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骗别人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校园霸凌,坦白讲这不是一件难事。绝大部分人的生活经验是,“成绩好”是一个强大的保护罩——有时候的确如此,但另一些时候,如果你恰好处于一个完全不看重学习的文化环境里,“成绩好”或许只能给霸凌者提供更多一个“原因”。我知道,讲“霸凌的原因“是一件很让人难受、很不正确的事情。霸凌的原因是什么?“一个班里五十来人,为啥人家偏偏跟你过不去?” 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成绩格外好,你成绩格外差,你个子比别人矮,你个子比别人高,你长得丑,你长得漂亮——每个个体和所谓“大多数”的细小差别,都可能是你沦为霸凌受害者的原因。 可能是社会期望和可能存在的生理因素的影响,又或者是反向的因果联系,源于性别气质的校园霸凌往往成为男同性恋者的共同记忆。因为这样的原因,“娘炮”一词在很长的时间里,是我的人生中一片巨大的梦魇——非常遗憾,时至今日,它不再是我人生中的巨大阴影,不是因为我跟它和解了,是我的人生中出现了其他更大的梦魇——比如“找不到工作”。 在还没有预见到更大的烦恼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非常困惑:“我为什么是一个娘炮?”苦苦思考多年之后,某天的灵光一闪让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和万事万物的存在一样——都是因为爹。熟悉我的朋友可能知道,我的爹,是一个得知我要gap之后苦恼了半年“那你以后就比别人慢了一年了”的爹,爹或许自己不享受竞技体育,但爹绝对热衷于把养孩子变成一项竞技体育运动。我的爹,在这样的心理的驱使下,把还没满四岁的我扔进了小学——“这样你就比别人快一年了。” 我从爹的这个决定中享受到的唯一福利是:多年之后不得不选择gap year时,我不至于成为同学中最老的一个——没错,事物的发展往往始于爹的决定,但事物的发展往往超出爹的预料。 我从这个决定中收获的惨痛经历则包括:
因为“娘炮”被霸凌是一件很惨的事情。当然,因为任何事情被霸凌都很惨。但我总觉得因为生理上的原因遭受霸凌要更惨一些——如果是因为在方言区说普通话被霸凌,我可以学着说方言,甚至试着少说话;但作为娘炮的娘炮本人,往往无法意识到,到底是哪个行为、哪个举止,甚至哪个表情,让自己成为了“娘炮“。 在提心吊胆和色厉内荏中度过的四年里,我能做的基本上只剩“绕着走”和“写日记骂一骂他们”——但是写日记也是很娘炮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只能周末回家的时候写一写,坐在书桌前回忆本周谁欺负了我因此成为我很长一段时间里的饭后助兴节目。拥有幸福童年生活的读者朋友这时候可能要问:“你爹妈干啥去了?你为啥不告诉他们?”坦白讲我也不知道。但是多年之后,我们一家人出行经过我的小学和初中,我爸妈突然感叹过一句:“你那个时候还写日记说你在这里被欺负什么的。现在都好多年了哦。” 在这句话之后的好几秒时间里,我没有办法说话,只感觉血气往头上涌,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两次:“你们那个时候知道啊?”他们怎么回答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无非是“希望你自己解决”、“我们也帮不上忙”之类。我想我大概当时也是因为这个没有主动向他们求助吧。 好在中考之后,我进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的重点班——谢谢我的睾丸,他们分泌出的雄性激素终于在那一年让我的声音变得不那么“娘炮”;也谢谢我那些同学的家长,当大家都受过较好的家庭教育的时候,“讲礼貌”、“行事斯文”也不再那么引人注目。 从那个时候算下来,我不再作为校园霸凌者生活,不再想到学校就想流眼泪,不再每周日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让爹允许我周一早上再返校,已经九年了。我甚至能把这些事情当笑话讲出来。但我还记得,高二那年我妈和我出去买衣服,我们正说着话的时候,我转了一下头,透过店里陈列的两具试衣模特间的缝隙,突然看到霸凌者之一也在店里挑衣服。我下意识的反应是抓住我妈的手,转过身盯着墙看,希望那个人不要注意到我。 好笑的是,尽管有过以上种种,我仍然在漫长的个人生命史中,逐渐成为了同性关系中绝对意义上的“被插入者”,并自我赋予了彩妆属性,是的,世俗意义上的“彩妆纯零“——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这也是宿命。 但我仍然讨厌被别人以姐妹相称,也没有办法坦然说自己“娘/母”,同性恋社群文化里的“老娘”、“姐姐妹妹”会让我全身泛起难受的鸡皮疙瘩。问题不在于它们,问题在于我自己,我没有办法和那段时间的自己和解。 奇妙的事情发生在最近几周——我密集地在交友软件上被搭讪,原因都是因为对方喜欢中性气质的小男孩——这当然是堕入了另一种刻板印象的窠臼。但多年前让我哭过很多次的小女儿情态,在现在让我吃到了很多帅哥哥的xx,又确实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我和我姐姐开玩笑分享了这件事情,又在插科打诨中提起我近期作为唯一男丁被拉入名为“姐姐妹妹站起来”的家族群聊这一事实,开始延伸探讨“我的亲戚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一个基佬”。聊天过程中,我提到了另一个我多年来的疑惑:“我六岁的时候出于好奇试了你的裙子,被爹看到之后大惊失色,并在接下来一周里反复提及,鼓励我'做个男子汉,每天要自强’;为啥多年后,我当着他的面在家里涂脂抹粉,甚至画上粉色眼影参加他和他朋友的聚会,爹居然都能泰然处之,不予评价。”我姐姐想了一下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泰然。” 实际情况是,在我刚开始学习使用粉底液的时候,我爹妈曾在某个场合和我姐姐感叹过:“你弟弟这个样子,太像个女孩子了。”据说我姐说了几句之后开始大哭,并以“他已经有很多烦心的事情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就让他开心就好”的尖锐质问让我父母陷入沉默。 我没告诉我姐,这段第三视角插叙对我的这段生命历史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应该也仍然没办法接受“姐姐妹妹”这样的称呼,仍然会在某些女体化的场合毛骨悚然,仍然不能直面任何Drag Queen表演,但知道在那些漫长的黑暗中,其实也有人在努力保护我,让我觉得,事情或许会变好。 学界资讯 发布学界最新资讯。 3篇原创内容 公众号 学术那些事儿 学术界,你不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一点。 234篇原创内容 公众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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