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成名,学贯中西, 是中国近代社会学研究的灵魂人物; 他的学术造诣与陈寅恪比肩; 他和叶企孙、陈寅恪、梅贻琦并列, 获称“百年清华四大哲人; 梁启超赞他: 无论研究文学、科学及至从政, 都可大有成就。 研究中国现代教育,他是绕不过去的人物。 他最早发现专业化教育弊端, 提出通才教育思想。 在他眼中,教育的目的是: 让学生认识自己、破除成见、少受蒙蔽。 14岁那年,潘光旦的父亲不幸去世。 同一年,他以优异成绩考上清华学校。 在一次跳高时,意外摔伤一条腿, 因治疗不及,被迫截肢,他从此“独”行一生。 在清华,潘光旦功课全优,英文是年级之冠, 他的英语口语,“隔室不辨其为华人”。 他写了一篇《小青的分析》,交给老师梁启超。 梁启超读后大为赞赏,在文章上批注: 以子之才,无论研究文学、科学乃至从事政治, 均可大有成就。 1921年,潘光旦问当时代理校长严鹤龄: “我一条腿能否出洋?” 严校长说: 怕不合适,人家会说中国两条腿的人不够多, 把一条腿的也送来了! 美籍女教员司达为潘光旦打抱不平: 他不能出洋,谁该出洋! 后来校长换成曹云祥,潘光旦得以出国。 1922年,潘光旦进入美国达茂大学, 插入三年级,学习生物。 当时清华毕业生赴美,一般是插入二年级。 他读了一学期以后,教务长给他写信说: 对不起,你应该读四年级! 1924年,潘光旦获得硕士学位, 后转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继续学习生物。 两年后,又获得哥大硕士学位。 在哥大期间,潘光旦对社会学产生兴趣, 这成为他研究方向转折点。 1926年,潘光旦回国,先后在多所大学执教。 1934年,应校长梅贻琦之聘,他回到清华。 后来,潘光旦曾任清华教务长、秘书长, 及社会学系主任、图书馆馆长等职。 西南联大期间,潘光旦两度出任西南联大教务长。 他和叶企孙、陈寅恪、梅贻琦并列, 获称“百年清华四大哲人”。 他在社会学、优生学、民族学领域研究名噪一时; 他学识渊博,生物学、心理学素养深厚; 他熟稔中国古典文献, 对经史子集、小说、方志、年谱、家谱样样在行。 ▲1924年在美国达特默思学院留学时的潘光旦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思想文化界群星璀璨。 潘光旦以其学贯中西、博通古今的学问, 和卓然不群的见识,成为光彩照人的学界泰斗。 研究中国现代教育,无法绕过潘光旦: 他是最早发现专业化教育弊端、 并提出通才教育思想的教育家之一。 《中庸》有语“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据此,潘光旦创造性地提出“中和位育”思想, 认为教育应当让受教者“安其所,遂其生”。 他的这一教育理念,被认为是自严复以后, 将传统文化与西方科学完美结合的最成功范例。 在潘光旦看来,教育有两大目的: 一是教人认识自己,认清自己在能力上的限制; 二是教人破除成见,少受些成见的蒙蔽。 由此,他主张学校应该提倡“价值意识”教育, 让学生识别真伪,区分善恶,分辨利害。 他说,认识自我和控制自我,是自由的先决条件, 两个条件具备后,自由将不期而至,无可剥夺; 否则,即使调子再高,也是空谈。 潘光旦把当时某些大学教授看成“学问的大敌”: 总是把学问变得越来越专门、狭窄和复杂, 故意使别人不懂,更无从批评。 他说,如果西方教授已经是学问之大敌的话, 那么中国教授恐怕连这个资格也没有! 因为西方教授还能制造术语唬人, 但中国大多数教授,连本专业的术语也记不清楚; 西方教授还有本领加入某一派系, 中国教授除介绍西方教科书以外根本不做研究; 西方教授要经过长期磨难和严谨的学者生活, 才能得到一个教授头衔, 中国的教授多如牛毛,完全成为糊口的职业。 潘光旦反对教授明星化,反对把教授和明星并论: 明星只能博得追星者短期的欣赏; 师生关系是应该没世不忘的! 潘光旦主张,对于真正称职的教授, 应该给足待遇,专诚以待, 要使教授们得到精神上的谧静; 另一方面,教授既要传授学生知识, 也要传授做学问的方法,甚至日常生活道理, 应当和学生有人格上的密切接触。 就算真正名牌教授, 如果用心不专,到处走场,沦为赚钱机器, 那么,在教学效果上与留声机无异; 在人格取向上,和走江湖的艺人没什么两样。 潘光旦反对将宣传与教育混为一谈, 他说:教育注重启发;宣传依靠灌输。 如果搞不清楚两者区别, 教育就成了宣传,教师就成了宣传家; 学校则成为“宣传家勾心斗角出奇制胜的场合”。 ▲潘光旦手迹 潘光旦为人、处世、做学问充满传统士大夫情怀。 1941年,他加入民盟, 在昆明参加筹建第一个省支部, 历任民盟一、二、三届委员,和一、二届中委。 1946年1月,他与闻一多、费孝通、吴晗联名, 发表《四教授致马歇尔将军书》, 公开揭露国民政府独裁本质。 闻一多、李公朴被暗杀后,他又成了暗杀对象, 被迫与费孝通到美领馆处避难。 他曾出版《自由之路》, 发表对建设新中国的设想, 因此,被国民政府施压, 免去清华教务长职务,改任图书馆长。 身为教务长的潘光旦同情学生运动, 又不得不为学生安全担心。 “一二·九”运动,他与梅贻琦联手与当局周旋, 同时劝阻学生“稍安毋躁”。 当事人钱伟长回忆说: 他总是能耐心地和学生讲道理。 有时候学生并不满意, 潘光旦常常把钱伟长留下单独做工作。 他私下告诉钱伟长: 学校并不完全反对你,不过你不要对外讲。 潘光旦对参与学生运动的人,基本上不处分。 虽曾不得已开除过两任学生会主席, 总是先把他们安排好,走了再公布。 甚至在军警搜捕参加运动学生时, 就有学生藏在潘光旦家天花板上。 在清华教务长任上,潘光旦严守校规,不徇私情。 一次, 安徽省主席刘镇华写信给潘光旦, 想让其两个儿子到清华旁听。 潘光旦拒绝说: 清华如果不能按规章制度办事,也就不值钱了。 十四年后,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托人找潘光旦, 请求安排人到清华读书。 潘光旦劝那人收回请求,那人不高兴。 潘光旦在日记中感叹: 权位之移人也。 数月后,那人的孙子又携书往潘宅商讨旁听事。 潘光旦“就此举对各方面之不利剀切言之”。 仍然没有答应。 ▲不畏当局迫害,出版《自由之路》谈建设新中国的设想。 潘光旦热爱学生。 他喜欢演讲,喜欢和学生互动, 使学生有如沐春风的喜悦。 课后,学生可以自由地到他家去讨教。 学生说: 潘先生为人,也同他的圆圆的脸一样的和蔼可亲。 潘光旦的同学、燕京大学校长梅贻宝评价说: 光旦秉性温和忠厚, 论语上说的“温、良、恭、俭、让”诸美德, 他可以当之无愧。 老同学梁实秋,称潘光旦是“我所敬爱的人物”。 在西南联大期间, 清华大学有些职员喜欢打麻将, 以至小偷乘空而入竟不知。 作为教务长的潘光旦, 写了一封信贴在他们客厅门柱上,大意是: 打麻将要有度。 但打麻将也没有什么不好,娱乐一下也不错。 又说:我也喜欢偶尔玩玩,如果各位有兴趣, 找个礼拜天,到舍下摸几圈。 从此,滥打麻将的现象没有了。 潘光旦高度近视,他拄着拐杖上班,走得很快, 但看不见对面的来人, 担心有熟人说他架子大不理人, 所以他每走一步就点一下头, 说是宁可自己吃力辛苦一点, 也不能让熟人说他不打招呼。 潘光旦喜欢孩子。孩子们可以随便跟他开玩笑, 他从来不发脾气。 有一次下雪, 一个男孩看到潘光旦拄拐在雪地上留下的印迹, 很好奇,就一直跟着脚印,直到发现潘光旦。 男孩说:在校园里发现好几回这种脚印, 又不像什么小猫小狗,原来是你啊! 潘光旦回家把这个故事讲给家人听, 还夸奖这孩子有寻根究底的劲头。 文革时,一群小孩追着他丢石头。 他只和蔼地说:你们可别把我打伤了哦。 ▲老同学梁实秋,称潘光旦是“我所敬爱的人物” 潘光旦朋友很多,对他评价也高。 闻一多是他清华同学,他们是莫逆之交。 闻一多本来叫“闻多”,“一多”是潘光旦给改的。 潘光旦和胡适被称为梅贻琦的左膀右臂。 梅贻琦的著名文章《大学一解》, 就是出自潘光旦之手。 梁实秋、徐志摩等朋友经常和潘光旦结伴出游。 梁实秋赞潘光旦的作品, “体现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凝合”。 徐志摩则称胡适为“胡圣”,称潘光旦为“潘仙”。 谢冰心说, 他是,“理智感情保持得最平衡的一个”。 好友冯友兰称赞潘光旦“学擅专长”。 潘光旦与费孝通既是师生,也是生死之交: 潘光旦担任清华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时, 该系只有一个硕士研究生,就是费孝通。 潘光旦是费孝通加入民盟的介绍人。 两人曾一起躲避国民政府暗杀, 还曾一起被打为右派。 两家长期比邻而居,潘是费孝通的“活字典”。 费孝通凡是不知道的事情,就去问潘光旦, 一问就知道了。 他去世后,费孝通说: “我竟时时感到丢了拐杖似地寸步难行” “云南王”龙云,反右斗争中被打成右派。 1962年龙云去世时, 潘光旦不避嫌,与罗隆基一起到医院太平间送行。 ▲1941年清华大学校庆时领导合影。右起:叶企孙,冯友兰,吴有训,梅贻琦,陈岱孙,潘光旦,施家炀。 1952年思想改造运动, 叶企逊、周培源等被保护过关,潘光旦未能幸免。 他被列为“重点的重点”批判对象, 单是全校性批判大会就有三次之多。 他每次检讨,都是“金鸡独立”, 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 1957年反右,潘光旦在劫难逃, “罪名”是“破坏民族关系”。 文革中,潘光旦被抄家。 批斗时,戴着“反动学术权威”木牌,拄着双拐, 被强迫跑步。 劳动改造时,拔草, 别人能蹲,他独腿,只能带只小板凳。 结果板凳被红卫兵一脚踢开, 只得在地上像牲口一样爬着劳动。 后来,潘光旦因受摧残生病而住进医院。 但就这样,造反派还来折磨他。 老朋友叶笃义去看望潘光旦, 潘光旦讲了他的三个S应策: Submit(服从),Sustain(坚持),Survive(生存)。 可造反派仍不放过,常来骚扰,医生也态度恶劣, 他自知来日无多, 对叶笃义绝望地说出第四个S,Succumb(死亡)。 他不愿死在医院,要回家。 女儿乃穆备了一辆幼儿乘坐的竹制手推车, 把他推回家。 家中卧室仍被封着, 只有厨房和贴着厨房搭建的一间小屋没有被封。 潘光旦和老保姆及小孙女, 只能在这间小披屋的水泥地上席地而卧。 幸亏费孝通把自己家里没有被封的被褥抱过来, 给他们用。 1967年6月10日,潘光旦病情恶化, 老保姆找来费孝通。 潘索止疼片,没有; 又索安眠药片,仍没有。 费孝通将他拥入怀中,潘光旦就这样告别了人世。 女儿潘乃穆把父亲的骨灰留在家中, 遭到单位的严厉批判。 无奈之中,把骨灰埋在家旁的一棵树下。 1979年中央民院为潘平反时,骨灰遍寻不得。 潘光旦去世时,费孝通哀叹: “日夕旁伺,无力拯援,凄风惨雨,徒呼奈何”。 ▲ 潘光旦最后在他的学生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面前逝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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