想给人们启示,诺拉出走后,在社会上如何安生,她将会变成一个堕落的人,但是我坚信,这绝不可能,她需要做一个独立的人,她也一定能做到,涓生又继续说,五四、辛亥革命这些,只不过是一瞬的光明,但是黑暗仍是笼罩了一切,中国的社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妇女的命运究竟该当如何?
我既然醒来了,就该不断向前走,而且我满怀着希望,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
当我和涓生在一起时,我是那样地自由,我是一个新的人,他包容我,教会我,传递我一些新的思想,我不断地觉醒,不断地向前,我只觉得,这光明,这希望离我越来越近了,那些风月闲情,我们竟心灵相犀,彼此之间的沉默就说明了一切。我爱着涓生,我能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也应当像他一样做一个新的青年,新的人,和他一起携手,走进新的属于青年人的时代。每每回忆到这些,心中的焦虑,眼中的哀怨都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脸上一片祥和、宁静,给了我莫大的前进的力量,我知道,我应当慢慢来,争取我自己的自由、独立和幸福。
我们一同出去租房子,街上的人围着我,孩子们笑嘻嘻地看着我,只不过是一群没有见过男女同居的未开眼的迂腐的人们,纵然有千万种冷眼冷语,为了我心中的理想,为了我自己,我也全然不怕,我昂首走在路上,任由街上的人们开窗、或走在我后面跟着我,我全然不顾,因为我知道,我将是一个成了我自己的人,我走在了最前面。
我和涓生终于找到了房子,搬家的时候,大包、小包的行李,压在我们身上,我竟全然不累,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自由”,我知道我将会找到自己的独立和幸福,我开始成为了一个“人”。每日我们相坐在对面,燃上一只蜡烛,静默相对,也是如此惬意,我们谈论着新的思想、人物、诗歌,也有观点不一,争论的时候,最终在争论中又不断和解,那种重获新生般的快乐,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
我从院子太太那边得了几只鸡,带回去,留在我和涓生的家中饲养,毛茸茸的小鸡,刚出生没多久,叽叽喳喳的叫着,瞧,新的事物,总是让人喜爱,我和涓生的家中,又多了好几员,不久的将来,我和涓生的理想终将会实现。后来,我们在街上买了一只狗,我给他取名“阿随”,我们的家,越来越像一个样子了,我努力经营着,用我的爱和热忱来温暖涓生,希望可以填补社会上的黑暗对他的伤害。
整日,我忙于家务,或洗衣、做饭,操持一切,为涓生打点生活,希望他可以过得舒坦些,少有时间再像以前那样和涓生讨论新的事物,谈论诗歌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习了。院内那几只鸡,我不时和邻家太太起了冲突,但是确又无可奈何,总是会碰到许多的糟心的事,手上也起了厚厚的茧,但是我全然不在乎,为了涓生,为了我们这个家,这点苦累算得了什么。涓生被局里辞退了,于是乎,在家中进行翻译工作,我整日忙于家务,邻家太太笑话我,饿瘦了阿随,又埋怨油鸡过于吵闹,实在也是没有高粱米的缘故,只能把那些油鸡杀了,我的心中却久久不能开怀,日子过得像失了魂一样。再后来,似乎所有的苦运都是接踵而来的,我们已经养不起“阿随”了,只能任涓生把他带到野外放走去了,家里自此变少了一些生机气儿。我不再爱说话,家里静悄悄的,死一样的沉寂,有时我甚至在想,我会不会像那些鸡和阿随一样被放走、被抛弃……
涓生谋了一个图书馆的职务,看得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隔阂,更像是处于两个世界中的人,而我们中间的界限却又那么冰冷僵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油鸡过于热闹,喂养“阿随”等等琐事引发的邻里不满让他失了颜面?还是我和他流言蜚语让他被局里辞退?抑或是我整日操心家务,少了一起畅谈的时间?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没有了共通的语言?涓生整日浸在自己的书桌上,也少有交流,似乎溺死在书海中。但是,我不敢承认,更不敢面对,不敢去深想,是我在逃避还是涓生在逃避?
我整日伏在案前,忧心忡忡,我在想,时间一直在流逝,我们的爱应当也只有我们的爱才是永恒的,我问了涓生,他说,爱也要不断进化、不断吸收新的事物,不断创造。这是他第一次回答我,第二次,我在抛出这个问题,我们只能沉默相对。涓生又开始和我谈论往事,生活的第一要以是要求生,如此才能开辟新的道路,然而新的道路又该如何去寻?我们之间似乎只是为了“爱”,麻木的爱,缺少了生活所附的第一要义——生存。涓生说他已尝受了这种生活的苦痛,我们之间如果结束,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
我听后久久不能自已,我真想大哭一场,但是我竟没有了眼泪,我们之间已经被判了死刑,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确实不能再像从前了。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是留下了一些钱板,我终于还是回到了那个没有脸面再回去的家中,我也知道自己确是没有了先前的勇敢 ,从封建大家族里走出来,就是突破黑暗了吗?不过是从一处暗处走向另一处,生的希望,新的命运究竟在哪里?父亲已然来了,他凶怒地喝斥我,他正像看一坨脏的垃圾一样看着我,但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无奈又不能再有什么感觉,我已经更糟糕的了,一路上,人们不断地对我指指点点,我已经没有了先前昂首的勇气,那些孩子如今再次看见我,恐怕也是不一样的心境了,我迷迷晃晃地跟在父亲身后,太多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声音,我胸腔当中充斥着无奈、绝望、羞惭、甚至是妥协。我终究是一个勇敢的人吗?我冲出的封建家庭的牢笼,没想到却又成了我的庇护所
爱、希望、欢欣都已经离我而去了,只剩下一个什么都不存在的空虚感,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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