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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绿色记忆》之:大鲵 | 作者:刘月凯

 大河文学 2021-12-07

在我们豫西北王屋山区你要说大鲵,恐怕许多人不知道,你要说娃娃鱼,那是家喻户晓,老少皆知。就是没见过,也都听说过。

大鲵,俗名娃娃鱼,是四脚爬行的两栖动物,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娃娃鱼对生活的环境条件选择性强;必须是泉水形成的小河而又清澈透明,周围有茂密的森林,人烟稀少,且有一定的海拔高度。王屋山区有一百多条小河,而娃娃鱼只生活在五指河和石板沟。这两条小河水明剔透,周围是郁闭的原始天然次生林,海拔高度均在1000米以上。

娃娃鱼坚守故土的能力很差,倘若河水暴涨,它会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一旦离开故土,它会由于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而面临死亡,特别是那带着泥沙的混浊水质,对它构成威胁更大,它会因窒息而很快失去生命,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任何动物都有自我保护意识,娃娃鱼也是如此。但它的保护意识与其它动物相比则有些特别。由于自身的弱点,它对天气的变化非常敏感,甚至到了徒劳的疲于奔命,它对天气的判断并非完全正确,有时只是一场虚惊。

若遇空中乌云密布,雷鸣闪电,这时娃娃鱼会成群结队纷纷爬上岸,甚至雌鲵还会拖儿带女,爬到它认为很安全的地方,藏到石头下或荆棘丛中,还有格外小心的娃娃鱼,爬到山半腰,甚至山顶的数里之外,它们都怕流落异处。直到雨过天晴,河水回落它们才会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娃娃鱼有时能在山坡上躲个十天半月或更长时间,并且不吃不喝,靠自身养分维持生命。

娃娃鱼不但适应性差,而且繁衍力极弱,每年的五至九月是它的繁殖期,每次产卵三百到四百粒,不像其它鱼类,一次孵卵数千数万,并且在食物紧缺的情况下,互相残杀,以大吃小,甚至连卵也要吃掉,它的自然增长率可想而知。在一些非法捕捉严重的地方,加上自然损伤,娃娃鱼的数量还会出现负增长。娃娃鱼一进入十月就钻进洞穴和石头下冬眠,直到翌年三月苏醒出外活动。上述情况是我后来知道的。我对娃娃鱼的认知,还有个漫长的过程。

我是一九六三年冬“上山下乡”来到王屋山区的一个国营林场。在和老工人的交往中,常听他们说当地有娃娃鱼。处于好奇,我曾问一位姓贾的老工人:娃娃鱼是个什么样?他回答说:就像小孩一样,有胳膊有腿,他答的很粗糙,但我相信了。我常想,传说中大海里有“美人鱼”,人头鱼身,长得很漂亮,那大山里的娃娃鱼是不是也很好看呀!我脑子里多次浮现出娃娃鱼的模样:一付圆圆的娃娃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短短的胳膊长长的腿,还有一双胖乎乎的小手,那样子又稚嫩又可爱……曾有一度我渴望能有一天见识见识娃娃鱼,看是否与我想像中的一个样。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这种欲望,向姓贾的老工人询问了五指河的路线,其实,他只指了指大致方位,说离林场有六七十里,具体怎么走他也说不清。

这是个星期天,我邀了三个伙伴同行。林场往五指河没有正儿八经的路,快到中午时分,在一道很深的山沟里我们摸迷了路,怎么也摸不出来,绕来绕去又到了原来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打听的人都没有。我们在一个三叉口等着,直到半下午才见一位打猎人路过,经指点才走出这条沟。回到林场已是后半夜,我们又饥又乏,娃娃鱼没见着,倒跑了百多里的冤枉路。

人也怪,越是见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见并浮想联翩,娃娃鱼在我心目中越来越神秘。一个偶然机会,我们倒是与五指河的群众见了面。通过了解,对娃娃鱼才有个粗浅的认识。

这天我们十几个男知青在一位老工人的带领下到一个设在山坳里的粮店去背粮食,正好碰上五指河的群众赶着毛驴去领救济粮。五指河的群众长的有些特别,他们八人中就有六人是程度不同的粗脖子,其中三人还特别严重,颈部像卡着个小皮球,由于气足,把下巴高高顶起,面部都显得后仰。他们的到来,吸引了许多异样的目光。林场周围的群众也有得粗脖子病的,当地人叫“英不素”,据说是缺碘造成的,但数量较少。

老工人说:“五指河的人很好认,一个是粗脖子,另一个是毛驴。他们那里山高路险,运东西全靠毛驴驮,家家户户都养驴……”

从粮店里出来一位大肚子的中年人,看来与五指河的群众很熟,他离很远就打招呼:“五指河的毛驴队下来了。”他还有些鄙视嘲笑的口气。

五指河的群众中有个三十五六岁模样的,脖子还不算太粗的中年人(看样像个小队干部)立刻迎上去回应他道:“王大肚,一年没见,肚子又鼓高了,怕里边的连肠油都有四指厚,全所人的油水全让你独吞了吧!”

“要是老母猪至少能下二十四个猪娃。”另一个五指河的人小声说,另几人都“吃吃”掩面笑。

老工人说:“王大肚是所里的炊事员。”怪不得他吃那么胖,原来吃饭不限量。

“连肠油”通常是说猪的,用在人身上明显不合适。王大肚吃亏后并不甘心。他讪笑着对队长模样的人说:“听说这几年五指河的老鳖都成精了,爬的满山都是,有时都爬家里去了。大黑,有这事吗?”说完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大黑晃了晃脖子,下巴底下那个“小绣球”也随着动了动,他有点不自然地扬扬脸,不紧不慢地说:“这几年老下雨,涨水把老鳖都冲到西阳河了。”老工人说:“王大肚家是西阳河的。”这话说的很巧妙,反守为攻。五指河的群众都仰着脖哈哈大笑,笑的很开心。王大肚反被巧骂一番,脸变得一赤一红,但他很有涵养没有恼羞成怒。

王大肚没沾住光,笑的很不自然。老工人又说:“五指河没有老鳖,到处爬的是娃娃鱼”。

五指河一位二十多岁的后生觉得这还不够,他憨笑着走到王大肚跟前,拍拍王腆起的脂肪肚说:“你这肚就跟我本家二嫂那……”他故意拖着长音。王大肚接上说:“跟你二嫂的肚子差不多,怀孕8个月了……我知道你小子嘴里没好话。”“不是”,后生不慌不忙,“跟我二嫂的枕头差不多……”他又卖了一个关子,“啥意思?”王大肚瞪着后生问。“里面装的净麦秸。”后生故意提高了声音。

王大肚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左顾右盼没有教训后生的家什。他回屋拿出一根擀面杖高高举起,(但没有打下去的意图)年轻后生带着满足的笑声迅疾的跑开了。五指河群众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别看五指河的群众久住深山,没见过世面,脖子有些粗,模样有些丑,看着傻儿吧唧的,可脑子反应灵敏,谁想捉弄人家那是不容易的。

粮食买好,老工人催着上路,我和孙国海等几位知青借口还想买点东西就暂时留了下来,其实是想趁机打探娃娃鱼的事。五指河的几个人也领出救济粮正往毛驴身上搭。我们上前问几句礼节话,几位群众表现得很客气。大黑分明知道我们看到他和后生与王大肚的巧骂,忙笑着来个说明:“其实王大肚这个人心眼挺不错的,我们每次来领救济粮中午啃干粮,他都要给我们端茶倒水……就是爱开玩笑,见面你不先骂他,他非骂你不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入主题:

“老王同志(他改了称呼)说的老鳖都成精了,爬的满山都是,其实那是娃娃鱼。平时娃娃鱼就躲在小河里的石头周围,若遇天气有变,可能要下暴雨时,大大小小的娃娃鱼就会急急忙忙爬上岸,四处逃命,它最怕小河涨水,要是被冲到其它地方它没法生存……它爬到院子里,甚至屋里的事也常有发生,不足为奇。我们那里的群众对这东西很和善友好,从来没有人伤害过它们,任它来去自由,还有些好心人在河水回落后娃娃鱼仍滞留在院子里的,还会把它们送回到小河里……

“娃娃鱼长得啥模样?很漂亮吗?”我忍不住插问一句。

“我也说不上那叫不叫漂亮,”大黑答,“一条尾巴四条腿,二只眼睛一张嘴……”

“长得像娃娃吗?”孙国海接着问了一句。

“不像”。大黑肯定地答:“我也说不上那是啥形状,四只爪一条尾巴像老鳖,头部有些象青蛙,身上颜色像鲶鱼,那脊背……”大黑想不出恰当的词,“这样吧,我在地上给你们画一下……”他用赶驴的鞭杆在水泥地上画了个痕迹模糊的娃娃鱼,他没受过专业训练,不知画的东西与实物距离有多大。

“它既然不像娃娃,为什么叫娃娃鱼?”我提出奇怪的问题。

“因为它的叫声很像孩子哭。”大黑接着学了两声,“呜哇呜哇……”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姓贾的老工人是个“假在行”,也许他也没见过娃娃鱼,是凭个人想象说的。可大黑画的娃娃鱼是个大致轮廓,只能无形地留在水泥地上,可怎么也印不到我的脑子里,因图形模糊印象不深。

直到一九八零年我调到县林业派出所当上森警,才有缘与娃娃鱼会面。

第一次见到娃娃鱼,也没能让我高兴起来,那是个不堪入目的场面。记得那是六月初的一天上午,我和所里的小李办理一起盗伐案,路过一个叫三道沟的薛姓群众家,天热人累想进院歇歇脚喝口水,刚坐下来就见主人家十四五岁的孩子在树墩上跺着个血淋淋的东西,一问才知道是条娃娃鱼(那时野生动物保护法还未颁布),是他家中午在山坡上割麦时在地里发现的。娃娃鱼有半尺多长,已被太阳晒的奄奄一息,五指河与三道沟隔着二道大岭三条沟,少说也有二十五里,它是怎样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是摸迷了路搞错了方向,反其道而行之?越爬离生它养它的地方越远?

我觉得这只娃娃鱼很可怜,离开了故土,流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遭到残忍的宰杀。我后悔迟来一步,哪怕出钱也要把它买走,这是我多年想见而又见不到的神秘东西,只可惜……这里已接近自然保护区的边缘了。小孩把娃娃鱼拾回家是准备喂猫的,可猫见了这个怪物不但不敢下口,还吓得直往后退,于是,小孩就拿起斧头对娃娃鱼下了毒手,……那只大花猫贪婪地吞着娃娃鱼的身段,满嘴鲜血。小孩的母亲在一旁骂声连连“你这孩子作孽呀!娃娃鱼是有灵性的东西,……不怕以后它来找你算帐呀!”看来上年纪人还懂规矩,偏偏这个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木墩上血肉模糊,娃娃鱼面目全非,我只看到一个并不完整的头。

“娃娃鱼咬人吗?”小李问。“没听说它咬人”。女主人答。“你们这儿有人吃娃娃鱼吗?”我又问。“看着头皮都发麻,谁敢吃呀。”女主人边择菜边答。

遗憾,也没办法,只盼下次能见一条活生生的娃娃鱼。后来不经意中机会来了,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来形容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记得那是一九八七年五月份的一天下午,我从主管局长那里汇报完一起案件出来,发现局办公室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罐头瓶,里面有个黑乎乎的小东西,由于瓶子容积小,限制了它的自由,它在里边一动不动,保持着静态,偶尔身子蠕动一下,证明它是一个活体。

我从它的头部判断,这可能就是一条雏鲵,但我没有十分把握。我仔细观察着小家伙,觉得它挺可爱的,两只小眼睛贼亮贼亮,见了人似乎也不恐惧。它头部有些像鲶鱼,扁而又平,大大的嘴巴显示出它进食的粗枝大叶,头、身、爪、尾长短、粗细搭配得恰到好处。不像五指河的大黑在地上画的那样头大身小四爪长,看着很不协调。但也有情可原,他毕竟不是专业画家,画出的作品与实物有差距也在情理之中。

我正看着又围过来几个人,森保科的老陈说:“这就是娃娃鱼”。他的话证实了我的判断没有错。

娃娃鱼没有传说中的“美人鱼”那么漂亮,但也算不上丑陋。不知是阳光折射还是罐头瓶反光,我看到它身上还有模糊的疙疙瘩瘩的斑点,而且黑褐不一。

直到下班也没人来拿这个罐头瓶。我猜想,许是五指河或石板沟的群众来城办事,逮这么个小玩意想让城里人开开眼界瞧个稀罕,或许是有人索要……还有可能此人想求人办事意将小家伙当礼品送人……总而言之,他没有找到接收特殊礼品的合适人而把它遗弃在这里。我是第一发现人,那就不客气了,这也是我“久欲猎取”而不可得的宝物,现在竟然有人送上门。谢谢这位送礼人!我如获至宝生怕被人抢去似的赶忙把罐头瓶端进我的办公室。(其实也没人来和我争。)

我没有急于回家,而是到鸟鱼花卉市场买了一个鱼缸。那时我家还住在离市区十多里的乡下农村,并且都是便道。我小心翼翼地骑着车,生怕小家伙遭受颠簸之苦。到家后消息不胫而走,不一会院子里就挤满了人。村里好多人都闻过其名,未见其身,这次可算是让他们长见识了。小家伙被移到鱼缸后,先是愣了一会,像是在熟悉新的环境,然后像散步一样在鱼缸底缓缓的爬行,对于众人的品头论足,不屑一顾。

一连数天,来家瞧稀奇的人络绎不绝,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来遍了,尤其是那些孩子们,十趟八趟往我家跑。

开始我不懂它的食谱,喂它米,喂它馍,喂它饭,它不但不张嘴连理都不理。我想,它生长在深山老林的小河里,可能会吃些小虫之类的东西。我赶忙到地里逮了几只蚂蚱、蟋蟀,小东西悠闲地在缸底爬行着,根本不理睬水面上拼命挣扎的几个活东西。我又想恐怕娃娃鱼是在夜间人静时进食,我立刻进行了回避,连走路都蹑手蹑脚,生怕弄出动静惊扰了小东西的食欲。然而,第二天早上一看,几只蚂蚱、蟋蟀已陈尸水面,身体完好无损,唉!白白牺牲了几条生灵。我又琢磨,它的整个外形很像壁虎,壁虎是吃苍蝇蚊子的,它会不会……我在院子里打死了几只苍蝇,试探性的丢进水缸,然而,小东西看见装作没看见,仍然不肯张嘴,看来还是不适合它的口味。我又绞尽脑汁,娃娃鱼和老鳖都是水陆两栖动物,是不是习性相近?我到烧鸡店要了些鸡肠,还开车跑了二十多里到一个养鱼池要了些鱼食,小东西还是贵口难开……为了它的食谱,我煞费苦心,伤透了脑筋。刚愎自用的我也开始“不耻下问”,先后请教了不下几十人,但都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把它请到家里已经十天了,小东西粒米未进,肚子的皮明显有些松弛,这样下去,它会“自取灭亡”。

小东西太难伺候,这不吃那不吃,难道你想吃天上的星星,月亮?人间还有“饥不择食”,你比人还高贵吗?我甚至想到小东西是不是还没有断奶就被人捉去,它还不会进食吧,又想也许是它气性大,它用绝食来抗议对它的捕捉与囚禁,有些动物和鸟类就是这样的……

一天下班,我骑着车走在河边的便道上,忽见几只小青蛙在车前蹦。我眼前一亮,立刻停住,车我选中目标,对一只小青蛙紧追不舍,闹得满身汗它才变成我的俘虏……回到家,我刚把青蛙丢进鱼缸,小青蛙刚展着腿扑腾两下,就被娃娃鱼发现了,它移动一下身子,调正好位置,它的头与小青蛙的头部形成一条直线,它虎视眈眈又悄无声息地向小青蛙慢慢靠近,并随时做着攻击的准备。我没能看清两者之间的距离。小东西突然纵身一跃,像恶狼扑羊,干净利落而又极其准确地咬住了小青蛙的头部,用“说时迟那时快”“迅雷不及掩耳”一点不过分。小青蛙的四条腿还在小东西的嘴外踢蹬着作垂死挣扎,我高兴极了,终于找准了它的食谱,今后不再发愁了。我想看一下娃娃鱼的进食全过程,但停好大会,小东西咬着青蛙的头部 并无多大进展,许是我在跟前的缘故吧,它怕我看到它狼吞虎咽的样子而又不好意思。我知趣地躲开了。大约停了十多分钟,我出来看时,小青蛙踪影全无。小东西肚子上鼓起了一个大疙瘩。看来,它进食与蛇、鲶鱼……之类一样,不咀嚼,而是将活物囫囵吞进肚里,靠胃液慢慢消化。此后,我下班回家又多了一项任务——逮青蛙。时间一长,我逐步摸清了娃娃鱼的习性,娃娃鱼不但吃青蛙还喜欢吃些小鱼小虾。这是我在一个星期天发现的,这天,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到河边去玩,逮些小鱼小虾用罐头瓶装回来准备喂小鸡。我试着将小鱼小虾丢进鱼缸,不一会鱼虾就不见了……看来这东西也是娃娃鱼的佳肴。后来我还发觉小家伙进食不但挑剔而且讲究(也许娃娃鱼都是这样),一次女儿在河沿上拾了几条死鱼,丢进鱼缸,可死鱼陈尸多天,……,对于死东西它从不染嘴,是本性还是让我给它惯坏了?

一次我下班晚了,路边找不到合适的小青蛙,只好逮了只稍大点的,谁知青蛙在鱼缸中生存了三天,娃娃鱼对它秋毫无犯。怪不得夜里常听见鱼缸里“扑通扑通”的响声,原来是两个冤家对头曾进行过生死搏斗,小东西终因身小力薄,未能制服这只具有强烈反抗精神的“俎上肉”,无奈,我只好将这只青蛙放生,换了只小点的“牺牲品”。

这只娃娃鱼我喂养了一年多,从原来的二两多已长成肥肥壮壮足有二斤多的体重,那个鱼缸也显得有些狭小,随着身体的增长,它的食量也越来越大,一只三两多重的青蛙它能一口吞掉。逮青蛙并非是件轻松活,你撵着、扑着往往累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有时好不容易逮着了,大意一点一松手它又跑了,你得从头开始……再加上我的工作性质,经常下乡办案,有时回来已到半夜,甚至一连数天都是如此。小东西只能在家受委屈饿肚子,但它也很有忍耐性,饱食一顿能坚持好多天,我虽不忍心但也无可奈何。两个孩子住在学校,爱人农活家务太忙,根本腾不出手去照顾它,“侍奉”这个宝贝的任务就落在了我一人肩上。

时间一长,我真有点不堪重负,有时案件一多,白天黑夜连轴转,根本无暇顾及它的生活。娃娃鱼跟着我饥一顿饱一顿,很不规律。再说了国家已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它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我这个林业执法人员家里养着也不太合适。它应该去享受大自然,过那种无任何约束的自食其力的生活。趁一次到五指河办案的机会,顺便把这只娃娃鱼带到那里,当我把它放入河水中,它似乎早已忘记生它的故乡,感到这里十分陌生,它甚至在水里不敢大胆往前走。是啊,它在鱼缸里呆得太久,已不适应这个世界了。直到有两条同样大的娃娃鱼过来拱了拱它的身子,它才随着那两条大鲵摇晃着身子向深水游去。看着娃娃鱼自由自在的样子,我心里也特舒畅。

人和动物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产生感情。开始那段时间,我回家看到那空空的鱼缸,心里还着实难受过一阵子。

在一九九二年之前,由于我们对五指河、石板沟几个村的群众进行了《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宣传,加上当地群众多年来养成的良好的风俗习惯,娃娃鱼安然无恙,没人去打搅它们正常的生活。

我记得很清楚,我市发生的第一起非法捕捉大鲵的案件是发生在1992年的5月16日,案件的发现完全出于偶然。这天清早,思礼乡林站站长老薛骑车到乡政府上班,在通往乡政府所在地的大路上,前面有个戴着旧草帽的人挑着一付看来很沉重的水桶,忽悠忽悠,行色匆匆,细看,桶上面还蒙着塑料布。老薛平时爱管点闲事,他骑着车打了打车铃随口问:“你桶里挑的啥东西?”本来问者无意,可听者有心。“唔唔”挑担人有些存不住气,所问非所答“我,我没挡你的路。”老薛原话又追问了一句,挑担人明显脚步加快,开始有些慌张,一面往村口拐,一面像是很不耐烦:“你走你的路,问这干啥!”“我看你桶里的东西有问题。”挑担人听后像是身子颤抖了一下,他回过头陪着笑像是讨好似地说:“老兄,实话告诉你,我桶里挑的是豆腐渣,回家喂猪的,小孩他舅是卖豆腐的。”老薛仔细观察挑担人,他明显感到那人神色慌张,旧草帽压得很低,他没能看到一张完整的脸。豆腐渣干吗还用塑料布蒙着?那人的话明显有破绽。老薛在连连追问的同时车子也紧跟上去,“你是哪个村的?”“就是这村的”“你在村的哪头住?”“村东头”。“你姓啥叫啥?”“我叫,叫卢改兴”。担桶人嘴说在村东头却一直往北走。“你是这村的我咋不认识你?”“我在外做生意,轻易不回家。”戴草帽人说着几乎是在跑。老薛越问越觉得此人可疑,他紧蹬几步,超过了挑担人,想截住问个究竟。可他正要下车,戴草帽人突然撂下水桶,飞快地钻进一条小胡同。老薛追了一段不见了人影,当他折回来打开桶上的塑料布,连他都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两桶娃娃鱼……

案情很快报到市林业公安科,我和小常立刻驱车赶到事发现场。娃娃鱼放在乡政府院子里的水池中,经清点一共二十三条,大的七斤,小的二斤半,一共八十三斤。按照原林业部、公安部关于非法捕杀国家重点保护珍贵、濒危陆生野生动物案立案标准,捕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三只以上就构成刑事案件,二十三只属特大刑事案件的范畴。

通过我们深入调查,五天后将人犯(那时还不叫犯罪嫌疑人)酒某抓获。经审讯,酒某,三十二岁,XX村人,经他供述,一个月前,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在洛阳一家餐馆干厨师)回来探亲,与他闲聊时,说到娃娃鱼在大城市的酒店价格非常昂贵,食客很多。他说娃娃鱼的肉又嫩又细,含有高蛋白,一盘肉能卖到六七百,甚至上千。“现在社会上有钱人多的是,只要他没吃过的东西,再贵他也想尝尝。听说咱当地就有娃娃鱼,你要能搞到,我不亏你,八十元一斤……”酒某听后动了心。他婶婶的娘家就住在石板沟,也常听婶婶讲娃娃鱼的事。石板构离XX村不算远,三十多里路,不过得翻两座山。酒某利欲熏心,开始铤而走险。他向婶婶打听好路线,在一天下午他摸到了婶婶的娘家,开始他对婶婶的弟弟没有直说,只一声接一声地叫着“舅舅”套近乎,拉上关系后才拐弯抹角打听娃娃鱼的事,他的这位“舅舅”最后也揣测到他的意图。

“那娃娃鱼可是保护动物,林业上的人来村宣传过几次了,谁要是敢捉娃娃鱼,逮住了可要坐牢的。”“舅舅”有些胆战心惊。

“那咱就不能来个神不知鬼不觉,让他抓不住就行了吗?”酒某掏出二百元硬塞给刚认下的“舅舅”,“要想不费劲弄钱,就得冒风险。”

在酒某再三劝说及金钱的诱惑下,“舅舅”答应愿帮他这个外甥。

这个“舅”姓王,四十岁,祖祖辈辈住在石板构。

这年春天连续干旱,河中的水只有尺把深,那大大小小的娃娃鱼在河底的活动情况一览无余。姓王的是个独居户,两人白天侦探一番,到了夜深人静,两个人就开始行动。他俩掂着马灯毫不费力地就捉了两大桶(也可说是垂手所得),为怕被人碰见,酒某连夜挑着桶往回赶,天亮他赶到通往乡政府的公路上,活该他倒霉,偏偏遇上了爱管闲事的老薛,三问二问,他露出了马脚。他认识老薛,知道他是林站的,但老薛并不认识他……酒某和那位结识不久的舅舅被依法追究了刑事责任,二十三条大鲵离开家乡不久又回到祖籍地,它们险些成了某种人的俎上肉盘中餐。

在后来的几年中,偷捕娃娃鱼的案件时有发生。有当地人见利忘义(法)捕捉后往外倒卖的;有内外勾结共同作案的;甚至还有数百里外的外乡人“慕名”前来偷捉的,在审讯这名人犯时,他供述说:“……听说在香港娃娃鱼能卖到1000美元一公斤,我们准备……”我心中好笑,香港离这儿那么远,你如何将娃娃鱼运到那里。

就是本市的一些酒馆饭店也看经营野味有暴利可图,也瞄上了娃娃鱼。他们利用倒卖野生动物的黑市进行秘密交易(我们也重点打击过几次,但黑市地点不断变换,又多是黑夜交易很难侦查到具体地点),甚至还有几家酒店将娃娃鱼活体公然放进门面的水池或透明玻璃柜内,以此来招徕顾客。

在一次“绿剑”行动中,林业公安在野保、林政的配合下,对全市所有的酒家饭店来了个拉网式突击检查,除查封没收猓子狸、野猪、黄羊、獾、蛇……等活体和冷冻的野生动物外,还查出大鲵18条。我们对这些酒馆、饭店毫不客气,按照有关法律法规,分别进行没收违法所得、查封、罚款,并对那些私收乱购、加工经营国家明令保护的野生动物,情节严重、屡教不改的一些人依法追究了刑事责任。我们在审讯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还追根究源,带出了一批乱捕乱猎野生动物的案件,通过这次打击,此类的违法犯罪得到了有效遏制。

林业公安不是一劳永逸的。大概相隔不到二年的时间,一些饭馆、酒店经营野生动物的现象又死灰复燃,不过,他们变换了手法,由公开转入地下,与林业干警打游击。你去检查,他闻讯立刻将野物转移出去(现在的通讯工具太先进了),等你一走他又拿了出来,我们也杀过“回马枪”,但收效甚微。有些干脆把野物存到密室和保险柜(多数是冷冻体),你明知他店里有,但又抓不住把柄。我们也查过他的菜谱,那些野味在上面根本没有显示,你若去问那些经理老板,他们拍胸赌咒,标榜自己如何守法经营,一身清白,平常连只麻雀都没收过……当然,我们不会轻信这些人的话,当今社会,为了眼前利益,“说人话不办人事”的人太多了。后来经过一番侦查,我们发现有些饭店在顾客报菜时或要求加菜时临时由服务员将五花八门的野味介绍给食客。针对上述情况,我们脱掉警服换上便装,扮作食客常出现在餐馆、酒家,也确实抓住了他们违法经营的事实根据,戳穿了这些酒家挂羊头卖狗肉的伎俩,对他们进行从严从重处理。

“再好的刀伤药,也不如不割口”。我们转变了工作方法,从过去的闻案而动转变为预防为主、堵住犯罪源头,防打结合,我们与野保部门配合,在五指河、石板构等五个村成立了联防组织,设立了通讯网络,制定了奖罚制度……联防组织成立后的第五天就发挥了作用,三名犯罪嫌疑人夜间正在盗捉娃娃鱼时,被巡逻队当场抓获……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市没有发生一起非法捕捉娃娃鱼的案件。

二○○二年五月的一天,五指河下游的一座蓄水坝泄洪,管理人员发现一只个头不小的娃娃鱼随着激流钻进水孔,娃娃鱼头部被卡住而不能自拔,我们闻讯赶往蓄水坝,采取好多办法,费了好大劲才把娃娃鱼救出。娃娃鱼满身伤痕累累(头部最为严重),已气息奄奄,都说它凶多吉少,还有人提议,不如趁它没有完全断气,作个标本,大家也顺便尝尝鲜。我没有同意那样作,驱车火速赶往市区,请来了几个外科医生和兽医,全力救治它的外伤。经十多天的抢救,娃娃鱼起死回生,在放回蓄水坝时,还称了它的体重:14.2公斤,身长82公分。技术人员鉴定,娃娃鱼已80高龄,也正因为它年老体弱,才顺水漂流,被水眼卡住……这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大一条娃娃鱼了。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出品:大河文学(ID:dahewenxueshe

编辑:大河小编 (微信:44991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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