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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科特长诗:飞翔号纵帆船

 置身于宁静 2021-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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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瑞克·沃尔科特(1930~2017),生于圣·卢西亚。诗人,剧作家及画家。出版过戏剧集和多种诗集。在圣玛利大学和西印度的牙买加大学读过书,毕业后搬到特立尼达岛居住,并从此成为艺术评论家。他的诗因“具有伟大的光彩,历史的视野,献身多元文化的结果”,而获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还曾获得过英国的国际作家奖、史密斯文学奖、美国的麦克阿瑟基金会奖等多项大奖。2011年凭借《白鹭》捧得了英国艾略特诗歌奖。

他赖以成名的诗集包括《在绿夜里》(In a Green Night1962)、海难余生及其它诗歌》(The Castaway and Other Poems, 1965)和《海湾及其它诗歌》(The Gulf and Other Poems ,1969)、《星苹果王国》(The Star-Apple Kingdom,1979)等。

他被誉为“今日英语文学中最好的诗人”(布罗斯基语)。在其作品中,他探索和沉思加勒比海的历史、政治和民俗、风景,有强烈的历史感。他的抒情诗则表现了他对爱情死亡记忆等有恒主题的思索与感受。他形成了“他自己的诗歌领域,独立于他继承的任何传统”。瑞典文学院认为他“忠于三样东西——他所生活的加勒比海英语和他的非洲祖先。”这种似乎矛盾的关系贯穿在他的诗中。他的史诗则力图再现现代人寻找精神家园的历程,被称之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飞翔号纵帆船

1 再见,卡里内吉

   闲散的八月,大海温柔的时候,

   棕色岛屿的叶子粘附于加勒比海

边缘,我吹熄了灯

经过玛丽娅·康色普申无梦的脸

上飞翔号纵帆船做水手。

出了拂晓时变得灰暗的货场,

我石头般站着,万籁俱寂,

只见寒冷的海被电击般起着涟漪,

  还有天穹上钉眼似的星星,

  直到一阵风开始搅动树林。

  我下坡时,我随手带上邻居

她放在院里的干燥的垃圾,我差点说出口:

“轻点扫,你这个巫婆。”因为她几乎不睡觉,

但这母狗对我视而不见,就像我已经死了。

一辆小中巴停下来,公园的灯光还亮着。

司机咧嘴笑着打量我的包包:

“这回,傻逼[1],你好像真的走了!”

我没答理这蠢驴,我只是挤进

后座,注视着天空燃烧

在拉芬蒂勒之上粉红如睡衣——

我离开时穿着它的女人正在熟睡,

而我在后视镜里,看见一个男人

恰好像我,这男人正在为房屋、街道、

那整个他妈的岛而哭泣。

基督怜悯睡眠的万物!

从那条狗沿着特森路腐烂

到我在这些街道变成狗时:

假如爱这些岛屿,必定是我的负担。

离开堕落,我的灵魂插上翅膀,

但他们已开始用大房子、大车、红极一时的波波、

苦力、黑鬼、叙利亚语和克里奥耳法语

使我的灵魂中毒,

于是我把它留给他们和他们的狂欢节——

我洗海水浴,我一路走下去。

我熟悉这些从玛努斯到拿索的岛屿,

一个有着海绿色双眼、头脑生锈的水手,

他们给他取绰号叫傻逼,这是称呼

红黑鬼的土话,而我,傻逼,看见

这些帝国的贫民区时是天堂。

我只是一个热爱大海的红黑鬼,

我受过健全的殖民地教育,

我身体里有荷兰人、黑人和英国人,

要么我什么都不是,要么我就是一个民族。

玛丽娅·康色普申占据了我全部思想

她守望着大海潮涨潮落

当平底小渔船、纵帆船和快艇

被重新描绘于太阳的笔触时

先用每一道光芒把她的名字歌唱;

我熟悉深黑头发的傍晚披上

日落时绚丽的丝绸,还有,折叠着大海,

带着她星光灿烂的笑,在床单下悄悄贴近,

那儿不会有休息,那儿不会被忘记。

像是在告诉坟墓边的哀悼者

在他们要死之前的,复活之事,

于是当船头缆绳解开,飞翔号朝着大海

摇摆时,我对自己微笑:“没用,老是说大海

有更多的鱼。我不是想要她

披上六翼天使无性的光辉,

我想要那些小猴般圆溜溜的棕色眼睛,还有

我能够仰天大笑的那一天,

那些星期日下午,在我大汗淋漓的背上

搔痒的爪子,像潮湿沙滩上的螃蟹。”

我工作时,我注视着腐烂的波浪涌来

经过剪着大海的船头,像奶,

用我妈妈的奶,用将从今晚火炉中

飞出的星星,我向你们大家发誓,

我爱他们,我的孩子们,我的妻子,我的家;

我爱他们,就像诗人爱杀害他们的

诗歌,如淹死水手的海。

你曾从某片寂寞的海滩仰望

看见一条远方的纵帆船吗?很好,当我写下

这首诗,每个诗句都在盐水里浸透;

我把每一行牵引、打结,像系紧

索具上的绳索;在朴素的言说中

我普通的语言去成为风,

我的书页是飞翔号纵帆船的帆。

但让我告诉你,怎样开始以此为业。

2 海底幻境

苏格兰人为了奥哈拉——那个大政府的人而走私,

在塞德罗斯和美因河之间,因此海岸警卫队鞭长莫及,

而西班牙独木舟总是与我们半路相会,

但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傻逼,看见这扮演

海盗的职业么?”很好,那样说,那样做!

那整个儿放荡的坠落。而我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她的花边和丝绸,玛丽娅·康色普申。

唉,唉!随后我听见,某调查委员会

正在被组织去进行一次大审察,

他自己审查自己当主席。

很好,我很清楚谁是吃奶小儿,

不是那穿骗子皮的骗子,而是他的引航鱼,

卡其布裤子的红黑鬼,像你或是我。

更糟的是,我跟玛丽娅·康色普申打架,

盘碟等东西飞着,于是我发誓:“再也不了!”

那是在捣碎我的房屋和家庭。

我如此潦倒,我的全部需要是墨镜和一只酒杯

或两副墨镜,和在四杯西班牙港口的四杯酒里;

我有的全部银两不过是海上的硬币。

你看见他们部长们在每日快报里,

贫穷的监护人——一只手放在背后,

一手安排警察守卫他们的房屋,

而苏格兰人通过走后门不断地涌出。

对那个走私酒水的部长怪物,

那半是叙利亚人的蜥蜴,我变得这样恼怒

一看见那张脸——有厚厚脂粉,疣子,石头的眼睑

像一条恐龙沾满原始的泥浆

被闪光灯照着在财富里沉没,

我就说:“傻逼,相信吧,这是狗屎!”

但他叫人踢我的大胯,赶出他的办公室,

好像我是艺术家!那母狗如此傲慢,

不能跳下高头大马亲自踢我。

我看见了让一个奴隶在特里尼达

所厌恶的一切,街头小混混的共和国。

我无法把大海的喧嚣摇出我的头脑,

我耳朵的贝壳歌唱着玛丽娅·康色普申

于是我潜水打捞,跟随一个疯狂的爱尔兰人,

名叫奥桑奈斯,还有一个叫海德的英国佬;

但这加勒比地区如此窒息,跟死者一起

我会融入祖母绿的水里,

它的天花板像丝绸帐篷起着涟漪,

我看见它们珊蝴:脑,火,海扇,

死人的手指,而且有,死人。

我看见粉末似的沙,是他们的骨头

从塞内加尔到圣萨尔瓦多被磨得雪白。

所以,第三次下潜让我恐慌,浮出水面一个月

呆在水手旅馆。鱼汤和布道。

当我想起带给我妻子的悲哀,

当我明白随着另一个女人而来的烦恼

我在水下哭泣,盐寻求着盐,

为了她的美落到我身上,像一把剑

将我和孩子们相连的骨肉劈开!

曾经有从圣文森特来的驳船,但她太深

以至不能浮起。我们喝酒时,英国佬

厌倦了我为玛丽娅·康色普申而啜泣

他说他正在害减压病,行行好!

我为玛丽娅·康色普申内心的痛苦,

我对妻子和孩子们的伤害,

比减压病更糟。在令人着迷的深处

不曾有裂开的礁石,在那里我的灵魂能够隐藏

像塘鹅,在每天日落时无光的沙洲,

在那里我可以休息,如鹈鹕所知晓的,

于是我一度着迷,而我看见上帝

像鱼叉叉住的一条石斑鱼在流血,还有一个远处的声音

在喃喃地说:“傻逼,要是你离开她,

要是你离开她,我将给你启明星。”

当我离开精神病院时我试过找别的女人,

但是,一旦她们被剥得赤条条,她们钉子般的阴户

长满海胆似的刺毛,我无法潜入。

牧师顺道拜访。我无心应付他。

天哪!哪里是我歇息的地方?哪里是我的海港?

哪里是我不花钱就能得到的枕头,

还有那能从窗框里看我的生活的窗户?

3 萨宾离开共和国

现在我没有国家只有想象。

在白人之后,黑人也不想要我了

一旦权力朝他们那一边摇摆。

第一次用铁链锁住我的双手并道歉:“历史”,

第二次说对于他们的自尊而言,我还不够黑。

告诉我,什么样的权力,以这些岩石为基础——

一支喷雾飞机的空军,消防队,

红十字会,军团,两、三条警犬

经过大声喊叫过“游行”的你跟前?

我曾遇见历史,但他认不出我,

一个羊皮纸的克里奥尔人,长有疣子,

像古老的墨鱼藻,螃蟹般爬行着

穿过铁栅栏阳台之网

投影的洞;奶油色亚麻衣服,奶油色帽子。

我面对他喊道:“先生,是萨宾!

他们说我是你的孙子,你一点也不记得

奶奶,你的黑人厨师吗?”这母狗咳嗽,吐痰。

一口痰好像相当于好多话语的价值。

但那就是他们所有私生子留给我们的一切:话语。

我不再相信革命。

我不再相信女人的爱情。

我曾看见亚历山大·勃洛克在

《十二个》描写的那一刻。是星期天中午在警察海运支队

和委内瑞拉旅馆之间。没有旗帜的年轻人

用床单,他们的胸口等待着弹洞。

他们一直行进到山里,他们的喧闹停息

像泡沫陷入沙滩。

他们像雨点落进明亮的山峦,每个人

有着自己的灵气,在街上留下衬衫,

还有在街道尽头力量的回音。

螺旋浆叶片式风扇转动在参议院;

法官,穿着深红制服依然出汗,他们说,

在弗雷德里克大街闲散人员所有游行

都已停滞不前,预算翻开新的一页。

十二点半的电影放映机最好

不发生故障,或是你去看革命。亚历山大·勃洛克

进去,坐在正厅后面第三排,吃着巧克力球,

等着意大利西式细面条,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和引人注目的李·范·克里夫身边。

4 飞翔号,经过布兰西瑟斯

黄昏,飞翔号经过布兰西瑟斯。

海鸥盘旋像重新从枪里射出来,

白色泡沫变成琥珀色,

灯塔和星星开始谈恋爱,

沿着每一片海滩,漫长的日照结束了,

而在那里,在最后伸展的沙上,

在海滩上万物赤裸,只有光,

黑暗之手开始把黑暗之海里的

塞纳河拉进深深、深深的内陆。

萨宾遭遇中央航道[2]

人啊,第二天拂晓我早早在船上厨房里忙活,

冲泡一杯咖啡;雾从海里袅袅上升

像烧水壶蒸汽腾腾,当我慢慢地,慢慢地

放下它,因为我不相信我看见的东西:

在海平线变成一条银烟的地方,

雾盘绕着,膨胀成白帆,那么近

以至于我把它看成帆,我的头发在脑壳上绷紧,

这太恐怖了,但很美。

我们漂过瑟瑟响的船只森林

帆如干燥的纸,在玻璃窗后

我看见有烂眼窝的扒手似的人

每当他们半身赤裸的船员穿过太阳,

直接透过他们的肌肉组织,你映描出他们的骨骼

像逆着阳光的树叶;护卫舰,三桅船,

向后移动的水流在他们身上扫过,

而在他们的甲板高处我看见了海军上将,

罗德尼、尼尔森、德·格拉斯,我听见

他们嘶哑着命令他们的傻逼,

而那桅帆森林直穿过飞翔号,

此刻你听见的全是幽灵的声音

波浪如低风中的草瑟瑟作响

以及他们拖带于船尾的野草嘶嘶声;

渐渐地,他们从东到西起伏着过去了

好像这个圆的世界是某种翻覆的水车,

每一只船倾倒着,像从深处

挖舀的木桶;我的记忆旋转

在我跟前所有的帆上,然后太阳

加热海平线光环,而他们化成薄雾。

接着我们经过奴隶船。挂着所有国家的旗帜,

我们的父亲们在甲板下太深了,我想,

以至听不见我们喊叫。于是我们停止喊叫。谁知道

他的祖父是谁,更不用说他的名字?

明天我们的登陆点是巴巴多斯岛。

6 水手背对木麻黄歌唱

你看见它们在巴巴多斯小山上

令人振奋,像防风林,用针叶梳理飓风,

下垂如桅杆,那撕开帆似的卷须;

当我跟它们一样青嫩时,曾以为

那些柏树,背靠海,

吸收海的喧嚣融入树枝,

不是真柏树而是木麻黄。

船长把它们叫加拿大雪松。

但雪松,柏树,或木麻黄,

无论谁有正当理由这样称呼,

注视着它们弯下身子女人似的

在风暴后哀号,当某艘纵帆船带着

又一个水手淹死的消息重新归来时。

曾几何时,那发音“柏树”比绿“木麻黄”

常让人产生更多感觉,尽管,对于风

什么样的悲伤弯曲它们全都一样。

因为它们是心无旁骛的树

惟有神圣的跳跃或是去守坟墓;

但我们活得名副其实,你愿意成为

殖民地居民,以认识那差别,

以认识历史的言语所包含的痛苦,

去爱那些怀着自卑的爱情的树,

而且要相信:“那些木麻黄跟柏树

一样弯曲,它们的头发在雨中垂下

像水手的妻。它们是传统的树,而我们,

要是我们活得名副其实,我们的主高兴,

通过小心摹仿也会成为人。”

飞翔号在卡斯特里下锚

当卡斯特里上空星星还年幼时,

我惟独爱你而且我爱全世界。

我们的生活不一样有什么关系?

担负起我们有差异的孩子们的爱?

何时想起你被风洗刷过的年轻的脸,

和大海拍击中你咯咯的笑声?

在拉托克海岬上除了医院

灯都灭了。在维吉耶餐厅对面

码头弧光灯在守夜。我信守我自己的

诺言,留给你我拥有的一个东西,

我初恋的你:我的诗。

我们在这儿一晚。明天,飞翔号将会离去。

跟船员干架

船上有条母狗,好像他我做过记号——

那是厨师,某个遣使会的笨蛋,

皮肤像桉树剥掉的红皮,

有双挫败的蓝眼睛;他不愿让我安生,

自以为是白人。有个练习本,

和这儿同样的一本,我用来写诗,

于是有天这家伙从我手上把它夺去,

并抛掷给左右其他船员,

大声叫喊着,“抓住,”

还开始拿腔捏调地学我,就像我由于诗歌

成了一只母鸡。某些情况下动拳头,

某些情况下动浆叉,某些要动刀子——

这一回动了刀子。很好,我先是恳求,

但他还接着读,“啊我的孩子们,我的太太,”

他假扮哭嚎,逗得船员们大笑,

甩出像条飞鱼,那银光闪闪的刀

正好扎中他的小腿,

他那么缓慢地昏倒,他变得

比他自以为是的白人还要白。我想在人们当中

你需要做那类事情。这不对

但就这样发生了。没多少痛苦,

只是很多血,文斯和我很要好,

但他们连我的诗都去他妈的。

9 玛丽娅·康色普申和《梦之书》

喷气式飞机在飞翔号上空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正拉开一道进入往昔的窗帘。

“前方是多米尼加!”

“在那儿还有加勒比人。”

“总有一天在飞机上,不再在船上。”

“文斯,上帝不让黑鬼在天空飞行。”

“进步,傻逼,这就是一切的一切。

进步落下我们小岛的一切。”

我在掌舵,文斯坐在我身边

用鱼钩拖鱼。新鲜的、凉爽的一天。

进步与否要问加勒比人。

他们杀害他们数百万,一些在战争中,

一些通过强迫劳动死于矿井里

找银子,在黑鬼后面;更多的

进步。直到我看见人类改变的

确切迹象,文斯,我不想听到。

进步是历史的下流玩笑。

问问那个越来越近的悲哀的绿岛。”

绿岛,像在卤水里腌制的芒果。

是如此厉害的盐让我的伤口愈合,

我,作为一个船员我精神饱满。

那晚,随着天空因火灾火花霜一般坠落,

我奔跑,像一个穿过多米尼加的加勒比人,

我的鼻孔阻塞了,带着浓烟滚滚的记忆,

我听见我的烧伤的孩子们的尖叫,

我吃了蘑菇的大脑,那真菌

是魔鬼的遮阳伞,在不干净的白石头下;

我的早餐是渗漏的森林中的腐叶土,

有大如地图的叶子,而当我听见士兵

前进的喧闹声,穿过厚厚的落叶,

尽管我的心脏在爆炸,我起身就跑

穿过美人蕉比长矛更尖利的叶片。

带着我种族的血,我奔跑,孩子,我奔跑

以脚踩泥沼的速度,像一只彩色小鸟,

然后我摔倒了,但我倒在一道结冰的溪流旁,

在蕨类植物的寒泉下,还有一只尖叫的鹦鹉

抓住枯树枝,终于我被淹没

在烟雾弥漫的碎浪中;然后当经过

冒黑烟的海洋时,天空变白,

除了进步一无所有,假如进步是

一只蜥蜴,在阳光中一片嫩叶似的安静。

我高喊着玛丽娅,和她的《梦幻之书》。

这使她的睡眠抛锚,那失眠者的圣经,

一部弄脏的橙色小册子,有独眼巨人之眼

在中央,出自多米尼加共和国。

它粗糙的书页是黑色的,有通常的预言书的

符号,用激动人心的西班牙语写着:

一个朝上张开的手掌,分区并编号

像一个屠夫的记录,让你知道未来。

一晚,在狂热中,光彩照人的病,

她说,“把书给我拿来,末日到了。”

她说过,“我梦到鲸鱼和暴风雨,”

但对于那个梦,这本书没有答案。

下一个晚上,我梦见三个老太婆

长得像蚕,编织我的命运,

我大叫她们滚出我的房屋,

我拼命用扫帚赶她们离开,

但她们出去又爬回来,

直到我开始尖叫和哭泣,我的身上

大汗如雨,而她为这梦的寓意

蹂躏那本书,束手无策;

我的神经融解如水母——那是在我穷困潦倒时——

他们在萨凡纳附近找到我,尖叫着:

你们大家看见我跟风说话,于是你们以为我疯了。

很好,傻逼已给大海的野马系上缰绳。

你看见我凝视着太阳,直到眼球被烤焦,

于是你们所有发疯的人都觉得傻逼疯狂,

但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力量,听见了吗?椰子树

穿着黄卡其布制服组成兵团准备战斗,

他们等待着傻逼来接管这些岛屿,

而你们最好担心我恢复

成人的那一天。你们全都命定在我手里,

部长们,商人们,傻逼有你,朋友,

我将像撒把沙似的把你们的生活撒播,

我,没有武器,只有诗歌

棕榈的长矛和大海闪耀的盾牌!

10 逃出深渊

第二天,黑暗的海。屁股疼痛的拂晓。

“该死的风向,女人心一样善变。”

缓慢的涨潮达到顶点,像峰巓

有雪的山脉。

“唉,船长,天真黑!”

“八月这样不对劲。”

“这样的光他妈的奇怪,

这样的季节,天应该旷野一样清净。”

一场跨越大海的霹雳艇障碍赛,

尾巴拍击着海水,那对抗的高个儿男子

开始向陆地倒退,飞快,飞快的一枝飞鱼般的箭

差点射中我们!文斯说:“你注意到了吗?”

一阵黑鬃毛的暴风猛扑到帆上

像狗扑向一只鸽子,它咬断飞翔号的

颈脖,从头到尾地颠摇。

“天哪,我从没见过海这样粗暴

这样快!那是从上帝后兜里出来的风!”

“船长在那里顶头?像是这家伙瞎眼了!”

“要是我们朝着通道,我们去通道,文斯,叉它!”

“萨宾,说出你的祷告吧,假如生命要离开你!”

我已经不爱我爱够了的那些。

克克-艾玛-詹妮[3]海峡的骡子踢了一脚,

还要糟,雨点开始投掷到排山倒海之间的

飞翔号上。要是我害怕呢?

海龙卷的帐篷杆绷紧天空

开始摇摆,乌云拆掉缝合线

天水朝我们滂沱倾倒,我听见自己哭喊,

“我是在她的梦之书里淹死的水手。”

我想起那些幽灵船,我看见我绕着弯

爬到有蛀船虫的海床,一英寻一英寻地爬过去

我咬紧牙关如握拳,只有一件事

占据我,担心,我的家人怎样平安回家。

那时一种力量像是把我抓住,而且这力量说:

“我来自落后民族,仍然害怕上帝。”

让他,用他的力量,通过他意志的绞车

向上举起海怪,那野兽从海底床上

倾倒着少许烈酒;而那就是从卡斯特里

切塞尔大街卫理公会教堂里

一个孩子身上消失的信仰,当大钟鸣唱

圣歌时,而且,在棱条如鲸鱼似的硬木长凳里,

因绝望而自豪,我们歌唱我们的种族如何

从海的胃里幸存,我们的历史,我们的危险,

而此刻我为什么样的死亡意志作准备。

但如果风暴有力量,是在船长脸上,

带水沫的胡须形成珠状,泪腌渍着他的眼睛,

把他钉死在岗位上,那个黑鬼紧紧抓住

舵轮,人啊,像十字架托住耶稣,

那双眼的伤口仿佛为我们哭泣,

我喂给他白朗姆酒,然而每一个波峰

用海怪的鞭打使得飞翔号退缩

像两个罪犯。整夜,没休息,

直到眼睛红得像黎明,我们守望我们的剧痛

消退着,平息,不再有暴风雨。

正午的大海风平浪静,就像你的国降临。

11 暴风雨后

有新鲜的光,随暴风雨而来

而仍遭浩劫的是整个大海;在它明亮的醒来时刻

我看见玛丽娅·康色普申蒙着面纱的脸,

她嫁给海洋,然后渐行渐远

在她新娘队列飘扬的花边里

跟她的海鸥伴娘一起,直到消逝。

那天之后我一无所求。

掠过我自己的脸,仿佛太阳的脸,

细雨随着大海的平静飘落。

雨,轻柔地飘落,大海仰着脸

像一个淋浴的姑娘;让这些岛屿新生

就像傻逼一旦结识她们一样!让每一个踪迹,

每一条火热的道路,闻到她刚刚熨平

又用毛毛雨喷洒的衣裳的气息。我完成梦想;

不管什么样的雨水洗涤和太阳熨烫:

白云,大海和有一条接缝的天空,

是足以遮蔽我赤身裸体的衣裳。

虽然我的飞翔号从不经过这内海的

涨潮,越过最后的巴哈马

响亮的礁石,我心满意足

纵然我的手抒发出一个人的悲伤。

打开地图。那儿有更多岛屿,人啊,

多过锡碟里的豌豆,所有不同的大小,

在巴哈马群岛就有一千座,

从群山到夹杂着珊蝴礁的低矮树木。

而从这船首斜桅里,我祝福每一个城镇,

在它们后面山峦中烟雾的蓝色气息,

还有小路盘绕着它们,像细麻绳

蜿蜒到屋檐下;我只有唯一主题:

船首斜桅,箭,渴望,箭也似的心

飞向靶子——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的目标,

徒劳地寻找着一座疗伤之岛,有港口

和清白无罪的海平线,在那里扁桃树荫

不毁坏沙滩。那么多的岛屿!

像夜空繁星

在那枝桠横斜的树上,其间流星颤摇

宛如纵帆船四周的坠落之果。

万物终将陨落,永远如此,

或者金星,或者火星;

陨落,而且是一个,正如地球

是星星群岛中的一座。

我最初的朋友是海。如今是我最终的。

我缄口不言。工作,而后阅读,

悠然坐在桅杆钩挂的提灯下。

试图遗忘幸福为何物,

无法排遣时,我察看星星。

有时我独自一人,伴随温柔剪碎的泡沫。

当甲板变白,月亮开启

云门,我头上的光

是一条路,在白茫茫月色中带我回家。

萨宾从大海深处对你歌唱。

(刊登于芒克、杨炼、唐晓渡主编的《幸存者》复刊号,戴潍娜主持的“翻译”栏目) 


译注:

[1]原文Shabine:也可音译为萨宾。蔑视性的称呼。在多米尼加、瓜德罗普岛、圣卢西亚等加勒比海地区,主要用于指称皮肤白皙或浅肤色的女人,通常是黑白混血儿;一篇小说中的主人公,名萨宾娜(Shabine),又名贾斯汀娜(Justine),是一个因贫穷和是混血儿而被嘲笑的妇女。或喻美德的不幸。

[2] 1518年至19世纪中期年间,自非洲西海岸至西印度群岛或美洲贩卖黑奴的大西洋中央航线

[3]是一个加勒比海活跃的海底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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