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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绿色记忆》之:崩鱼 | 作者:刘月凯

 大河文学 2021-12-07

夏天,沟沟叉叉有不少水潭,后来还发现里边有不少鱼,除了一些小草鱼,还有二三斤的鲤鱼。我觉奇怪,冬春水潭干枯,这么大鲤鱼从何而来?一位老工人告诉我,咱这儿离黄河二十多里,连阴天,山洪暴发,沟叉里涨水注入黄河,黄河里的鱼趁这个时候逆水而上,河水回落时,鱼来不及退去就留在潭中。

这是个奇异的发现,也吊起了我几个人的味口。

修路时场里购进些炸药雷管,放在饲养室下边一孔窑洞里,保管并没把它当回事,消耗品,谁用谁拿没个准数……我和黑大个、炳二、张得成一合计,钻个空子,半明半偷………只要能解馋,什么样的苦我们都能吃……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加班”,真过鱼瘾了,时间一长,周围水潭几乎崩了个遍,潭里连寸把长的小鱼也很少见了。

护林员讲,十几里外有个小蓄水池,里边养有鱼,热天路过时,见到水面上黑鸦鸦一层小黑头,不过,水库边住有二户人家,承担有看池的任务,弄不好容易暴露。

我和黑大个、炳二等人聚一起集思广议,献计献策,最后商定夜间行动,并让炳二请半天假,察看一下地形。

这天下午早早吃过晚饭就出发,十几里路不知不觉就到了。我们在塘边做了准备,酒瓶里装了药用泥掩了口,单等到夜里十二点动手,这时那二家人都睡了。

听说秋天是鱼最肥的时候,炳二不知是在哪儿学的还是自做聪明,他说秋凉鱼喜欢在什么地方栖息,他看了一圈最后定个地方,按照他的指点,我和黑大个往塘里扔了三炮,炮声一响,我几人立刻隐蔽起来,密切注意那两家人的动向,许是两家人睡得太死或不相信半夜会有人炸鱼,半天没一点动静,我们开始下水捞鱼……这一次成果非凡。捞了一二十斤大鱼,剩下小的就不要了,我们不敢久停,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一路上哼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耙把营归……”以往我们捞鱼,总是自己支灶,在洗脸盆里清炖,这次想换换口味,回来后,将鱼交给了夏秋水。

夏秋水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到这么多鱼,也愁了,他说“这得用多少油多少调料啊?特别是油,每人一月才供应半斤,万一走露风声,我还得受处分……”他不敢冒这个险,在我们的再三鼓动下,他才颤颤兢兢做了油煎鱼……有福同享,不少人也跟着沾了光,但我叮嘱他们要“严格保密。”

夏秋水收拾得并不彻底,清早打饭有人嗅到了鱼腥味,有位老工人问:“没吃鱼哪来的腥?”他回答也很圆满:“逮几条小鱼喂猫哩!”炳二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午饭麻烦事又来了,一位老队长吃着面条突然被啥咔着喉咙,他有狼吞虎咽的毛病,可偏偏又让他吃着东西了,这时他“咳”半天仍未能咳出来,本来吃饭他脸憋得通红,泪都出来了。

夏秋水在旁边吓坏了,他知咋回事,可又没法解释,他在老队长跟前转来转去,脸都变了颜色。

费好大劲老队长才把那玩意喀出来,老队长用手捏着那个东西看了又看:“没吃过鱼,哪来的鱼刺?”

夏秋水忙说:“不是鱼刺,是早些时候煮羊骨架我破的骨头渣,我腾筐放菜时可能没倒净……”

老队长仍端祥着手中那根似骨头渣非骨头渣的东西,我和黑大个瞪着眼睛帮不上腔。

吃鱼的人心里都清楚,老队长的眼没有看错……

尝到了不花钱能改善的甜头,我几个人一发而不可收拾。大概又过七八天,鱼瘾又发,我几个采用老办法故伎重演,这次多带了两根竹竿,天气逐渐转凉,不想再下水了。还是按炳二指点的地方,黑大个和我仍是炮手,谁知炮声一响,我们还没来得及隐蔽,就见从二家住户的屋子里跑出六七个人,出门就喊:

“快点,这一次可逮着他们了,弄住不能轻饶!”

“前几天把大鱼小鱼炸死那么多,这会逮住得让他赔偿损失!”

“光赔偿损失太便宜他们了,得送到公安局,关他个十天半月。”

“这些人真胆大!老鼠吃高梁—顺杆上了。这几天没白等。”

那帮人有掂马灯,有拿手电,似乎每人手中还掂根棍,电光往这边照来照去,相距只多三百米。看来他们早有准备,已等多日了。

黑大个说:“坏了,快跑,千万别让逮住!”

都清楚被抓住的后果,我们都很害怕,我提前撒开了腿,黑大个、炳二、张得成也不甘示后,黑大个象突然想起什么,小声喊:

“不能往林场方向跑,往南,快往南跑!”

我几个又折回头,弓着腰,“刷刷刷”一阵风。天黑不敢打手电,分不清有路无路,逢沟跨沟,逢坎跳坎,个个象惊弓之鸟,谁都不情愿当俘虏。

“快追!往南边跑了,好几个人哩!”有人看到了我们的身影。

“能撵上,他没咱地理熟。XX、XX快顺小路到前面截。”

那帮人边撵边咋乎,给我们造成好大的思想压力,真象他们说的,俺几个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是深更半夜,前面真遇上条深沟或陡壁,非让人生擒不可。我的心快要跳出来,黑古隆洞,不知塄有多高,坎有多宽,该跳的跳,该跨的跨,慌不择路。

那帮人越追越近,离我们只有二百米,一百八十……到底是土生土长的,跑山比我们强多了。

我和炳二各背一根竹竿,这是二元钱一根在生产队的竹园里买的,为了轻装,只好忍痛将竹竿扔掉。

黑大个、张得成个高腿长,我落在最后面,心里有一种第一个被抓住的危机感……

炳二在跳一道石涯时歪着了脚,再也站不起来,疼得他用压低的声音“哎哟哎哟”,我拿手电不敢照,后面有人追赶,这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搀你走吧!背我是背不动的。”我对炳二说。

“你快走吧!我脚疼不能走,我歇、歇一会……”炳二喘着气,忍着疼无奈地说。

“那可咋办呀?要是让人抓着……”我十分着急。

“你快跑吧!别管我。”炳二催促道,“到时我自有办法。”

“你先藏个地方。”我嘱咐说,“真让人逮住,你坚强点,别当叛徒。”

黑大个和张得成前面跑一段不见了我俩,又折回头找,我对他俩一说炳二的情况,我仨又绕个圈,有意亮下手电,这是为了掩护炳二,让追赶的人避开他藏身的地方。

“快、快,他们在那边!”那帮人果然上当,改变了追赶的路线。

“我看这几个人象红沙沟的……”有人边撵边猜测。

“昨天有二个人来咱村买牲口,我看是侦察水池里的鱼……”

我们摆的“迷魂阵”果然奏效了,那帮人作出了错误的判断,没有怀疑到林场人。

因跑得仓惶,一路上丢盔撂甲,我和炳二扔掉了竹竿,黑大个、张得成将装炸药雷管的提兜也丢掉了。

我仨到一个小山梁,都是三鼻孔出气,实在跑不动了。

黑大个一屁股坐下来:“歇歇再走!他们真来了,就和他拼!”他豁出去了,我和张得成也附和道“行!拼就拼!”平时我们都听他的。

张得成作好了决斗准备,“都是一条命,怕他干啥?”

追赶的人撵着,撵着突然不见了目标,他们离我仨不远,至多五六十米。

“这几个人哪去了?”这帮人到处寻找,“刚才还看见了……”

来人是五个,三高二低,都二三十岁的样子。原来看上七八个人,,现在少了,恐怕另几个人到啥地方阻截我们了。

我仨隐在一块巨石后,作了最坏的准备。

“大奎,不敢再撵了。”有个低个子说,“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万一那几个人手里有家伙冷不防给咱一下……为几条鱼不值得。”

“把人撵跑就尽到咱责任了,看样今后他也不敢再来了。就是抓住了人,大队也不会奖励咱啥。”一个高个子有支差应付思想。

“反正咱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天明让大队干部去找红沙沟就行了。把咱累死累活,何必呢。”这个人也不想撵了。

叫大奎的看样是个临时负责的,他犹豫一下说:“大家意见,不撵就不撵,收兵!”

“到那边去截的二娃他们呢?”这个人看来很顾伴。

“这不用你操心。”高个子接上说,“都不傻不憨,他仨在那边等不上就回去了。”

“走!回去捞鱼。”大奎做出决定,“谁捞算谁的。他娘的,这几个人给咱做锅饭,一夜挣两个工,还能见见腥……”

这帮人说着话就回去了,不一会就没了影踪,他们回去的速度也挺快的。

跑来窜去,我仨迷了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黑大个在天空找到北斗星,确定了林场的位置,我仨摸到场里天已大亮了。

炳二是午饭前赶回场的,他疲惫、沮丧,鼻青脸肿,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杂草,一只鞋不知去向,脚脖也肿了,他一瘸一拐,十分狼狈。

“他们逮着打你了?”我关切地问。

“不是。”炳二说,“我自己摔的。”

从此,我们再也不敢光顾那个蓄水池了。

进入初冬,好长时间没打牙祭了,我们这几只馋嘴猫心里又痒痒了。黑大个从外边收栎树种回来说,二十多里外的一道山沟里有个水库,听说里边养的鱼很大,有四五斤,还有十来斤的,入冬了,鱼到上垛的时候,一炮撂好,就是几十斤,黑大个路过那里时,还在水库边观察好一会,真是“干啥操啥心”,他还探得一个情况,看水库的鳏夫极不负责,经常唱“空城计”。水库边的茅庵常锁着门,若夜里他在庵里住,一定要把一条大黄狗拴在门口,狗在人在,狗不在人也不在,连这秘密他都打听得一清二楚,黑大个,好样的!

炳二这小子“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动员半天他也不去,真是“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夏秋水想凑热闹,就补了这个缺,夜去夜回,不耽误他做早饭的,听说他水性不错,可以下水帮着捞捞鱼。

下午就做好一切准备,又去竹园买两根竹竿,想不到这次派上了大用场。吃过晚饭,夏秋水向另一个炊事员作了交待……

快到水库我几个隐在小洼里,让黑大个先去侦察一番,当确实在庵前没发现大黄狗时,我几个放心大胆地干开了,“嗵嗵嗵!”连点三炮,黑大个还哼起了豫剧小段:“西门外放罢了三声炮,巫云召我上了马鞍桥……”

炮响五六分钟,水面上就泛起了一片浮白肚的鱼,隐隐约约还看到有些鱼摇摇摆摆看来是被震晕,我用手电一照,有几条大鱼在水中横冲直撞好家伙!一条足有五斤。

“鲤鱼!地道的大鲤鱼!”夏秋水指着水面兴高彩烈。

“日他奶奶!又要过几天鱼瘾了。”张得成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拿起竹竿开始捞鱼,竹竿的一头绑个网兜。

鱼并没有死,而是震晕了,当它稍有清醒,摆几下尾巴,很快就潜入深水,我和张得成用竹竿怎么也够不着……黑大个和夏秋水急忙脱衣服,几条大鱼马上有脱逃的危险,事不宜迟,他俩也顾不得寒冷,“扑腾”一声扑进水中,我和张得成用手电给他俩指示着目标……

黑大个水性特好,他对我们吹嘘过,上中学他在全市得过蛙泳比赛第一名,夏秋水在黄河边长大,从小就在黄河里摸爬……

“抓住往岸上扔!”我大声喊。

“离太远,扔不上!”黑大个抓住一条鱼往回凫,鱼在他手中摇摆着,不停地挣扎。

夏秋水抓住了一条大鱼惊喜万分:“好家伙,怕有六七斤。”他一手举着鱼刚浮了几步,突然喊,“不好!我腿抽筋了。”电灯光下,我看到他脸上立刻掠过难以忍受的痛苦状。

黑大个听到后:“别怕,把腿便劲展……”他转个弯往夏秋水身边游……

夏秋水松掉手中的鱼,扑腾几下沉下水去,一会又冒出头两手乱抓……接着又沉下去……这样反复几次,不见了踪影。

我和张得成在岸上吓傻了,跺着脚不知如何是好,只拼命地喊:“夏秋水,夏秋水……”

据说这水有二十多米深,我不会水,干着急毫无办法。

黑大个“危急时刻,方显英雄本色”,他几次潜下水去,摸了半天,才找着夏秋水,他拖了几步就显得精疲力歇,少气无力地说:“竹竿,竹竿。”我俩这才迷过来,同时把竹竿伸过去……

夏秋水被拖上岸已不省人事,肚子鼓鼓的象喝不少水,黑大个顾不上穿衣服,把夏秋水头朝下搭在肩膀上跑了几圈,夏秋水“哇哇”吐了一阵,慢慢苏醒……

鱼没吃成,差点倒贴一条人命。从此,我几个安分守己,再不敢妄想奢侈了……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出品:大河文学(ID:dahewenxue

编辑:大河小编 (微信:44991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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