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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绿色记忆》之:雁 | 作者:刘月凯

 大河文学 2021-12-07

“天高之淡,望断南飞雁……”这是毛主席在《清平乐·六盘山》中的诗词。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这是唐代诗人高适在《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江》的诗句。

“南来的大雁北去的风……”这是一首“信天游”中首句歌词。

“雁南飞——”这是电影《归心似箭》的主题歌。

“雁”出现在千百篇的诗词里和无数首的歌声中。

在历代文学家的名篇中也常有“雁”的妙语佳句,如毛主席在《愚公移山》中引用司马迁的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鸿毛就是雁毛。

神话传说《柳毅传书》在群众中广为流传,故事里有大雁给落难的龙王公主传信的一节,受此启发,有人就把那些为男情女爱穿针引线、传递信物、不辞劳苦的热心人叫做“鸿雁”。

在改革开放,经济腾飞的今天,人们还常把那些带领群众发展经济,勤劳致富的村长、支书称为“头雁”,……这方面例子比比皆是,为不冲淡主题内容,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凡是用“雁”来做比喻的人和事大多都是美好的。

“雁”深受人们喜爱,因此,许多人还把“雁”用在自己的名字上,尤其是在一些知识界文艺界,名字上有“雁”字的特多。好象“雁”也包涵着一种很深的文化底蕴。

雁是一种侯鸟,每年居无定所,喜热怕寒,天冷到南方去,天热到北方来。它喜欢群居,常在靠近水边的潮湿处栖息。雁身上的羽毛除腹部为白色外,其它部位都是褐色,它颈长腿短嘴扁平,走起路显得笨拙。

雁性格温和,与其它鸟类都和平相处,互不侵犯,内部友好和睦,很少有争斗,它是人类最喜欢的鸟类之一。

雁有好多种,其中红胸黑雁、白额雁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最常见的是鸿雁。雁有极强的组织纪律性,这是其它任何鸟类都无法相比的。它的“军事化”行动恐怕要先于人类、优于人类。无论是长途跋涉还是短期飞行,都要排着不同类形的队伍,不管雁数多少,都整齐化一。它不象人类要通过集训和操练,它生来就具有这种素养。有些鸟类也群起群落,集体行动,但都是乌合之众,散乱一片,没有象样的队形。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天都有数群大雁排着各种队形,扇动着长长的双翼从头顶飞过。它们最受孩子们的欢迎,尽管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只要它们光临,孩子们会欢腾雀跃,拍着手齐声高喊:“雁雁、变个'人’字让俺看”,别说,孩子们喊得多了,雁群也真遂了孩子们的意愿,变成“人”字形。

其实雁群队形很多,在我记忆中就有“大”“……”,有时雁群频繁变换队形,不知是有意表演让人观看,还是想在其它鸟类跟前露一手,来显示自己的本领。只要头雁“嘎-嘎-”叫上二声,其它雁也随声附合,叫的同时队形就变了。就象部队上的指挥员喊着口令,“立正”“稍息”“向后转”一样,战士随着口令变换着动作。

天空中偶尔也会出现一只或两只孤雁,匆匆飞行的同时,也会发出“嘎呜嘎呜”悲凉孤独的叫声,让人可怜,令人同情。不知这些孤雁是身体不适跟不上雁群,还是夜间宿营时睡过了头而掉了队,或是违犯了雁群的规矩,受到头雁的惩罚被驱逐出群……不管什么情况,它如在天黑前赶不上“大部队”,夜晚单独“宿营”将会面临被其它动物伤害的危险。雁夜晚群居,并有更雁轮流站岗,一遇情况立刻报与头雁,由头雁决定去留,集体宿营安全系数要大得多。

我记得儿时爷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村里有个杨老三(不知是前几辈子的人),在一天大清早背着草篓到坡地去拾柴禾(我家在黄泛区,烧柴困难),那年秋后冷得早,他正用竹耙搂着地上的杂草,猛然发现野苇丛中躺着一片被冻僵的雁。他喜出望外,心想这么多肉可够全家人解解馋了。他顾不上拾柴禾,捡起冻僵的雁满满装了一草篓。他高高兴兴地背着回家,快到村边,太阳升起来了,只听背后“扑楞楞”“扑楞楞”“……”一只只大雁腾空而起,当他醒过神来放下草篓,篓内已空空如也,只留下几缕鸿毛,气得他只跺脚,一百多斤他白背了七八里路。后来我在一本书上也看到过同样的故事。

一天,我们七八个小伙伴在打麦场上比赛打“马车”,玩得正起劲时,有个三十多岁背着“来复枪”(后来才知道枪的名字)的人,腰上掖着两只死兔子,从野地走来。他正要坐石磙上休息,忽看到场边的麦秸垛上落着几只鸽子。他屁股没坐稳就又站了起来,打兔人正欲举枪,黑牛高声喊:“不能打!那是我家的鸽子。”打兔人看了黑牛一眼:“鸽子到处飞,咋会是你家的?”他不理睬黑牛,仍然举着枪。我几个人一起喊:“就是不能打!鸽子住在黑牛家楼上,就是人家的!”“你敢打我去叫我爹!”黑牛又说了一句,打兔人这才不甘心地收了枪。他知道众怒难犯,打了他也走不了。他一面说着“你们这群小孩真厉害”,就坐到石磙上掏出旱烟袋,装烟、点火、猛抽。我们的比赛秩序被打乱了,也无心打“马车”,围着打兔人瞧稀奇。不一会,头顶上出现一群大雁。

“天上的雁你怎么不打?”茅缸问。打兔人说:“雁飞得高,枪够不着。”

打兔人吸了两锅旱烟,象是有意给我们拉呱。他在石磙上磕了磕烟碗说:“你们要想吃雁肉,我教给你们个好办法,不用枪,挺简单的,不过你们得吃点苦。”我几个听后都喜形于色,立刻围了上去。在那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若能叫吃上肉,再大的苦我们都能吃。我几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打兔人脸上。打兔人继续说:“夜里你们到坡地找到大雁睡觉的地方隐藏好,记住千万不要弄出声音……你点燃一根香,在黑夜中绕上三圈,赶紧把香藏好,更雁发现有火光马上'嘎嘎’报与头雁。头雁接报后还要再落实一下情况,当它发现周围没有动静,一切正常,以为是更雁错报,头雁会让雁群继续休息,如此这么反复三次,更雁再报就不灵了,头雁会不加理会。这时你就可以上前逮雁了,……就象拾土圪拉一样,它不会飞,不会跑,你要多少就逮多少。按我说的办法作,保准能吃上雁肉。”

我们几个孩子确实中了意,那时温饱问题都没解决,常常饿肚子,要是能美美地饱餐一顿雁肉,那真是天堂生活了。

我和黑牛、狗掉、茅缸跃跃欲试,多次商量实施办法。茅缸说:“去时拿两根布袋,逮着雁装进去把口扎好。”看来他要接受杨老三的教训了。提到逮雁,我几个都口水欲滴,好像油漉漉的雁肉正冒着热气等我们去过瘾呢。

一切准备停当,我四人吃过晚饭,摸着黑就往坡地出发了。那时我几家都买不起手电,只好摸黑。坡地有一条南北的人工开挖的共产主义大渠,渠的两旁都是半人深的野苇,平时我们常看到不少的雁群在苇丛中起起落落。由于我们年小个矮,苇丛几乎埋没了我们的头部,好在野苇又细又疏,人在里边串行并不困难。快到大渠边,我建议一字排开,各自保持一定距离。我四人用手轻轻地、悄无声息拨开野苇,蹑手蹑脚地前进,并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那天夜里还有月光,并不显得太黑。走了好长时间,我们并未搜索到大雁的影子,倒是惊起两只水鸟和一只兔子,把我几个吓一大跳,心崩崩跳了好长时间。我说:“这样不是办法,苇丛面积这么大,在里边找太难了。不如咱在渠边等,看有没有雁群来。”另三人立刻表示同意,看来他们也不愿那样“大海捞针”了。我四人坐到渠边缩成一团,这时已是秋后,天气变凉,加上穿的衣服薄,在野苇丛中串行时,衣服又不知不觉地被露水打湿,冷风一吹透心的凉。我浑身瑟瑟发抖,上下牙直打架,话都说不囫囵,(现在想来真是好笑,那深更半夜会有雁来吗?)直到月黑星稀,也许是后半夜了,实在坚持不下去,我哆嗦着站起来,嘴已说不出话,用手比划一下,那三人马上明白我的意思,动作也很迅速,收兵回营……

第二天黑牛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浑身发烧还不断咳嗽。我仨人去看他时,他没有说话眼里噙满了泪,他娘又骂又埋怨:“你几个吃饱撑的没事干,净想些歪门邪道自己作践自己……那大雁是好逮的吗?那办法要灵,大人早就去了,还轮到你们这群鳖儿子。”她知道我是领头的,那话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我逮雁铁了心,并未就此罢休,非一条胡同走到头不可。雁肉对我们这群孩子诱惑太大了,吃再大苦受再大罪也心甘情愿。二天后,我三人又精心准备一番,并总结上次的经验教训,改变方式方法。首先我们都穿上了过冬的棉衣棉裤,免得再受寒冷之苦。我们早早来到大渠边,由过去的盲目寻觅到今天的观察了望,看雁群落向何方……这样就避免跑冤枉路了。我三人都瞪大眼睛仰面望着天空,时间一长脖子都有些酸了。终于,一群大雁排着不规则的“人”字形“嘎嘎”叫着飞了过来。雁群越飞越低,还在空中盘旋一圈,看来是在找宿窝的地方。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把你盼来了。在离我们一里多的地方,大雁徐徐降落。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和茅缸、狗掉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更是眉飞色舞。等了一会,我仨人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小声嘀咕了几句,猫着腰向目标靠近。走了快一半的路程,又忽见头雁腾空而起,其它雁不敢怠慢……我们的心又骤然凉了下来。不知头雁觉得那里宿营不合适,还是窥测到我几个的企图……我们眼巴巴地望着雁群消失在朦胧的夜幕中。

我三人原地呆愣一会,但并不气馁,继续等待。过了半个时辰,夜幕越来越浓,虽时间不算太长,但我们望眼欲穿。天随人愿,又一群大雁象归来的战斗机群一架架往下俯冲,也许是长途飞行,显得有些疲倦。这群雁数量不多,我粗略地数了数有十七八只,这也满够我三人背的了。它们选择了离上次落雁不远的地方宿窝,停了好大一会,没见雁群挪窝(我们极不希望那种情况出现),看来今晚是住下来了。可能是天色已晚,它们对宿窝地点不那么挑剔。

狗掉有些迫不及待,“停时间不短了,咱过去吧。”我说:“别慌,它刚卧稳,还没睡觉呢。”茅缸说:“性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次咱得有点把握。”

当我也忍耐不住时就开始行动了。由于大雁隐在苇丛中,天黑,距离又远,根本弄不清雁的准确位置,只知道个大致方向。我们急急赶了一段路,约摸距离近了,就开始改作搜索的方式,边走边观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走有多远,我觉得早该到了,可仍没有发现雁的影子。狗掉说:“是不是咱们走超了,不行咱往回找吧。”我忙小声说:“不会超的,夜间看着近,其实很远的。”我是策划人,他俩都听我的,继续前进。走有半陇地,正观察中,忽听“嘎嘎”二声。我喜出望外,急忙蹲下身子。茅缸、狗掉也挺机灵,也来个就地隐蔽。这只更雁真灵,我们没有发现它,它倒先发现我们了。我心情有些激动,急忙掏出香和火柴,许是火柴盒在衣兜里受了潮(露水挺大的),连擦几下都没划着,心里那个急呀,手都有些发抖,连划五根火柴到底点着了。在点香的火光中,我向前瞅了一眼,看到雁群一阵骚动,,一只只大雁伸展着脖子,睁着惊慌而又警觉的眼睛,望着我们所处的方向,作着随时撤离准备。香刚刚点着还没来得及划圈,那“扑愣愣”“扑楞楞”的声音连续响起,影影绰绰的黑影很快就消失在空中。留给我们的是一声接一声悲凉的叫声……这一回让我们彻底失望了。

大雁的眼睛、耳朵、嗅觉在夜间的灵敏度是胜过人类的(大多鸟类和动物都是如此),特别是更雁,它的警觉性更高,任何一丁点动静一个黑影都逃不过它的耳朵和眼睛,更不允许任何东西靠近,何况你是几个人。

一场徒劳,我三人十分沮丧,白白挨冻受累两个夜晚。回家的路上,我三人大骂那个打兔人不是个东西,那天我们阻止他打黑牛家的鸽子,他怀恨在心,编出一套所谓的逮雁办法,糊弄这帮不懂事的孩子,我们真的上当受骗了。

在上世纪的六○年,是个不堪回首的年代。那时我早已随父母来到一座城市。忽一天,接到爷爷的一封加急电报,奶奶在老家去世。父母带着我这个长子,匆忙回家奔丧。下了火车挤汽车,下了汽车又徒步三十多里,我们蹒跚着经过坡地时,看到许多老人、妇女、小孩挎着篮子在野苇丛中寻觅着什么,我们顾不得细看匆匆往家赶。

奶奶是得浮肿病死的。爷爷骨瘦如柴,他见儿孙回去,先哀叹一声,眼圈有些发红,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村里都走好几个了,得的一样病……走了也好,不受饥挨饿了。”过一会爷爷又说:“她太讲究了,这不吃那不吃,活该她饿死。”那年我十二岁,当年在老家,奶奶非常疼我,有什么好东西她舍不得吃总给我留着……我悲痛的同时,心里直埋怨奶奶:现在是困难时期,特殊年代,连树叶野菜都捞不着吃,干吗你还挑食呢?

晚上本家婶婶送过来几个青灰色的菜团子。一路奔波我也确实饿了,没有过多的客气,我抓起菜团子就是一阵狼吞虎咽,吃完一个才感到菜团子又苦又涩,还有点腥怪味。

“婶婶,这是用啥做的?这么难吃!”我问。毕竟城市要比农村好过些,虽说标准低,吃不饱,但每月都有粮食供应。树叶野菜、棉花叶、玉米苞……都吃过,但没有这玩意难咽。父母也各拿一个咬了一口,尝尝皱了皱眉。我又追问了一句,婶婶象暂时保密,“吃吧!吃完我再告诉你。”婶婶没等我们吃完说有事先走了。爷爷说:“这是雁屎搅曲曲菜做的,在村里这都算好东西了,还有人挖白土吃……唉!咱村有家都断粮一二个月了。壮劳力都到远处挖大渠去了,村里就剩下些老人、小孩……没啥吃就到坡地拾雁屎……”爷爷说着从里屋拿出一个小篮子,里边还有一大把雁屎,接着他拿起一截雁屎说,“这一截青的是雁吃的杂草没消化完不能吃,能吃的是这后半截白色的东西,把它掰下来,用水泡一泡搅上树叶野菜蒸一蒸……顾命哩,啥能吃不能吃,灾荒年啥都不说了,……你奶奶生来好干净,死活不吃那雁屎,饿死也不亏……”爷爷最后说句绝情话。

照此说来,大雁还救过这一带不少人的命。不由我想起几年前夜里逮雁的事,那时一心想吃大雁肉,谁知雁肉没吃上,倒吃上雁屎了,我心中有些苦涩……。

一九七三年夏,祖父病故,我二次回家奔丧。那时我已经“上山下乡”到王屋山区的一个国营林场。这次路过坡地时,我眼前不由地浮现出十几年前老人小孩在野苇丛中拾雁屎的情景。现在生活好多了,老家虽没解决温饱问题,但饿死人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正回忆着,猛见苇丛中有二个推小车的人,由于苇丛的阻挡我看不清小车上装的什么玩意。我问去车站接我们的姑夫。姑夫告诉我:“那是雁车,上面安着雁枪,专门打雁用的。”等小车走近了,我才看清,小车上安着个胳膊粗象小炮筒一样的东西,乍看象缩小了的高射炮。这不知是谁的发明创造。也就凑巧,这时天空出现了一群大雁,排着“个”字形向北飞着,推雁车的人一阵手忙脚乱,推着小车往前奔跑一段又停下来,两人调整位置,固定小车,忙活一阵后神情庄重严阵以待。雁群慢慢近了,一个人瞄了半天才点燃雁枪,只听“嗵”的一声,小车随着颤抖了一下,同时枪筒里喷出一缕火光。响声过后,雁群顿时大乱,慌乱的叫声凄惨极了,看来有三只雁中弹。一只大雁直接栽了下来,落入苇丛中,一个人飞快地跑了过去……另一只雁落到半空又坚持往前飞了一程,看样象是翅膀受了伤,不能自控,飘飘忽忽落向远处。还有一只雁不知伤着何处,它表现得非常顽强,落至半空又挣扎着往前飞,并慢慢升空,明显有些身不由己,但还是匆匆前飞。不知它天黑前能否赶上雁群,它边飞边悲惨地叫着,那叫声让人听着揪心……

记得一九七四年秋后的一天,我们几位知青在深山里寂寞难耐,结伴来到县城想看场电影或看场戏,来弥补一下山区文化生活的空虚。那时物资紧缺,有钱买不到东西。正在大街闲逛,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我曾见过的雁车,上面还放着三只死雁,看来是刚打不久的。孙国海、张新生没有见过这玩意,好奇地围了上去。我们向打雁人询问:“雁是哪打的?”“黄河滩。”“这雁枪能打多远?”“二里地。”“一次能打几只?”“说不定。”

边拉呱打雁人边拿起一只大雁向我们兜售,“这是一只雁仆,也就是头雁,八斤还要多。”我接过掂了掂,确实挺重的。我开始问价格了,“这个得多少钱?”“老弟只要真心要,价格好说。”打雁人还有点江湖味。孙国海又拿起另一只雁,两手掂着作了比较:“这一只确实比那两只重得多。”

我从小就盼着吃雁肉,这机会不可多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二元成交。打雁人接钱时象是有点反悔:“三位老弟呀,卖给你们这只雁我可亏了本了。这雁枪一次得装二两药,加上铁砂……连药钱都不够啊!看能不能再加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做生意怎能说话不算话。”“亏就亏了。”打雁人无奈地摇摇头。生意人嘴里没实话,我没有沾他光的感觉。

我一直认为雁肉一定很香,但吃后让我大失所望,雁肉很粗象劈柴一样,并没多少香味,也许我们没有烹调好。

……

近二十年,我们这些北方人已很少见到雁群了,偶尔有三两只大雁从天空飞过,我们也象见到外星人一样感到惊奇。看来,那一群接一群南来北往的大雁只能在儿时的记忆中出现了。大雁为什么从北方的天空消失了呢?有人说是人类对它的大量捕杀才使雁的数量骤然减少,有人说是人们使用剧毒农药,如拌种、治虫等使大雁受到严重伤害,有人说是空气、水源的严重污染和湿地面积的减少,北方已很少有适应大雁生活、生存的自然环境……也许上述原因都有。难道让大雁在北方绝迹了吗?不!不!可何时才能把大雁重新请到北方来呢?也许是个很遥远的年代,也许很快很快……

二○○二年四月的一天下午,我和科里的两位同志正在王屋山区的一个村子办理一起案子,无意中听一位群众讲,本村一位侯姓人家在前天夜里收留了一只象野鸭一样的大鸟,出于一个森警的职业责任,我立刻重视起来。鸟类流落民间,有些群众还缺乏对野生鸟类的保护意识,可能会有安全隐患,……我详细问了鸟的形状、羽毛的颜色,嘴、爪、尾有什么特征。我听后觉得好多地方与野鸭对不上号,是个什么鸟,我也拿不准。毕竟林业公安对野生动物只是一般了解,并非专业。案子的事情办妥,我三人立刻赶到侯家。那只鸟被关在一间废弃的草屋内,当主人将门打开后,大鸟本能地伸长了脖子,瞪着一双十分警觉的眼睛,象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停了片刻,它看我们这些陌生人并无恶意,神情才有些松弛,它可怜巴巴地冲我们“嘎、嘎”叫了二声,象是向我们求救。

大鸟长长的颈,扁扁的嘴,脊背双翼呈褐色,腹部的毛是白色,尾巴不长、有些齐,从某些特征有点象雁,但有地方似乎也象鸭。我没有在群众面前充“内行”,主观武断给鸟定名。当姓侯的问我这叫啥鸟时,我答道:“七分象雁,三分象鸭,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接着我又问了侯家是如何发现大鸟的。

侯姓人说:“前天夜里七点多钟,我全家在屋里看电视,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听着'唔唔’响,新闻联播刚完,忽听房后的树上'忽拉拉’'忽拉拉’几声,象是落下什么东西。我赶忙拿手电出来,到房后一看,地上有七八只这样的大鸟。天黑看不清,也许还会多。它们可能是落在树上,风大又掉下来,我用手电一照,鸟到处乱跑。我追到后洼才逮着一只,剩下的找不见了……”

我对老侯讲,鸟类属于国家保护动物,每个公民都有义务有责任对这些流落的鸟进行收留和救护。我肯定了老侯的作法,并给予了口头表扬。当我提出要将大鸟带走时,老侯通情达理,爽快地答应了。临走老侯还给我们提供了村里的另二家也逮住了同样的大鸟,一家姓吴,一家姓杨,是住在另一道洼。

吴家住在山半坡,与侯家隔着一道岭。大鸟装在他家原来养鸡的铁丝网笼子里,由于鸟的颈长笼低展不开脖子,鸟在里边显得很受禁锢。这只鸟和侯家逮的一摸一样,个头也差不多。老吴不到六十岁的样子,他说那天夜里鸟落在他家房顶上,还是他用竹竿把它赶下来的……当我提出要把鸟带走,老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半天他借故说:“我家孙子可亲这只鸟了,这两天喂它馍喂它饭,下学还去给它逮蚂蚱,临睡觉还要抱着它亲一亲……不是不让你们带,是等小孙子下学给他商量通,不然,他回来鸟不见了,哭着闹着给我要鸟可咋办?我那小孙子可任性了。”老吴象是也很无奈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等了。我看了看表,离下学还有一个多钟头,就和老吴拉起了家常。好不容易等到小孙子放学,没等我们开口,老吴将小孙子叫到房后一个小旮旯咕哝了半天,最后,老吴哭丧着脸过来说:“和孙子贵贱商量不通,嘴都磨薄了。”小孩有六七岁的样子,不知是学前班还是一年级,看着我们还有点怯生生的。我很和蔼地询问了他的学习,然后我对他讲了保护鸟类是每个人的责任和义务,特别是小学生,从小就应该爱鸟护鸟……他爷爷也在旁边听着,小孩子瞪着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这鸟我们要带走,对它实施保护。”我试探一句。小孩瞧瞧他爷爷的脸。“我不让。”“说说你不让带的理由?”小孩吭哧半天,说:“爷爷说养肥了吃肉。”我听后愕然。老吴赶忙给小孩使眼色,“啥时我给讲这话了?”爷爷有些难堪。“是你对我讲的吗。”小孩嘟哝着嘴。老吴急忙自圆其说:“我是哄他让他好好喂鸟哩。”我严肃地指出:“任何鸟类都受法律保护,随便杀鸟是违法的……”这次我从法律的角度给他讲道理,一番苦口婆心,小孩终于点头了。我刚把鸟从笼中取出,小孩又突然拉着鸟哭着说:“我还要鸟哩!”我回头一看,老吴的一只手在孩子背后不知搞什么小动作。我看得出来,孩子的举动是受爷爷背后的操纵。我瞪了老吴一眼,正想开口,老吴亲自出马亮出真实意图:“我说三位同志呀!你们是办公家事哩,孩子小不懂事,你们掏个钱哄哄他。”我没有犹豫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元给了小孩,“给,让爷爷给你买只烧鸡吃。”小孩看看爷爷的脸接住了钱,爷爷带着满足的笑:“这回该让伯伯走了吧。”

到了杨家,见到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一问情况,她说的与前二家大同小异。我问鸟在何处,少妇说:“逮住以后没地方圈,就把它栓在那棵石榴树上,谁知夜里它又飞跑了。”我一看绳头仍在树上留着,往下没有继续问的必要了。可当我们走出院子,发现门前的石堰下有一堆乱糟糟的鸟毛,从颜色上看我们一切全明白了……据说鸟有八只,剩余的哪里去了?会不会遭到同样噩运?我真有点担心。

回到局里,我查阅了有关资料,又对照各种鸟类的图片,最后确认这两只鸟叫窦雁,本来它应该生活在广东、浙江、福建、台湾等沿海地区,不知何因,它会远离家乡,流落到王屋山区。我想……会不会是国家重点工程小浪底大坝建成后,数万亩的水域吸引了成群结队四面八方的各类水鸟,有是短期旅游,有是安营扎寨。它们都是来自远方的“客人”。窦雁恐怕也是如此,许是它长途跋涉来浏览小浪底风光?在沿海待腻了,想来北方开开眼界;或许是上了天气的当,前段时期气候反常,北方出现早暖,最高气温甚至超过南方,窦雁误认为北方的气候条件也同样适应它们的生活,可当它们来到这里后又突遇冷空气侵袭,它们对这里变化无常的天气毫无思想准备,又不能及时返回原籍,只好身不由己地随着冷风四处漂流而无处栖身……

我腾出一间办公室作为窦雁的临时宾馆,它俩的吃喝拉撒睡全在里边。精心喂养了一段时间,我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温度又相对稳定的日子,找了一片开阔地,我和另一位同志抱着窦雁对着沿海的方向,可窦雁还有些恋恋不舍,迟迟不肯飞去。我俩只好将它高高抛起,两只窦雁这才相伴着一前一后缓缓升上天空。我们没有和它说“再见!”,不是我们不好客,而是北方多变的气候环境不适应它们的生活生存,我俩对着窦雁的身影连声喊:“一路顺风!”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出品:大河文学(ID:dahewenxue

编辑:大河小编 (微信:44991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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