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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丹东旅游两篇

 梅屿堂 2021-12-06

已经过去五年了,其中《三爷》一文发在了《海燕·响水》杂志上。

夜幕下的断桥

(一)鸭绿江畔水清清

人们搞不懂,为什么我不肯呆在家里,而是长途跋涉去旅行。他们一直不明白我在寻找什么。我试图从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挣脱出来,我到底在寻找什么?我在寻找一座城市的历史。若无寻找,我就对它一无所知,一直生活在蒙昧之中。

诚如我现在行走在丹东市区的时候,醉心于这座城市的安宁。丹东的历史可追溯到唐尧时期,历朝都是军事要塞。此刻,封冻的鸭绿江犹如一条玉带蜿蜒着,隔开了中朝两国。我们与朝鲜真正是一衣带水,唇齿相依。令人耳濡目染的景点是鸭绿江断桥。你若有兴致,还可在断桥下乘船去朝鲜的内河游玩。举目四望,发现自己与他们过着鸡犬相闻的日子。自己带着探寻的目光,想要寻找出两者的不同之处。看着他们在岸上行走,却又不能与之靠近,内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我站在断桥边

我站在了鸭绿江畔,望着霓虹灯一直在闪烁。鸭绿江隔开了中朝两国,夜色迷离中江面矗立着两座桥,一座桥直通朝鲜,旁边的另一座桥只残存着四孔,它的桥身呈现出淡淡的蓝色,钢筋结构令人感到一丝清冷。我终于找到它了,这座桥由日本建于1909年,在抗美援朝时被美军轰炸。从中方数第四孔为开闭梁,据说可以旋转九十度,便于过往船只通过,恰巧的是此桥在中方一侧残存四孔。在夜色中桥上的灯光闪烁,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平添了一抹苍凉之色。看见了对面的朝鲜新义州市若隐若现的灯光,眼前的灯光迷离,我不由自主地憧憬着西湖断桥,桥似断非断,朦朦胧胧的美感。而眼前的鸭绿江断桥,携带者硬朗而桀骜不驯的气息,我的内心有一种沉重感。每个城市的风景都有其特立独行的一面,这座桥就是丹东的标志性景点之一。

立在桥上,看着桥身上的弹痕,耳畔似乎响起战机轰鸣。我回忆起童年时听到的歌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这座桥在儿时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挂满军功章的革命老前辈大部分人已经离我而去,不曾想过的是我正踏着他们留下的足迹。抗美援朝的贾三爷,闲暇时最喜欢在热炕头上摆满了军功章,向我一遍又一遍地展示着它们的风姿。一九五零年,他穿上了军装去保家卫国。幼时的我无法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等到真正了解的时候,他已离开人世。我只想翻开历史的某一页,试着去解读这段历史。经过这次战役,世界格局正在重新构建,世人重新认识了中国。在边境小城的落日余晖里我们凭吊历史,头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鸭绿江断桥,带着残缺的美丽!犹如维纳斯断掉的手臂一样,引发世人的联想。

丹东的街道,对面就是朝鲜

(二)三爷

三爷贾文广是我幼时的邻居。他的土屋坐落在一条大路的西侧,与我家中间隔着一户姓孙的山东人家。每当他从地里归来时,总会佝偻着腰,肩上扛着锄头,笑眯眯地与我父亲打招呼。那时候,我便立在旁边,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谈话。他们的谈话内容多半是今年的玉米长多高,如果没有旱情会获得一个好收成之类,常令我感觉索然无味。

临近新年了,三奶用黄米做粘豆包。豆包熟了后用白瓷盘子端来,金灿灿的令人垂涎欲滴,入口十分的筋道。三奶看我馋嘴的样子,遂邀请母亲去闲坐。母亲便牵着我的手,跟在三奶的后边。进了屋子,她把我放在热炕上,自己帮着三奶做起了粘豆包。三爷见我无事可做的样子,乐不可支地凑到了我的面前:“玲子,我给你看看军功章。”也不等我回答,他便急不可耐地从一个旧的帆布包里翻出十几枚奖章。军功章呈银白色,圆圆的有如一元硬币大小,透着金属的光泽。三爷看见我想要抓的样子,哆嗦着手把军功章在炕上一字排开,然后拍着手唱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见到他高兴的样子,也手舞足蹈。三奶一边包着豆包,一边与我们打趣:“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呀?她能知道你扛过枪打过仗吗?快歇会吧!”

断桥的桥头

几天后,村子里的人干完了农活,大家聚在树荫下闲聊。远远地走过来两个人,三爷见了就大声叫他们:“马大赖,张瘸子,你们这两个孬种,是不是在战场上跑慢了,被敌人打断了腿?还不快过来喝水。”张瘸子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马大赖大步流星地把他落在了后面。我问父亲:“什么是孬种?”父亲拽着我的手:“不许胡说,这两位爷爷和你三爷一样,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他们以前可威风了。”威风是什么样子?每次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父亲已经铲完了一条垄,三爷还在地中央。如今他与农村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我大学毕业,才懂得了抗美援朝的那段历史,此时的三爷已然是老态龙钟。他偶尔来医院就诊,佝偻着的腰,已经成直角九十度了。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钱袋,一边交钱一边说:“我的医药费公社(乡镇府)全部报销,这是老兵的特殊待遇。”我听见后不以为然,乡里那么多人需要照顾,你有儿有女还要报销几百元的医药费。

每次回娘家时,因为惦记三爷,不由自主地去他那坐坐。三爷在兴致高涨的时候,就为我绘声绘色地讲述战争的情况。我终于懂得了那次战争的惨烈,在上甘岭的战役中,英雄黄继光舍身堵枪眼的的故事,早就印在了我的心中。他们在冰天雪地李在冰雪中与敌人博弈,凭借的是一种信念—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而三奶在家独自一人务农,在挣工分的年代,抚养四个儿女,倍尝艰辛。每次从三爷家里出来,我的内心百感交集。三爷这辈人用生命换回来了如今的和平生活,如今在小村子里过着寡淡的日子。他们的生活与过去相比虽然有所提高,仍然差强人意,但是他们毫无怨言。一九九八年,一场大水差点冲毁了三爷的房子。大水过后,镇政府领导安置灾民生活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三爷的困境。根据专款专用的原则,决定为他拨款重建房屋。三爷却一直害怕给乡政府添麻烦不肯去领取现金。后来在大家的劝说下,他才领回了这笔钱买了红砖,经过大儿子的筹划,建起了二层小洋楼。

丹东的街道,鸭绿江边

后来,我回娘家的次数少了。听母亲提起,三爷的二儿子娶了媳妇,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儿媳妇磕磕绊绊的事经常发生。随着孙女的出生,家庭矛盾少了许多。没多久,听见母亲说起了三爷的儿媳妇当着邻居的面,对他破口大骂。我很诧异,三爷为人一向和蔼,为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母亲却说:“你三爷哪都好,就是脾气太倔。儿媳妇骂他时,他还大声嚷嚷:'我连鬼子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你啊?’和儿媳妇能较真吗?没多久,儿子和媳妇离婚了。”三奶要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每日累得腰酸腿疼。我听了后也是无话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三爷与后辈的较量显然以失败告终。

几年后,当我再次走进三爷的屋子时,他已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见到了我,他勉强地睁开双眼:“小玲来了,你还想不想听我唱歌啊?”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哼哼唧唧地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也不知道如今的鸭绿江怎样了?”我再也止不住眼泪:“今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代替你跨过鸭绿江。”我在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到时隔几年后,自己竟然真的站在了鸭绿江断桥前。时值隆冬,我望着断桥,看见它只残存了四个孔,对面的朝鲜那端并未重建。一列火车停在了左侧的中朝友谊桥上,汽笛长鸣,正准备驶往朝鲜。夜幕降临,我说不出内心的滋味。只见鸭绿江畔灯火通明,彩灯在断桥上不断地变换着颜色。而对面的朝鲜一片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耳畔是飞机的轰鸣,似乎听见了炸弹落在地上的声音。硝烟弥漫之际,一队战士整齐地经过了眼前的桥。他们背着武器,豪情万丈地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是的,这就是鸭绿江。此刻它终于伸展着迷人的身姿拥抱着我。在断桥前,我想起了三爷,想起了马大赖,想起了张瘸子,他们在一九五零年十月,以志愿军的身份进入朝鲜,经过了三年的浴血奋战,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们从这座桥凯旋而归,转业后务农。

边境,这边是中国,对面是朝鲜,雪落在了我的头顶,我也跟着苍老了。

鸭绿江端桥是日本人在一九零九年修建的第一桥,美军为了切断志愿军的供给,派出了轰炸机多次轰炸,使它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成了一座废桥。第二日,在去虎山长城的途中,我向司机询问,志愿军从哪里跨过的鸭绿江?司机指着右边连成排的木桩:“看,那就是志愿军过江的桥,桥身是木头的,已经损坏。还有一处过江的地方,大概在宽甸。你昨日见过的断桥,在战争初期就被炸毁了。”我向车窗外望去,木桩已经发黑,与壮观的场景毫无关联,对司机的话半信半疑。在一片雾霭中车子继续向前行驶,我的耳畔再次响起了那首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我微微地阖上双目,沉浸在对三爷的回忆中。

开始爬虎山长城,过了这门,我开始嚎啕大哭,太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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