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在“夜书房”公号写当年上中学时我经常借学校《中国历史地图集》的事，写着写着，忽觉有一事不解：当年孙老师负责保管的那些书，是从哪里来的呢？ 那些书，此刻靠回忆我还能列出以下数种： 范文澜《中国通史》； 郭沫若《李白与杜甫》； 《红楼梦》（竖排四册，版本不知）； 《水浒全传》（上下两册）；《西游记》； 《东周列国志》； 《中国历史地图集》； 《英语语法手册》； 《英语九百句》； 《妙语连珠》（英语读物）； …… 我于是给孙老师发微信，问他那些书的来历。孙老师说，都是县文教局统一分配，发给各公社中学；是平均分下来的，各中学都有。 记得有资料说，民国时期许多创立较早的著名中学都有自己的图书馆。1949年之后，很多中学也还是有图书馆。文革一来，图书馆把“封资修毒草”一类的古今中外名著全都封存。要到1976年之后，沉寂多年的图书馆才慢慢恢复借阅服务。 而我们军屯公社本来是没有中学的。文革一来，“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革命委员会”要求每个公社都要办中学；不仅有初中，还要有高中。军屯中学即在这“大干快上”的潮流中诞生。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中学是“革命”的产物，没有什么历史，也不可能有什么图书馆。学校历史上的第一批藏书或许就是孙书海老师负责照管、我又经常借来还去的那一批。我毕业那年，学校不再办高中，初三毕业生们从此开始为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而奋斗。 正如我昨晚已提及的，孙老师说，那批藏书早就失踪了，下落不明了。 我念念不忘当年那套《中国历史地图集》，并非我对历史多么有兴趣，实在是被那套书的“特别”所吸引。后来我渐渐了解了地图集的身世和主编的故事，才知道那套地图集的编纂堪称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间为数极少的史学大工程，是前不见古人的大工程；其主要编纂者更是新中国历史地理学的拓荒者与缔造者。  主编就是谭其骧先生。然而1974年“内部发行”版从封面到版权页，都找不到“谭其骧”三字，编者署的是集体名号——“中国历史地图集编辑组”。这在那个年代再正常不过：知识分子的生存权都成问题，遑论署名权乃至知识产权。 现在的年轻人，知道谭其骧先生的相信不会太多。读了这些书，我知道了《中国历史地图集》诸多台前幕后的故事。这故事很长、很长，一波三折，有泪有笑，有可击节称赏者，更有可扼腕叹息者。 今天无法原原本本讲述这个故事，只能简述一二： 谭其骧是顾颉刚的学生，他们师徒二人民国年间即以个人之力创办《禹贡》半月刊，推究地理沿革，倡导边疆研究。那时谭其骧就想编制一部内容详赡的中国地理沿革图，他曾说“历史好比演剧，地理就是舞台；如果找不到舞台，哪里看得到戏剧！”只是计划过于庞大，一时无力完成。转眼到了1954年，编纂历史地图的机会突然降临。 那年毛泽东找吴晗等人说，他读史籍，常要参考晚清学者杨守敬编绘的《历代舆地图》。可是如今省县变动、地名更易皆多，书又是线装，从内容到形式都已不敷现代人研读需要，亟须重加修订。读历史不能没有一部历史地图放在手边。吴晗当即向毛泽东推荐了正在上海复旦大学任教的谭其骧。一个浩大工程就这样开始了。只是当初这几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工程竟然花去了谭其骧等人二三十年学术岁月。 一开始只是想修订《历代舆地图》，后来体例几经变化，规模越来越大。为保证质量，谭其骧宁可一再推迟项目的完成时间。到1966年5月底，《图集》初稿基本完成。然后，“文革”来了。 一位弟子回忆说：“老师在文革一开始就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而被打入牛棚，受尽了折磨和煎熬，编图工作全部陷入停顿，三年后才恢复工作，但他被宣布为'一批二用’，主编之职被剥夺，做初编工作，编的图稿需要学生红卫兵审查，但他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仍认真地编制初稿，撰写校记，给予我们很大的教育和鼓励。” 1974年，《图集》内部本初稿完成，陆续印行。这就是当年我看到的本子了。 1984年起《图集》甩掉了“内部发行”的帽子，公开出版。当时的评论说，这套书堪称是“中国历史地理学最为重大的一项成果，对今天的生态环境、防灾减灾、国土整治、经济开发等，发挥着重要的基础性作用。”  翻阅此书，我们觉得很好看的彩色的点与线，其实背后都有着今天想来不可思议的故事。 所以，《中国历史地图集》是这样一类书：你可以不看，可以不买，但它值得你向它表达至高的敬意。我很庆幸十五岁时有机会和这套书相遇。 ⭕️⭕️⭕️⭕️⭕️⭕️ 【万卷归巢录】018  今天带回家的书大都是上周收到的新书，那套《中国和八国联军》是新在孔网搜罗的。刚在一家相熟的书店订了一套萨维奇·兰道尔的《CHINA AND THE ALLIES》，见下图：  一查，已经有中译本了，就是那套《中国和八国联军》，于是一并买来做参考。结果“参考”都到了，“主体”还在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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