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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海甸:巴别尔版本谈

 芸斋窗下 2021-12-06

      前些年,在一位热心人的主持下(说不定他大爷还自掏了腰包),大陆出版界掀起了一股小小的巴别尔热。作家的代表作《骑兵军》、《敖德萨故事集》、《一九二○年日记》中译本次第出版;接荂A这位热心人的力作《哥萨克的末日》和访谈录《和巴别尔发生爱情》也上了架。这当然是好事,值得我们大力揄扬。上述书籍,除《和巴别尔发生爱情》外,我都买了。记得巴别尔《骑兵军》的第一个中译本(孙越译,花城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收在《二十世纪外国文学精粹丛书》中)出版时,印数仅得千五册,而且几乎不为人知。无论是译者,还是编者,都堪称惨淡经营,放到今天,这个徵订数的书籍早被打入了冷宫。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粗略浏览过《骑兵军》的英译(记得是企鹅版的平装本,封面画的是一个头戴俗称布琼尼军帽、手执马刀的红骑兵,印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纸头已泛黄,是尖沙咀海运大厦辰冲书店滞销书大甩卖时淘到手的,眼下执笔为文时,它却埋没在书堆中,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但真正认识巴别尔的价值,却要迟至阅读孙译尤其是自己执笔翻译巴别尔之后,因为只有对作家的遣词造句以及修辞手法细加体味,才能琢磨出他难以比拟的长处(他与钱钟书的比喻手法可谓各擅胜场,但前者的比喻更多来自生活积累,而钱则是出于腹笥)。这一点,我认为巴别尔起码不低于他的偶像莫泊桑,如果不是说高于后者的话。

      巴别尔是俄籍犹太人,青少年时代生活在乌克兰港口城市敖德萨,这个种族混居的港口城市同时是商业城市,希腊人、土耳其人、犹太人等等少数族裔汇聚一地,更不用说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了,这三个特点使得该城有点儿像香港。敖德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文风极盛,出了不少作家和诗人,其中声名最着的当然就是巴别尔,还有在此地出生的大诗人阿赫玛托娃,尽管后者成年后就不曾踏足此地。如今,以繁华、知名度和重要性而论,敖德萨当然不能与香港争一日之短长,唯独一点香港被比了下去,那就是文学成就。我说这话会遭骂,但这是持平之论,文学成就得有作品为证,不是说你水平高就高的。可能与在这样的城市出生、成长有关,巴别尔为文,掺杂了为数不少的俚语、俗语和外来语,这就给翻译家们设置了重重的阅读障碍,而直至目前为止的新旧版本,都未见註释。有俄国作家对中国翻译家说,“俄国人都读不懂巴别尔,你们中国人怎么读呀?”看来,在学者们的汇注本出版之前,权宜之计只有参照其他国家的翻译文本。

      由于不懂法文和德文,我对这方面的情况掌握得不多(但这两种文字的译本肯定已出,还加上意大利文译本),出于翻译时参考,英文的材料倒是略有积累。除上文谈及的企鹅版《骑兵军》外,还有三部必备:其一是一九九五年版的《巴别尔:孤独的年代(一九二五─一九三九)未出版的故事和私人通信录》,其二是二○○二年版的《一九二○年日记》以及作家的女儿娜塔利娅.巴别尔编订、彼得.康斯坦丁翻译和註释的二○○二年版《巴别尔全集》(Complete works of Isaac Babel)。《孤独的年代》中“未出版的故事”其实在俄国已经出版,只是没有英译而已。相比之下,私人通信录更有价值,尽管巴别尔在信里对自己的创作谈得不多,但信件对研究他的行止和思想或多或少总有帮助。二○○六年俄国时代出版社版四卷本的《巴别尔选集》(四十六开本)是迄今为止最完备的文本,对于一个具有世界性声誉的作家来说,他的集子只有二千来页,还要搭上他第三任妻子皮罗日科娃的回忆录《与巴别尔一起七年》(这篇长文在美国曾出俄文单行本,后来出了英译,我准备另文详谈)才凑成一套集子,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据说行刑前,巴别尔对刽子手说,“让我写完这部小说再枪毙我。”以前觉得此话有些夸张,属“小说家言”,一旦体会到他为文呕心沥血的苦心,马上觉得这个“小说家言”还是有道理的,诚所谓“虽不中亦不远矣”。

      拿四卷集与全集加以对比,全集不全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作家三七一通函件全集一律失收;而全集有些文章如《来自彼得堡的报告》、《来自格鲁吉亚的报告》和《来自巴黎的报告》,四卷集或失收,或以他名入集。其次,四卷集归于杂文、回忆和演说一类的文字,全集也大部分失收。可见,无论所谓全集,无论号称“最完备的巴别尔文集”,还是苏联解体前权威的文学艺术出版社出的两卷本(一九八九),都不是没有问题的,巴别尔专家仍大有发挥的馀地。去年,阿兹库卡出版社出了一套最新的三卷本,这套书厚达一千四百馀页,我在网上读到该书的出版前言,前言说,该书以收进长篇小说《大火灾》的首章为特色。其时我已没有为一两篇文章买下一整套书的本事了,故而《大火灾》的特色,至今仍无从领略。

      巴别尔文字的烬馀,就像希腊诗人萨福的诗作,曹雪芹的遗稿,几乎每个字都是宝贝,后人轻易不放过一个字儿。二十年前,克格勃档案一度开禁,人们寄希望于从档案中觅得作家被没收的稿件,可惜所得不多。我常想,档案库的材料浩如烟海,挂一漏万不足为奇,以后是否会陆续有所发现呢?在俄国作家维塔利.申塔林斯基的专着《克格勃的文学档案》中,巴别尔的档案只有审讯的记录,以及服罪的具结,作品手稿隻字不提,看来已片楮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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