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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死后，宝玉写了篇《芙蓉女儿诔》祭奠她，其中提到了晴雯死时的年龄，籍贯姓氏以及与宝玉在一起的时间，“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晴雯死时只有十六岁，而这十六年短暂的生命，她不知道故乡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宝玉与她一起玩笑相处的时间，也只有五年零八个月。也就是说，晴雯差不多十岁左右的时候，从贾母身边被拨到了宝玉身边。 十六岁，在古代，正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最美好的二八年华，如果是个小姐，也许正是凤冠霞帔风光出嫁之时。如果是个丫鬟，像贾府这样宽厚待下的人家，也许已经放她出去自行婚配了。而晴雯等来的，却是凄凉而逝。 对晴雯来说，她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她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应该是与宝玉在一起的那五年。这五年多的时间，对很多人来说，很短很短，但对晴雯短暂的生命来说，却是她的三分之一人生了。 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过得舒心惬意，过得恣肆张扬，不用忍饥挨饿，也没有低人一等，有疼她护她的主子，不用对任何人点头哈腰，可以完全由着自己性子来，甚至可以偷偷懒耍耍滑，对晴雯来说，是难得的幸福时光。 与宝玉在一起的那五年，晴雯都做了哪些令人难忘的事呢？ 首先我们不能忘的，是她大冬天里冒着雪花，踩着梯子为宝玉贴斗方。这也是晴雯第一次正面出场。 按说宝玉身边小丫鬟多得是，贴斗方这样的粗活，晴雯大可以使唤几个小丫鬟来说，但她没有，而是自己“亲自爬高上梯贴上”，为什么？因为这是宝玉临出门前的嘱咐，晴雯“生怕别人贴歪了。” 这话倒很是，要说红楼梦里宝玉身边行得最正的人，除了晴雯还有谁呢？大约也只有她配贴这个斗方。更何况这是宝玉交代的工作，即便是手冻僵了，她也没有什么怨言。 在晴雯眼里，她之所以执行宝玉的嘱咐，大约不是因为宝玉是主子而她是奴婢的缘故，而是因为晴雯与宝玉年龄相仿，感情融洽，是关系密切的玩伴，所以她会去认真对待宝玉的每一件事。 因此，后来的晴雯，得知宝玉的雀金裘不小心烧烂了一个洞，而全城的能工巧匠又没有一个能修复这雀金裘的，偏偏宝玉第二天还必须要穿出去，即便是拖着沉重的病体，她也要把雀金裘补好。 晴雯不只生得好，她也心灵手巧，也正是因她言谈爽利，相貌出众，且针线活极好，贾母才将她拨到宝玉身边，预备将来屋里使唤，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要将来给宝玉做姨娘。 勇晴雯补雀金裘，大概读过红楼梦的读者，没有一个不记得晴雯的这次“壮举”，这也是她为宝玉做过的事情中，最艰难也最感人的一幕。 晴雯说“说不得，我挣命罢了。”为了宝玉第二日还能穿这雀金裘，晴雯真真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她挑灯夜补，但因病体沉重，却又补补停停，直直忙活了一夜，雀金裘补好后，晴雯“哎呦”一声倒了下去。 你当晴雯补裘是为了争宠？或是为了显摆自己针线活好？再或是她自觉身份卑贱，宝玉是主子，丫鬟就该不惜性命为主子服务？都不是！晴雯才不屑于此，那样也就不是晴雯。 晴雯是把怡红院当成了家，把宝玉当成了家人的女孩，所以当她的家人需要帮助时，她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哪怕身体不允许，因此，曹公给了她一个“勇”字的评价。 有人说晴雯牙尖嘴利，逮谁怼谁，未免张扬任性了些，有点讨人嫌，甚至不少人深恶晴雯。但我们细想想，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呀。怡红院已经有一个事事贤良的袭人了，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心直口快的晴雯吗？ 如果是一个二三十岁或四五十岁的女性，或者已妇女，像晴雯这般处处扎人，甚至偷奸耍滑，太过放肆，我会觉得她的确讨厌，就像宝玉口中的鱼眼睛一般。 但如果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别说是骂小丫头子，赶走偷镯子的坠儿，即便是撕扇子，我也并未觉得她过分，我只认为，这是每个女孩的青春都该有张扬和任性，都会表现的霸道和高洁，那种恃宠而骄的真，毫无心机的善，风流灵巧的美，是青春期的女孩最宝贵的品质。 怡红院的一个早上，晴雯与宝玉一起玩闹过。原本穿着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的晴雯，正在跟芳官玩闹，却被赶来的宝玉助阵，胳肢她，于是她便跟宝玉对抓。这是多么祥和幸福的画面。 宝玉挨打后的傍晚，也曾把袭人支走，单叫了晴雯过来，拿了两条旧帕子，让她送给林姑娘。晴雯虽不解，但既然是宝玉的安排，她也便依宝玉交代去了潇湘馆。原来宝玉心里，晴雯一直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 晴雯曾因与碧痕拌嘴，将林黛玉拒之门外；晴雯曾抱怨宝钗有事没事就来，害她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晴雯曾怼袭人连个姑娘还没挣上，怼麝月交杯盏还没吃就上头了，怼小红爬了高枝儿，取了一丈青戳坠儿…… 但这一切，都在晴雯被王夫人赶出怡红院那一刻，瞬间消解，想想她对宝玉的情谊和忠心，想想她的宁折不弯，洁身自好，想想她曾经撕扇时的快意恣肆，补裘时的义无反顾，被赶出时的奄奄一息，真是令人心疼啊。 这个不知故乡在何处，又不知姓甚名谁的姑娘，这个曾经宁愿死也不出怡红院的门的姑娘，最终死在了外面，死在了一处破败不堪的小屋里。她生来没有娘，死时却叫了一夜的娘，漫漫黑夜，她愈来愈微弱的呼喊，恐怕没有一个人听到吧？ 与宝玉在一起的那五年，毫无疑问将是晴雯一生最难忘的时光。在外人眼中，她是丫鬟，是奴婢，甚至是奴，但在宝玉眼中，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她是可以青春作伴的玩伴，她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薄命女。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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