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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龙堤杯”征文获奖作品展播•一等奖】山东聊城∣翠薇:张信岭和他的东昌毛笔(外一篇)(散文)

 鲁西诗人 2021-12-07

张信岭和他的东昌毛笔(外一篇)(散文)
翠薇

《东昌府志》记载,聊城东昌府毛笔自元朝已有制作,明代中叶至清道光年间,为毛笔制作业兴隆时期。“从业者千余人”、“东昌作坊,书笔两行”,足以说明当时东昌毛笔制作业景象繁荣。

——题记

孜孜不倦

十岁的张信岭手里总是握着一支毛笔,走路拿着,睡觉也攥着。这是一只精致的玉兰蕊,羊毫中的名品,因形如玉兰花蕊而得名。写出来的字,笔画厚重饱满,笔锋柔和,吸墨丰富,收锋自如。这支笔采用上等山羊毛制作,毫尖呈玉色,半透明,锋颖尖挺。这是爷爷亲自给信岭做成的,笔毛全白,笔杆为不易蛀、不易变形和燥裂的白竹管。上刻四个灵秀颜体字:“孜孜不倦”。信岭对这支笔,视若珍宝。

孜孜不倦是爷爷对孙子的祝福,祝福他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认真坚持下去。

毛笔被信岭经常抚摸,越来越滑顺了。除了写字之外,他就拿着这只毛笔研究。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他家里的笔铺,货架上一层层做笔原料和工具,让他眼花缭乱。家里有很多人做毛笔,货架上大大小小的毛笔,他经常数,从左向右,从右向左,从前到后,从后到前,但是从来没有数清过。

张信岭常常背诵一个歌谣:

毛笔字壮美,

世人都公认。

笔墨与纸砚,

数笔最要紧。

他攥着笔杆,用手指肚来回摩挲孜孜不倦四个字的刻痕。雪白的羊毫,在他手里温顺无比。天天在笔铺里,已经熟悉了爷爷教的做毛笔流程。他最喜欢“齐毛锋”,坐在那里,一个上午可以不动地方,痴迷地用尖利的牛肩胛骨细齿梳子,一遍遍把在石灰水里泡过,去除油脂和杂质的的毫毛梳匀。手里的一小把毫毛,一遍两遍是梳不透的,单这个过程就需要重复三十多遍。信岭用左手抓住毫毛的一半,抓得松了,会掉毛,抓得紧了,会被牛骨梳子扎破手指。他一手压住毛锋,从手心里向外梳,一遍遍梳理,几十遍梳理,把杂色的、长短不一的毛剔除,把绒毛剔除,把毛锋排整齐。一个笔头中只要有一根杂毛,就会影响整笔成色。

这么小小的一支笔,长六寸,加上笔头七寸。笔杆中空,这么轻巧,蘸上墨汁,却能写出漂亮的字来。信岭见过许多书法作品,有的力拔山兮,有的落笔惊风,有的肌丰骨劲,有的恣肆汪洋。他拿着笔,蘸着墨,也试图让自己笔下的字迹一泻千里,浑然天成。他铺开宣纸,右手执笔,墨香在他指端氤氲。用心爱的玉兰蕊,聚精会神写下几页《论语》或者《三字经》,几页唐诗或者宋词。玉兰蕊适合颜体,颜体楷书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信岭写得越来越有味道了,他更为用自己家制作的毛笔写出好字来,洋洋得意。他觉得能写出来一手好字的毛笔是有重量的。

有时信岭望着做笔的爷爷出神。爷爷坐在板凳上,正在扎笔头。聚精会神,用酒精灯融解松香,沾上松香油固定毛根,让笔头底部平整,

用细线捆扎笔头,一圈、两圈、三圈,务必每一圈都用力均匀……

一个好笔匠,总是盼望着一堆杂乱无章的原料,通过双手制作,变得漂亮、柔顺,变成好材料,再变成自己臆想中的样子,成为一支精致、俊逸的好笔。或静敛或亭亭,如某家的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如某家的小姐,娟好静秀,落落大方,都是人见人爱。东昌毛笔和使用毛笔的人一样,都是谦谦君子。

半夜出发卖毛笔

初春夜寒,信岭在堂屋盖着粗布被,正梦着“齐毛锋”。

明明是晚上睡觉前说好的,半夜就要起床,跟着爹爹一起去河南卖毛笔,但还是睡过了头,被爹爹轻声喊醒。他揉着惺忪睡眼,急忙穿上衣裤洗脸。屋里油灯如豆,屋外天空铁青。此为丑时,繁星满天,大地沉寂在梦中。清冷的空气,让半夜起床的信岭打了几个寒战。他赶紧收拾自己,那边爹爹喊着:穿好棉袍,这就上路。爹爹早已经将一百斤毛笔装到了花轱辘车上,站在旁边等他。

这一百斤毛笔,狼毫、羊毫、紫毫、兼毫、六寸抓笔、蝇头小楷,样样齐全。其中羊毫中的提笔、联锋、屏锋、条幅、顶锋、玉笋、玉兰蕊、京楂,套笔,也都是周备的。羊毫笔柔软,含墨量大,容易写出圆浑厚实的点画,经久耐用。狼毫中的兰竹、写意、叶筋、衣纹、红豆、小精工,一般用来画画。紫毫短,以做中小笔为主。如乌龙水、四花紫毫、双料楷笔,一般只用来写小楷。兼毫用两种或三种刚柔不同的毛制做,兼软毫及硬毫之长处,刚柔适中,可书可画。

前一天的下午,信岭已经和爹爹一起,将毛笔的各个品种,大笔、中笔、小笔,挑拣、分类之后,分别放到一个个蓝花布包袱里,排齐,包好。

夏天的夜薄且浅,冬天的夜厚且浓。现在的正月之夜,也是浓厚的。屋外几棵大榆树一动不动,只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信岭给爹爹说一句:收拾好了。爹爹牵着套在大花轱辘车上的白马,出院子,锁院门,朝西南方,河南浚县出发。

出来自家胡同,出了张堤口,到了村外的大路上,信岭有一点沾沾自喜。自己家里制作的东昌毛笔品种多,样式全,远近闻名。爹爹多次去浚县卖毛笔,他都能幸运跟着。他不怕早起,不怕劳累。爹爹也总说不嫌他年龄小,不把他当孩子看,要带着他出去开眼界。

信岭也觉得自己就是小大人,平常跟着爷爷打下手,看爷爷与村里的叔叔伯伯制作毛笔,他也学着爷爷的样子,选毫、择毫。将定好的一根根的毛都理顺了,制作好造型。有时也跟在大人后边,蘸着煮化的龙须菜汁液,向下理顺笔头。个个羊毫、狼毫、紫毫头,已由不羁变得柔顺。勤快的信岭总是被爷爷夸奖。跟着爹爹出门,他又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黑乎乎的房子,模糊的树木,空濛的远方。附近村庄偶尔传出来一声两声鸡鸣、犬吠。路上一点儿也不冷,只是刚出门时有些凉。信岭兴奋,执意要走一会儿再上马车。走出村子,他就身上发热,微微出汗了。脱下棉袍子,撘在装毛笔的袋子上。他兴趣盎然,一会儿走,一会儿跑。从路边捡拾起来一根树枝,随意抽打干硬的大地,路边的小树。一边玩耍,一边赶路。

出了张堤口大约三里路,气喘吁吁的信岭上了马车。过了盐场村,过了莘县河店,他们跟着启明星,一直朝西南方向赶去。还会经过董王庄,经过莘县张鲁回民镇,经过苏馆,然后就能到达河南浚县。

信岭和爹爹赶着马车穿越浓稠的夜色,他的棉袍上粘了几片星光。

到达张鲁镇,天已经亮了。路边有一个大茶馆,信岭知道,走到茶馆,爹爹就会停下来喝杯茶,歇歇脚。不光是喝茶、吃早点,这里还有出行的第一笔生意。果然,茶馆里已经有十多人坐着喝茶。爹爹走到,他们便围拢过来,大喊着:张老板来了!快先歇息!茶小二端上冒着热气的香茶与四碟糕点。爹爹指着有名的张鲁镇回民糕点示意,信岭拿一块儿填在嘴里,满口生香。

爹爹吃完点心,喝完早茶,即解开兰花包袱,向外拿笔。这个十支,那个二十支,还有人要了三十支。爹爹用细绳子一一捆扎整齐递给他们。这些人都是准备赶考的学子,当场付了银子。店家说,听说今天张老板要去浚县,书生们昨日就已经过来候着。茶点费用也是书生非要帮着付了,爹爹谢过,拱手告别。信岭跪在马车的稻草上,扶着车辕,在爹爹身后看天色渐明,看麦苗扶风。

路上碰到门前有旗杆,有高高台子的人家。爹爹告诉他,这个叫上马台,那个叫下马台。插着旗杆,证明都是有功名的人家,是家里有人在朝廷做官。他们都没少用咱们的毛笔。说到这里,爹爹点了一支烟,抽两口,微微笑了一下。信岭从爹爹的笑容里,看见了满意甚至骄傲。

碰到有人出来,村人会问,卖啥的?只要爹爹一提卖东昌毛笔,一提自己的名字,他们都迎到家里喝茶,还要热情管饭。这些大户人家,当年的孩子上学堂、念书、赶考,不知用过多少东昌毛笔,如今学业有成,在朝廷里有要职,享尽荣华富贵,家人当然心存感激。如今遇见爹爹,自然还是会买去不少,练字习文。他们张罗大席,让爹爹坐享。

卖毛笔多年,爹爹走到哪里都认识不少文化人。

浚县庙会

浚县的古庙会不但多,而且规模大,每年有二百多起。风调雨顺、人寿年丰,三天两头有会。时间最长的浮丘山正月大会,从明代中期开始兴起,至今延续不衰。会期一个月有余,高峰日赶会人数多达二十余万,人流如潮,比肩接踵,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有"华北第一大古庙会"之称。

毛笔很轻,一千支约十斤重,三千支约三十斤重,一万支约一百斤重。爹爹拉着一万只毛笔,午时就到达浚县。爹爹经常到浚县赶会,王家客店的大门边,是他固定的售笔地点。王家客店为浚县最大的客店,只要爹爹来卖毛笔,这店准客满。赶考的学子和同窗好友,早早住下,等着来买东昌毛笔。爹爹的毛笔做工扎实,写字流利润畅,各地学子都是闻名而来。有人甚至当场用新毛笔赋诗,学子们相互欣赏,怡然自得。

有些外地书生,一直把自己家中的毛笔用完,直到光秃,就在王家店里住店等候。有时会住上一个月、两个月,集体吟诗作文,交流学问,等候着买下毛笔。除了书生,浚县周围写字作文、写联作画的风流雅士,甚至天南海北的人也专门来浚县赶会,会一会张老板,买些毛笔回去。红白喜事,续写家谱需要毛笔,东昌毛笔用起来滋润,写出来字迹清晰鲜活,村人等着来买。村子里的学堂、书馆,一年四季用笔不断,都过来买笔。一个个满满的的蓝花布包袱渐渐空了。那些买笔的人,并不急着走,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央求爹爹给他们帮忙,要买东昌府印制的书本,下次卖笔来时捎带。“东昌作坊,书笔两行”是说东昌府不但代代相传制作毛笔,木板印书业也是闻名全国。《礼记》《尚书》《春秋》《论语》《诗经》《道德经》《山海经》《左传》等等,列了一大串书名。爹爹再去浚县,大车上装着的不光是各式毛笔了,还有大半车的书籍,真正成了书香满车。在爹爹的马车上,“东昌作坊,书笔两行”,果真是名不虚传的。东昌府印书坊里,本来概不赊账,但是爹爹名声在外,书商都恭敬有加,可以让爹爹先赊欠,把书本带到外地,卖掉之后再来结账。

笔铺里藏着“三义四德”

信岭从小就长在笔铺里。做笔的,买笔的,送货的,家里人来人往。

做毛笔的活计白天干,夜里也干。夜里点着煤油灯干,点着蜡烛干,一天做工十四个小时。这是个慢活儿,又是细活儿,一点儿一点儿用手搓、捻、雕、刻、理、顺。就像古时做衣服,都是一针一针缝制,不能有一丁点儿马虎。

长江以南气候温和,水草丰美,那里饲养的白山羊,毛色洁白似玉,历来是制作毛笔的佳品。爷爷选料都是用最好的,羊毫就选江南白山羊毫。狼毫是用黄鼬尾巴上的毛制成,东北“北狼毫”、“关东辽尾”,以入冬以来的毛最佳,细密锐利,润滑富有弹性,做狼毫笔爷爷就选辽尾。安徽出产的野兔毛,取项背之毫做笔,因色呈黑紫而得名,紫毫便是来自安徽。

每一个送货的人来,爷爷亲自把关,他把各种原料对着太阳看光泽,揉搓看弹性,放到鼻子下辨味道。其实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品相,爷爷还是那么认真,一一验货。送货的人不敢有诈,好货都会送到张家的笔铺。只要是好货,哪怕贵点儿,爷爷也会照单全收。

爷爷教给信岭东昌毛笔制作讲究“三义四德”。“三义”是说制作工艺:精、纯、美。“精”指拣、浸、拨、梳、结、配、择、装等七十二道工序,每一道都要一丝不苟;“纯”指选料严格细腻,“千万毛中选一毫”;“美”指形、色及配合的毛杆、刻书、装潢要协调统一。

“四德”是从毛笔书写效果上说,“齐、锐、圆、健”。“齐”指笔头饱满浓厚,吐墨均匀;“锐”是笔锋锐尖不开叉,利于钩捺;“圆”指圆转如意挥扫自如;“健”指健劲耐用,不脱散败。好笔彰显书画之人的笔力,受人喜欢。

七十二道工序中,又分两大工序,制作笔头因为在水盆里制作就叫水盆,制作笔杆叫干棹。水盆和择笔最为复杂,需要先经选料、浸皮、发酵、采毛、水盆、分毫、熟毫、胶头、装管、剔修、刻管等十几道小工序。家里做工的人,在门厦后面的六七间堂屋里,坐在长凳上,坐在桌子前,低头敛目,带着围裙、套袖,拿着笔杆或者拿着笔头,用毛刀、梳子、快刀、笨刀、刻板、帖子板、附笔板、絷子、梳瓦、挖刀等工具,来回轮换,双手忙活。不仅制作工序要求极严,而且对制笔人坐向、坐姿和双脚摆放都有严格要求。做好的笔头装进笔斗里,装进笔杆里。笔杆上刻着妙笔生花、金榜题名、厚德载物,如意、平安、吉祥等等字样,笔头、笔斗、笔杆三者固定结实,一支崭新光亮的毛笔就顺利完成。爷爷执着、认真,按他的的要求,做好的毛笔达不到“三义四德”标准,绝不出售。

越是知道了爷爷这个脾气,来买毛笔的人反而越多。前店铺,后作坊,自产自销,批零兼顾。方圆百里的人家,用笔都会上门。外地的商人,会赶马车过来批发。


爷爷讲故事

大管家爷爷穿着长袍,捋着山羊胡子,在笔馆里转悠。口中念念有词:

东昌毛笔元代来,

乾隆道光最神采。

张堤口村祖业承,

远销八方名在外。

爷爷给信岭讲制笔业祖师爷蒙恬的故事:蒙恬是秦朝大将,以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制成苍毫名曰秦笔。那是毛笔的祖宗,现在的毛笔都是在秦笔的基础上一代代改良,在使用中逐渐改进变化。

聊城光岳楼为清朝乾隆皇帝南巡三十六行宫之一,乾隆帝六次登临,题诗十三首。由康熙帝御笔亲书的“神光钟暎”牌匾,悬挂在光岳楼二楼南面檐下,蓝底金字,匾额边缘有龙纹和玉玺装饰。康熙帝当年书写匾额所用之笔,便是东昌毛笔。“神光钟暎”牌匾,成为光岳楼的点睛之笔。光岳楼与它四面的众多牌匾,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辉映一方。

清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开科大考,聊城人傅以渐用东昌毛笔写出了光彩照人的文章,深得顺治皇帝赞赏,并御笔钦点开国状元。傅以渐文才盖世,智压群芳,成为康熙皇帝的老师,傅以渐与东昌毛笔,光映东昌。

清康熙六十年,东昌府邓楼人邓中岳用东昌毛笔进京应试,被康熙帝朱批“字压天下”,钦点为头名状元。邓钟岳热心桑梓,在聊城留存大量墨宝,现在光岳楼所悬“太平楼阁”、“就日瞻云”匾额均出自他的手笔。康熙帝赞了邓中岳书法,等于是赞了东昌毛笔。东昌毛笔名声大震,求笔者络绎不绝。各地学子,各地学堂,学子们练字抄经、诗词歌赋,用笔数量巨大。

乾隆年,咱们张堤口年产毛笔三百万支,村里有最大的两大笔厂,分别叫御善堂、老文友,每家都有一百多人做工。那是东昌毛笔的鼎盛时期,咱们都是御善堂的后代……

东昌府风水宝地,东昌毛笔闻名遐迩。南方秀,北方雄,东昌毛笔游遍大江南北。信岭支着耳朵听,托腮遐想。他为自己是东昌毛笔制作世家,内心充满感动和自豪。

恍如隔世,他看见了爷爷说的那一切。信岭穿越时空,重叠历史。他到了那个年代,那个年代来到了今天。那时和现在,笔铺都忙碌着,他看见了爷爷的童年。现在的笔铺里,爷爷十个手指细长,是沧桑的,布满皱纹和裂痕。那时爷爷的手指细嫩、灵活,像毛笔的笔杆。无论那时和现在,爷爷对毛笔制作流程都是熟记于心,娴熟地完成一道道工序。

信岭在笔馆里跟着爷爷和爹爹,十四岁正式当学徒,干焯学了四年半,水盆学了五年。当了师傅以后,他也像爷爷和爹爹那样,认真给弟子传授做笔各道工序和方法。

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毛笔文脉,源远流长

现在的张信岭已经是八十有五的耄耋老人。他每天都会到孙子的笔铺里去,看看满屋子大大小小的东昌毛笔,便觉得舒服。他帮着孙子忙活一会儿,选一些狼毫、羊毫,梳理笔头。或者坐在门口椅子上,拄着拐棍晒太阳,看院子里关于毛笔的墙画,云淡风轻,想着热乎乎的往事。

张信岭手里还是经常攥着一支毛笔。光亮的笔杆,柔润的笔头,笔杆上还是刻着那几个字:孜孜不倦。这一支已经不是他小时候把玩的那一支。那一支爷爷做的,早已经被他用秃,后来爹爹给他做,现在这一支是他自己做的,依然是一支玉兰蕊羊毫。

孙子张占国说,经常有人来家里或者网店购买东昌毛笔。经常有本地人、外地人,慕名参观笔铺。一进门,就啧啧声不断。除了本地人,来笔铺的还有台湾人,香港人,韩国人。尤其游过东昌盛景光岳楼之后,团长带队,集体到笔铺的人,络绎不绝。

张信岭与孙子张士国,热情接待各路来访者。讲起来东昌毛笔的前世今生,张信领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还会背诵小时候的歌谣:

毛笔字壮美,

世人都公认。

笔墨与纸砚,

数笔最要紧。

……

东昌毛笔元代来,

乾隆道光最神采。

张堤口村祖业承,

远销八方名在外。

东昌毛笔创造了一种大时间、大空间。是张堤口的、道口铺的、东昌府的,是整个聊城的一个符号,一张名片,一个金字招牌,代表了历史上的东昌人与现代的东昌人一直活在文化的优雅里,浓厚的文化底蕴和氛围里。

一个会写字的人,被笔墨浸润,毛笔便有了温度,有了灵性。东昌毛笔让一个人妙笔生花,畅所欲言,华章不断。他便能洒脱、从容、淡定,生命扩展。也许等因缘具足,一支笔也有可能改变一生。

墨汁变换魔术,成龙飞凤舞的文字,翰墨飘香。毛笔字和它的意,飘逸着,带给人秀丽、高贵、优雅之感。附庸风雅、吟诗作画的雅士拥有一支毛笔,就有了旷达和超脱,就有精神上的富足。一支笔,可以大书天下美文。一支笔,可以表达更多外在感知或者内心的悸动。笔墨吐奇葩,人生当写意。东昌毛笔让张堤口发光,让道口铺发光,让东昌府发光,让大聊城发光。

张堤口成立了书法课堂,除了教孩子们制作毛笔,还教他们练习书法。孩子们做得仔细,写得认真。这些孩子参加市级、省级、国家级传统工艺制作、毛笔书法比赛,已经多次获奖。张信岭看着娃娃们手捧大红奖状,表情灿烂的照片,他的皱纹里也是笑容。

他欣慰地喃喃自语:中国文脉,有东昌毛笔的一记功劳。东昌毛笔,后继有人……一支轻盈的毛笔,在他眼前,飞旋了起来。

注:

1,毛笔歌谣1,来自网络。

2,张信岭与孙子张士国,为张堤口村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秦始皇与御龙堤

聊城东昌府区县志记载:张堤口村,位于“道口铺”南4.3公里。明朝万历年间,张姓自冠县柳林许后庄迁居此地立村,以姓氏命村名张庄。又因该村座落在秦朝御龙堤,上、下两堤口之间,故更名为张堤口。

——题记

御龙堤上拴着一串铃铛

当秦始皇的车马队威风凛凛、威武雄壮地从御龙堤上驶过,一定惊艳了张堤口人的眼睛。曾经多少年,那些兵将在张堤口大堤上修堤筑坝,人群熙攘鼎沸,马队挟风裹雨。人们从别处挖土,千担万担,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日夜不停歇。晒了太阳晒月亮,汗水和泥土湿透黝黑的脊背……一道高高的大堤站起来了,闪着白光,切割了东西两方,阻挡了不羁的洪水……

随着热闹和喧嚣的烟尘逐渐隐去,张堤口人也是又平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有了御龙堤,也许有一些人,会顺着大堤去河南,去安徽,去湖北、湖南,或者更远的南方。也许有人顺着御龙堤的另一端,到北方去,到东方去,去东营看了大海,到了黄河口,看了大海的波澜壮阔、狂涛纵横。这道高卧的大堤,是一条飞向天边的飘带,改变了一些人的思维,改变了他们的眼光和眼界,让张堤口这个平静的小村,流动起来,活泛起来。

马的时代过去了,秦始皇的兵将车马,皇家威风,在御龙堤上飞腾过、呼啸过,给道口铺,给张堤口带过过繁华、热闹。随着时光流逝,这御龙堤虽然变矮了,变窄了,但是它真实存在,并没有隐蔽或者消散。漂浮如梦,是一种曾经的辉煌。

一位老乡说:“在大堤两边,还有下堤口村、徐堤口村、任堤口村。”都是在御龙堤堤口上的村庄,再远一点,还有靖堤口、黄堤口、高堤口、王堤口、武堤口、姜堤口、于堤口等等,百余个,好像拴在御龙堤上的一串铃铛,风儿一来,叮当作响。

一个上午,当我来到御龙堤上,被秋风吹拂。照过秦始皇的阳光今天又照耀我。当年刮过御龙堤的风,今天又再次刮过。秋风不语,只是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吹绿树木,吹熟庄稼。

御龙堤被高高的玉米秸秆包围着,但是依然能看出来高高的地势。御龙堤西南、东北走向,西边高,东边低。据村里老年人讲,从前御龙堤高出地面两丈,有两米多宽,人们到田里去,一般都走堤下沿,直接进田。多年过去了,御龙堤被开挖,被风化,依然还是明显的西高东低。大堤与西边农田齐平,东面农田却是凹下去的,至少半米。能看出来,越往东地势越洼,每到下雨,西边干爽了东边地里还存着水。

御龙堤,这个响亮的名字,从小就住在张堤口人心里。就像一枚春天的叶芽、一个秋天的果实,或者村里的一棵榆树、一座老屋,都是熟悉、熟稔的,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嘴就说出。

秦始皇修建过三个著名水利工程

秦始皇嬴政,中国第一个称皇帝的君主。嬴政出生于距离东昌府不远的赵国都城邯郸,十三岁时继承王位,建立秦朝,并自称“始皇帝”,先后灭掉韩、赵、魏、楚、燕、齐六国,完成了统一中国大业。

秦王嬴政在位三十六年,留下了数个庞大的工程,成就了秦帝国的千古绝唱,如:修长城、秦直道、修灵渠、秦始皇陵,这些都是世界上重要的历史文化奇迹。

古时多凶年,水患较多。常常暴雨连连,洪水泛滥,泥沙淤积,河道堵塞。为了治理水患,秦始皇修建了三个著名的水利工程,造福了子孙后代,功利千秋,开创了中国古代水利史上的新纪元。

都江堰于公元前256年修建,是一个巨大的综合性工程,以不破坏自然资源,充分利用自然资源为人类服务为前提,变害为利,使人、地、水三者高度协合统一,具有防洪控旱,灌溉良田的双重功能。都江堰建成后,彻底改变了成都平原的面貌,使之成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直到今天都江堰还在发挥重要作用,也成为了著名的世界遗产和旅游胜地。

灵渠为始皇帝在征战岭南时修建。连接长江、珠江水系,修建在广西境内,全长不到四十公里,是中国最古老的运河之一,有着“世界古代水利建筑明珠”之称。灵渠之水流淌,让岭南文化融入到了中原文化,也让岭南成为了中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历经将近两千年,灵渠至今也还在造福百姓。

郑国渠属于最早在关中建设的大型水利工程,位于今天的陕西省泾阳县西北25公里的泾河北岸。西引泾水东注洛水,长达三百余里。古时陕西渭河平原,辽阔无际,属黄土冲积地带,十年九旱,雨水稀少,常常是种上粮食却颗粒无收。为了改变这种灾难,公元前246年,秦王赢政专门请来了韩国水利专家郑国来实地考察,修了郑国渠,约十年才修建完工。郑国渠竣工后能灌溉方圆土地几百万亩,从此多灾多难的关中平原变成良田万顷。

秦始皇高瞻远瞩,建设水利有万世之功。

为治理黄河水患,秦始皇修建御龙堤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生性桀骜不驯,“善淤、善决、善徙”,造就了中、东部地区最为广袤的冲积平原。河流迁徙不常,上游苦于溃决,下游苦于淤塞。不少良田被黄河水冲毁、淤废、湮埋。据《黄河志》记载,历史上,黄河决口泛滥约一千五百次,其中较大的改道二三十次,重大改道有六次。所以才有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说法。有人说:黄河故道,变迁无数,就是一部中国水利科技史的露天博物馆。

黄河下游河道经历了从北到南,又从南再到北的大循环摆动。黄河摆尾有时摆到东边西边,有时摆到北边南边。其中决口、改道不计其数。途径之地,制造黄沙淤堵,沙尘漫天。有些地方的黄沙一尺多厚,淹没了土地和道路。风刮过,留下的痕迹波浪一样伸展。有人想走过去,深一脚浅一脚,陷进去再拔出来腿,走了很长时间,才走了一小段路。他满身是土,一张嘴,沙土跑进嘴里。回头一看,踩过的一尺多深的脚印,又被风填平了。路过的人成为“土人”。

由于黄河经常金龙摆尾,古时黄河流经东昌,制造出不少水患。每当灾难来临,“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现在的聊城各地,比如道口铺、冠县、临清、茌平、东阿、莘县马西林场等都是黄河遗迹,称为黄河故道。)

据《史记》记载,西汉以前黄河流经大名(今属河北省邯郸市),春秋战国时期,黄河下游已普遍兴筑堤防。但各诸侯国以邻为壑,堤防既不规则又不合理。秦朝统一各国后,“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对堤防进行了全面整治。不断增修石工,加高增厚,多次对各处堤坝进行加筑,使百姓鲜受灾害。

张堤口御龙堤附近,属于黄河冲积平原,有些地方地势起伏,还可以清晰看到河道,且河堤河道内都是沙土质地。我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土,用指尖一捏,一撮,土粒之间,有绵密的沙质感。即使是潮湿的,也是分离的,不抱团不板结,知道这是沙土。村里老人讲,这里从前黄浪翻滚,泥沙俱下,黄河水咆哮奔腾,数次淹没农田,黄河水浪头有一人多高。村上是黄河故道,地里的沙土都是从前黄河水带来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秦始皇当年为什么要跑马修堤。原来是想制服和束缚黄河,用堤坝揽住狂涛,不让它伤害或者尽量少的伤害农田,影响百姓的生活。黄河为巨龙,防洪大堤为御龙堤,御龙堤的寓意就是降服黄河水,目的就是为了一方百姓平安,造福社稷和人民。名副其实寄寓了对御龙堤,坚固不溃的美好愿望。

看来,秦始皇当初修建御龙堤时,一定是有着雄心壮志。他与他的将士,也一定有过数次夜不成寐,商议御龙堤的起点、终点、走向。规划完成计划和方式。御龙堤在古时为“万里长堤”,是秦始皇为治理水患跑马修建,为修建大堤曾经累死战马。老人说,御龙堤起点从今河南浚县向东北延伸,一直到海边……一条三百余里的郑国渠,还修建了十年,不知劳累了多少兵将,而这一条路过张堤口的万里长堤,又是修建了多少年?有多少将士、多少百姓、多少战马看见了大堤上的日出与日落!辛苦的劳动或者根本就没有一点闲暇看一眼太阳。1700多年前,当时的简陋条件,其艰辛和艰巨,难以想象。

御龙堤在秦代,已经为东昌百姓,为道口铺百姓,为张堤口以及这条大堤沿线的各个村庄阻止了多次黄河决堤水患,遮挡风雨、洪流。百姓安居乐业,旱涝保收。修筑御龙堤之后,农田得到有效保护。多余的大水流向其他河道,干旱的庄稼得到灌溉,保证了百姓休养生息,平安丰收。

站在张堤口的大堤上,向西南望不到头,向东北望不到边。秦始皇修建御龙堤,不是建造金碧辉煌的楼台,不是用来观光,不是用来炫耀皇家威风,是为了防御自然灾害。御龙堤无关军事,无关战争,它不是峪口,不是关卡,秦始皇只想他的国家政通人和,他的子民丰衣足食。

御龙堤不仅仅是一段风景,一道历史遗迹。也是一种象征,一个坐标,是张堤口历史上的明亮。如今随着时代发展,各地环境治理和科技发展,无论城市和乡村,人们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御龙堤也像灵渠一样,成为一个记号,一道光芒的印痕。现在的御龙堤与时间抗衡也与时间和解,它以温和的样子,平静、安宁、从容着。

在秦始皇的水利工程历史上,御龙堤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一方百姓的福祉。

作者简介

翠薇,本名崔会军,女,山东聊城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第16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出版诗集《在内心,种植一盆兰草》。聊城市诗人协会副主席、秘书长,东昌府区作协副主席,《鲁西诗人》责任编辑,《作品》特邀评论员。山东省第三届齐鲁文化之星,聊城市第二批文明之星,聊城市首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等。在全国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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