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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7教学手记——小说阅读读不进去,答题方法再多也无用

 晋诺工作室 2021-12-07

小说阅读考查,江苏卷往文本里走,全国卷在文本外观看,但只所以能看清面目,还是因为在文本里来回走了多遍后了如指掌了,所以才能居高临下。因此,不论哪省考题,哪种类型,文本读不进去,一切都无用,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可是,现实是学生阅读文本的能力差距甚大,有的走到文本心脏里去,有的能进入表皮,有的自己走不进文本得在后面推,个别的推都推不进去。面对层次相异的学生,我们的第一要着还是要让学生先来读文本,建立关注文本的意识,形成关注路径,进而能主动进入文本。总之,要让他起来,读进去,读懂文本,不然,刷再多的题,也枉然。

为此,老师不妨带头读一读。

大 师(节选)(细读版)

双雪涛

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就跟着父亲出去下棋,父亲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给背着板凳。

这个开头很奇怪,“母亲还在的时候”,母亲是什么时候不在的呢?为什么要从这里开始?整篇小说只有开头提到了母亲,母亲很快就消失了,作者为什么还要让母亲出现?其实,这个开头是带着悲剧意味的,母亲的逝去,与父亲下棋不无关系,这从下面母亲的话里可以看出来,“你也不学好,让你妈妈还活不活”,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妈妈是不赞成父亲下棋的,而且,因为父亲的下棋,家庭的日子已是非常艰难了,母亲为此承担了极大的压力。因此,她悄悄地逝去了。

现在的问题是,小说让母亲死掉,而隐隐地告诉读者,与父亲的下棋有关,那么,是用母亲逝去的悲哀来否定批评父亲下棋吗?显然不是,因为小说的题目是“大师”,小说的主要价值来塑造“大师”的形象的。那么,这个悲剧式的开头的目的何在?

小说作者在创作故事的时候,他是作了全盘的结构打算的,正像本小说中的“大师”一样,每一着后面都有一个“刺客”,每一步闲棋后面都紧跟着后续的招数。这里让母亲烦感父亲下棋,且为此,不能“活”下去,从亲人的角度,先给“大师”布置了一个不被接纳与理解的家庭环境,大师的出场是孤寂的。这种孤寂仅仅是个开端。

这个孤寂的开端在小说中一路发展,比如,那些来与大师下棋的人大多不是真正的棋手,大师与他们对弈,无法享受棋逢对手的乐趣的,也就是说,棋客们并不是大师的知音;直到最后,大师不再下棋,虽然身处棋场,却不再下棋,这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大师超脱了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不以棋为棋;另一方面,是无人能与其对奕,他已站在无人能及的棋王的高度上,独自孤寂。当最后这个年轻人来下棋的时候,亦然被父亲拒绝,而“我”轻松取胜,愈加证明,他当然也不是大师的对手,小说从整个结构上是协调一致的:亲人不懂,棋客不明,棋友不称,大师只能沉醉在自己棋的世界里。与《断魂枪》里的主人公不同的是,大师的棋艺与处世已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他悄悄地退后了。

我在后面背着板凳,这个“板凳”代表父亲下棋的场所,大树下、路边,说明,这个大师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现实生活里,因此,借一个小小的板凳,就把大师的形象表达出来了;儿子帮父亲背着板凳,儿子是父亲的跟班,继承人;从这儿,文字的叙述味道就已经奠定了后面情节的合理性,儿子成了必然的传承人。

母亲常说:儿子,你也不学好,让你妈还活不活?我说:妈,作业也写完了,去看大人玩,算个什么事儿啊。你好好活着。就背上板凳跟着父亲走。父亲从不邀我,也不撵我,愿意跟着走就走,不跟着也不等,自己拿起板凳放在自行车后座,骑上车走。

父亲为什么不邀我,不撵我?下棋是纯粹的情趣,邀,则有强加于我的意味,不合情趣之则;不撵,则有赞同之意,愿意自己的儿子延续自己的情趣。

只是看了两年,父亲的棋路还没看懂,大树下,修车摊,西瓜摊,公园里,看父亲下棋,大多是赢,有时也输,一般都输在最后一盘。

看了两年还没看懂,这是指棋艺;但父亲的棋德,儿子明白了,就是父亲的输是给人以面子,大师重在奕棋之趣,而不在输赢,其实,这儿也是对“下棋是下棋”内涵的阐释。从儿子的视角看,是学了两年的棋;其实还是在写父亲,概括地介绍父亲的下棋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雪,我把板凳抱在怀里,肩膀靠着父亲的后背。我说:爸,最后一盘你那个“仕”支得有毛病。到了家,父亲拿出象棋,说:咱俩来三盘,不能缓棋,否则不下。那次我输了个痛快,每一盘棋都没有超过十五分钟,我心中所想好像全被父亲洞悉,而父亲看起来的闲手全都藏着后续的手段,每个棋子底下好像都藏着一个刺客。父亲说:现在来看,附近的马路棋都赢不了你,但你还是个臭棋,奇臭无比。今天教你仕的用法。

现在我回想起来,那个夜晚特别长。

这个情节非常重要,写父亲教儿子下棋,小说并没写教了哪些着,只写自己输得爽快,但得到了父亲的评价。这个评价非常重要,儿子与父亲的棋艺隔着遥远的距离,是臭棋;但即使如此,马路棋已赢不了他了,这样由马路棋、儿子的棋够成了两个层次的烘托,在这个烘托之下,大师的形象越来越鲜明。同时,为儿子轻松赢了眼镜作下了铺垫,前后照应,纹丝不乱。

从那以后出去,背上了两个板凳。我十一岁的时候,有人从新民来找父亲下棋。那人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车,到父亲常去的大树底下找他。“黑毛大哥,在新民听过你棋好,来找你学学。”那人戴着个眼镜,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穿着白色的衬衫,汗把衬衫的领子浸黄了,用一块手帕不停地擦着汗。

小说要有故事,故事须有具体的事件,因此,两个重要人物出场了,一个是“我”一个是眼镜。“背上了两个板凳”,说明我的棋艺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成了正式的棋手;眼镜的价值是突显大师之大之师。但小说并不直接写眼镜的事,先停下来,插入“各个地方来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写?原因有三,一是仅仅写一个眼镜,缺少力度,正像武功高手,让他先与众喽罗打一番,然后再与高手对决,以突显其更高;二是,叙事不能太直、太简,必须有波澜,要让故事具有“摇曳”感,这样才好看,因此,让眼镜的故事停在那儿,插入各种各样的挑战者;三是通过父亲与各种各样的人下棋写出父亲丰富的性格特征,比如,父亲严守棋规,不沾赌;只切磋棋艺,不收徒,这样就把一个不从俗、不入世的大师形象刻画了出来。

眼镜不是第一个。从各个地方来找父亲下棋的人很多,高矮胖瘦,头发白的黑的,西装革履,背着蟑螂药上面写着“蟑螂不死,我死”的,什么样子的都有。有的找到棋摊,有的径直找到家里。找到家里的,父亲推开一条门缝,说:辛苦辛苦,咱外面说。然后换身衣服出去。一般都是下三盘棋,都是两胜一负,最后一盘输了。有的人下完之后说:知道了,还差三十年。然后握了握父亲的手走了。有的说:如果那一盘那一步走对了,输的是你,我们再来。父亲摆摆手说:说好了三盘,不能再下了。不行,对方说,我们来挂点东西。挂,就是赌。所谓棋手,无论是入流的还是不入流的,都有人愿意挂,小到烟酒,大到房子、金子和存款,一句话就订了约的有,找个证人签字画押的也有。父亲说:朋友,远道而来别的话不多说了,我从不在棋上挂东西,你这么说,以后我们也不能再下了,刚才那三盘棋算你赢,你就去说,赢了黑毛。说完父亲就站起来走。还有的人,下完棋,不走,要拜父亲当师傅,有的第二天还拎着鱼来,父亲不收,说自己的棋,下可以,教不了人,瞧得起我就当个朋友,师徒的事儿就说远了。

那天眼镜等到父亲,拿手帕擦着汗,说要下棋,旁边的人渐渐围过。父亲坐在板凳上,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响,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老了,酒又伤脑子,不下了。那年父亲四十岁,身上穿着我的校服,胡须长了满脸,比以前更瘦,同时期下岗的人,有的人已经做生意发达了,他却变成一个每天喝两顿散白酒,在地上捡烟蒂抽的人,话也比过去少多了,只是终日在棋摊泡着,确实如他所说,半年来只是坐在板凳上看,不怎么出声,更不下场下棋。

如果说,前面插入与各种人下棋的情节是一摇,那么,再回到眼镜的主线上来,大师不再下棋了,这就形成了二摇。而在“二摇”的过程中,再次插入大师窘迫的生活状态,为什么要让他下岗?为什么要让他穷困潦倒?不让他下岗穷困,就不能成为大师,大师必须脱离平常的生活,必须经受住生活的磨难,孤注一掷,独爱下棋一门,这才是大师,因此,作者再补上其生活状态。

眼镜松开一个纽扣说:我扔下学生,坐了两小时汽车,又走了不少路,打听了不少人,可是你不下了。父亲说:是,脑袋坏了,下也没什么用。眼镜用手帕擦着汗,看着围着的人,笑了笑,说:如果新民有人能和我下,我不会来的。父亲想了想,指着我说:朋友,如果你觉得白来了的话,可以和他下。眼镜看了看我,说:你儿子?父亲说:是。眼镜在眼镜后面眨了眨眼,说:你什么意思?父亲说:他的棋是我教的,你可以看看路子,没别的意思,现在回去也行,我不下了。脑子坏了。眼镜又看了看我,用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几岁了?我说:十一。他说:你的棋是你爸教的?我说:教过一次,教过仕的用法。大伙儿笑了。眼镜也笑了,说:行嘞,我让你一匹马吧。我说:别了,平下吧,才算有输赢。大伙儿又笑了。眼镜蹲下,我把板凳拉过去,把棋子摆上。到了残局,我一车领双兵,他马炮单兵缺仕象,被我三车闹仕赢了。眼镜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放在我手上,说:收着吧,自己买点钢笔水,可以记点东西。父亲说:钢笔你拿回去,他有笔。我们下棋是下棋。眼镜看了看父亲,把钢笔重新放进兜里,走了。

大师不下棋了,让儿子给眼镜下,这就是三摇。眼镜要让一马,儿子不要让;可谓四摇;最后轻松取胜。这里好像是在写儿子,实则还是在写大师。耳濡目染加上那个“仕”,结果眼镜败下阵来。如果说小说开头形成了两个层次的烘托,这里就形成了若干层次的烘托。通过各种各样的棋手、眼镜、儿子战胜眼镜等烘托出一个所向无敌的大师形象。

为什么大师不下棋了呢?小说让大师继续下棋有何不可呢?

如果让大师给眼镜下,儿子还能干什么呢?儿子这个角色就成了整个故事的附件,无意义无价值了;如果让大师下棋,眼镜失败是必然的,不然不叫大师了,但问题是与之前与那么多人下棋如何区别开来呢,那就成了雷同情节的累赘。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上大师给眼镜下棋,大师还生活在俗世,大师是孤独的,是悲壮的,他不下棋了,才能突显这个世界上无有对手,这是大师最大的悲哀,这与小说开头定的调子一致,这样就写出了一个绝世的大师,而不是一个象棋高手。

“我们下棋是下棋”,这是大师代表性的话语,正如,阿Q的“儿子打老子”、孔乙己的“多乎哉不多也”、祥林嫂的“阿毛”等一样,具有揭示人物精神实质的价值作用,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知道,大师的眼中只有下棋,他的生活纯粹单一,这是大师的生活。另外,他这句话是讲给眼镜听的,因此,既是向眼镜彰显自己的下棋原则,也是给儿子一个指令,下棋不得加入利益因素。

回家的路上,我在后座上想着那支钢笔,问:爸,你真不下了?父亲说:不下了,说过的话当然是真的。又说,你这棋啊,走得太软,应该速胜,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学校不要下棋,能分得开吗?我说:能,是个玩嘛。父亲没说话,继续骑车了。

父亲为什么不说话,如果要说会说什么呢?父亲不说话,因为没必要说了,儿子的棋艺已成,做人已懂,小小年纪进退是非分明,不要眼镜让棋,在“软”中取胜,既是下棋的原则与艺术,也是做人处世的原则与水平,儿子皆做得很好,还有必要再说吗!另外,小说在静默中结尾,留下一片空白,这就是所说的余味悠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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